第66章 捅螞蟻窩
春耕裏,大崗屯要說多忙其實也算不上,主要是耕地面積不多,挖渠,翻地,挖攏,播種,全屯的人忙活個十來天也就差不多了。
可這就苦了剛來的三個知青了。
三個知青是一個學校的,兩個小夥子一個叫陽臻,長得高挑白俊,戴個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給人的感覺就是乖巧不惹事兒。
另一個叫韓江,黑胖黑胖的,是個愛說愛笑的性兒。
唯一的女知青叫唐稼,說名兒屯裏人不懂,韓江就在旁邊抖機靈,說了個莊稼的稼。
于是屯裏人都明白了,自此以後提起唐稼就說“那個叫莊稼的女娃娃”,可把唐稼給氣壞了,據說後來唐稼動不動就追着韓江攆,就是這個時候結下的緣由。
當然,這個時候的唐稼為了保持自己知識青年的形象,咬着牙根子努力保持矜持的微笑。
三個人最大的韓江也就十九歲,最年長卻反而最不靠譜。
陽臻跟唐稼都是十八歲,性子瞧着穩重,可到底是沒下過鄉的小年輕,剛來的時候看啥都新鮮,等到老支書讓他們休息兩天就開始下地後,三個人都累得不清。
此時,在屯裏小夥子們眼中看起來特別好看的唐稼內心已經充滿了尖叫,因為老支書為了照顧他們三個知青,給他們安排去扒黑土。
去年下雪前地裏才埋了一層幹糞,到三月裏雪化完了一翻地,幹糞已經被土壤跟雪水溶進深耕的泥巴裏了。
要想種子發芽更好,就得從林子裏扒天然肥,也就是發酵了一個冬的黑泥。
這個活兒都是老幼病殘做的,很輕松,就只需要蹲在那裏用小耙子扒就成,挖好了堆在旁邊,自有人運去地裏。
掙的公分因人而異,年紀小的孩子就給兩公分,大人則給三到四公分,老支書照顧知青,給唐稼記的四個工分。
可輕松是輕松了,唐稼卻做得頭皮發麻,沒辦法,扒拉開半腐爛的落葉,下面總能有一窩一窩的蟲子,也虧得唐稼想着心中的理想,硬着頭皮咬着牙根沒讓自己退縮。
旁邊的幾個老大娘就很淡定了,一邊扒還一邊興致勃勃的唠起嗑,先是說東家長西家短,說着說着,難免就說到了青梅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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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丫頭心善是好事,可真要給人白白養個兒子?要俺說,誰家糧食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冬天都過了,該是給孫酒鬼送回去了!”
另一個老大娘不屑地撇了撇嘴,“送回去?送回去還給那田寡婦想法子害死?反正青梅丫頭有本事,狗子那娃娃也是個能的,冬天裏可是沒少去外面套野兔兒,有啥好的都念着青梅,是個好的!”
又一個老大娘似乎更知道內情,圓盤臉上浮起幸災樂禍的笑,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前幾天俺家兄弟不是過生嘛,我就去過,特意打聽過了,嘿,你們猜孫酒鬼跟那田寡婦咋樣了?”
圍着她的幾個老大娘自然是配合地伸長脖子湊過去追問。
圓盤臉老大娘嘿嘿一笑:“也不知道發生了啥,聽說就正月初六,田寡婦跟孫酒鬼不知道因為啥大吵了一架,當天田寡婦就帶着拖油瓶跑了,誰也不知道去了哪!”
這可就神秘了。
說完了,對孫酒鬼跟田寡婦的破事二號老大娘給了個精辟的總結,“人在做天在看,這些黑心爛肺的婆娘漢子就該這樣!”
完了,還狠狠往地上呸了口唾沫,惹來諸位老大娘的贊同附和,而後繼續興致勃勃說起青梅的其他事。
旁邊的唐稼看得眼角抽搐,因為二號老大娘是真的朝地上吐口水那種。
唐稼忍不住想,一會兒大娘的手還要往那裏扒……
剛想完,唐稼眼角餘光就瞥見老大娘扒泥的手毫不猶豫地抓了上去,一點不在乎上面自己吐的口水。
艱難的咽了口唾沫,唐稼默默別開臉,讓自己腦子裏趕緊清空剛才的記憶,不過一雙耳朵卻還是豎着。
他們來大崗屯也已經有五天了,從一開始的全然陌生到現在勉強努力适應,其中最讓他們三個人好奇的就是殺熊英雄青梅。
這位小媳婦可不得了,名聲都傳到清水鎮上去了。
他們三個之所以分過來,也是公社的領導念叨了一句大崗屯還沒有得用的知識分子,于是就特意挑揀了他們三個看起來不惹事的給撥過來。
因着這個,在來的路上他們就好奇地問過老支書跟江隊長了。
這對他們三個知青來說,就跟書本上類似的英雄事跡一般,可活生生的英雄本人他們卻還沒看到過呢。
