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re12:笑與淚交錯中的凝結

與語氣中的铿锵有力恰好相反，天空中沒有一絲變化，白鯨在其中巡游，時而嘶嘶吐氣如笑聲，仿佛嘲弄。

雖然是這麽說的，但是，在某個瞬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無形的魔法元素組成了有形的鎖鏈，牢牢捆綁住白鯨龐大的身軀，寸寸入肉。

而後那遙不可及的魔獸就這麽，仿佛流星墜地的瘋狂下落，堪堪停在離地面兩米左右的地方，恰好是舉起劍能砍到的高度。

只剩下猩紅色左眼的白鯨，連嘴部也被強硬的捆綁在一起，幾乎勒出血痕，它只能用眼睛表現自己無垠的憤怒——對一次又一次給它留下強烈心理陰影的劍姬小姐。

“只有三十息時間。”未經蓄力，匆忙之下只能達到這樣的力量。

“足夠了。”劍鬼老爺子“铮”得一聲又拔出一把劍，回複了雙手架劍的凜凜之姿。

“三十息足夠蜜蜜把這個大家夥殺掉三十次呢。”蜜蜜揮舞着自己的武器，孩童天真的聲線裏染着強烈的殺意。

萊月昴以前聽說過，高手之間的決戰只有一秒鐘是真正決定勝負的，而眼下，他們有三十秒。

就像蜜蜜說得一樣，足夠把白鯨這家夥砍殺三十次！

而最終的必殺的那一劍，在場諸人不約而同的，把這個機會留給了威爾海姆。

因為仇恨而熊熊燃燒的靈魂，憤怒又痛苦的蹉跎了十四個年頭，到了應該是放下劍在家中頤養天年的年紀，卻仍要頂着蒼蒼白發作戰——無論是出于同情還是尊敬，或者別的什麽原因，于他們而言殺掉白鯨只是一種榮耀，而于威爾海姆，這是靈魂的升華。

感謝于同僚的好意，威爾海姆高喝一聲，這一劍落下。

又一劍。

又一劍。

三十息過，伊芙琳的魔法自行消除，但龐大的被鮮血染紅的魔獸劇烈喘息着，連咆哮也因虛弱無力而停息，更不提飛翔的力量。

溫熱的水珠從布滿歲月痕跡的臉上滑落，威爾海姆從白鯨的傷口裏抽出劍重重一甩，污髒的血肉順着劍身滑落。

——白鯨，将死于今日。

萊月昴忍不住呼喝起來，然而在下一秒，方才還奄奄一息的魔獸詭異一笑，它張開腥臭的嘴吞噬了來不及反應的威爾海姆，喜悅的呼聲截然而止。

“騙人的