還沒搞清楚三個知青的秉性,一向謹慎的老支書并沒有說太多,不過話裏話外對青梅很是喜歡贊嘆。
等到了屯裏,跟社員接觸過後,他們又聽了不少關于青梅的事跡。
無論是小時候受苦,嫁人後為了跟丈夫好好過日子忍辱負重近兩年,還是最後忍無可忍終于爆發反揍人渣丈夫,這一樁樁一件件都透着戲劇性的傳奇色彩,聽得不僅唐稼好奇女英雄了,就連陽臻跟韓江都想要接觸接觸。
可惜這幾天都沒機會,因為青梅是跟壯勞力一起上工,唐稼他們三個人則都是拿的輕省活兒。
正想着事,唐稼忽然聽見不遠處有動靜,只聽身邊不知道哪個老大娘說了句“是青梅丫頭”,唐稼登時來勁兒了,趕緊也抻着脖子去瞅。
只見不遠處走過一行人,粗略一看大概得有十來個,一溜的都是壯勞力。
這些人身上穿的不是先前下地幹活的衣裳,不說穿得多好,可都比大家穿得更厚實些,褲腿袖子這些地方都紮得緊緊的,脖子上也嚴嚴實實捂着樣式顏色雜亂不一的圍脖。
而這些人裏面,一個穿靛藍外套圍白色毛絨圍脖,個子瘦小的女同志久顯得格外醒目,唐稼看過去的第一眼就忍不住落在了她身上。
那些人手裏都握着長木棍,前進方向是樹林深處,所以路過她們扒黑泥的林子外沿附近,也不知道是去幹啥。
等隊伍逐漸路過,唐稼聽周圍人說是巡邏隊發現了一大窩白螞蟻,必須給趁早捅了,要不然等夏天會引來雷電。
——這是當地流傳的一種說法,沒有科學依據,可是大崗屯的人深信不疑,見到了白螞蟻窩,一定會處理掉。
這片森林攸關着他們祖祖輩輩的生死,若是燃了山火,他們的日子必定難過。
唐稼聽得心癢癢,特別想去看看,可她這還上着工呢。
正當唐稼都要抻成長頸鹿的時候,兩個小夥子探頭探腦貓着腰做賊似的躲在扒泥隊伍側後方想要穿過這片林子。
唐稼無意中眼角瞥見,登時一驚。
其中那黑胖的小夥子正好跟唐稼眼神對上,自己也愣了愣,而後扯了扯身邊還在偵探“偷跑”路線的眼鏡小夥。
三個小夥伴隔空對望片刻,眼鏡小夥露出個雲淡風輕的笑,淡定從容地朝唐稼招了招手。
既然被發現了,那就想辦法把人拖下水同流合污呗。
唐稼猶豫了一下,還是抵不住看熱鬧的心,很沒有責任心地匆匆跟人說自己要去方便,臊着臉埋頭就跑了。
到了近前,唐稼還放不下自己知識青年的包袱,裝模作樣質問兩人:“你們不是在撒黑泥嗎?”
黑泥運到地裏,當然不能堆在一處,就需要有人拎着滿地撒勻,這也是個輕松的活兒,跟韓江陽臻一起幹活的都是些大着肚子背着孩子的小媳婦大嫂子。
陽臻抿着笑不說話,就瞅了唐稼一眼,意思是你不也出來了嘛。
三個人之前不熟悉的時候還挺客氣的,韓江跟陽臻覺得唐稼驕矜,唐稼韓江覺得陽臻文氣,結果才在一個院子裏生活了五天才發現,除了胖子韓江,另外兩個全是假的。
唐稼一點就炸,偏還喜歡裝驕傲,陽臻鬼點子多,偏愛裝乖巧,只有韓江是真的嘴巴愛犯賤找抽。
兩個人眼神兒交鋒,韓江根本就沒發現,還在旁邊一拍大腿吓得陽臻唐稼都看了過來,這才嘿嘿笑着說:“還真甭說,你們倆着眼兒對眼兒的,還挺有升華革命友誼的樣子!”
韓江唐稼都朝他甩了個眼角白眼兒,也不計較這許多了。
“閑話少說,趕緊追上去!”
陽臻琢磨好了路線,這就繼續保持蹲着的姿勢前行,遇到有特殊情況的時候還匍匐前進,滾了一身泥的唐稼回過神,覺得自己就是個勺子(傻子)。
又聽見那兩個嘀咕聲,走在最前面帶隊的青梅原本沒想理會,可等到又走了十幾米遠,聽見個女孩子的說話聲,青梅腳步越來越慢。
雖然是捅白螞蟻窩,可現在春天伊始,森林裏有數不清的危險潛伏着,青梅又是老支書欽點的臨時帶隊小隊長,她這一放慢腳步,身後跟着的十三人自然都跟着慢了下來。
性子跳脫又跟青梅最熟悉的周大柱率先好奇問:“小隊長,咋了?是不是發現情況了?”
這麽一說,其他人紛紛握着手上的長杆,露出戒備的神色。
青梅搖頭,皺着眉盯着遠處一叢已經開始抽綠的灌木。
一個人盯,十幾個人自然也跟着盯,躲在灌木後面的三個人吓壞了,緊張得背後冒細汗,大氣不敢喘,用眼神緊急交流起來。
韓江:咋辦咋辦咋辦!!!老陽你是咱的參謀長,趕緊想辦法呀!
陽臻微微偏頭,瞪眼:“參謀長個蛋!你他娘的不是拍着胸脯說被發現了就主動跳出來一力承擔嘛!
唐稼捏着手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只螞蟻,不知道這兩人之前咋回事,只能來回地看兩人:還瞅啥呢!你們倒是想辦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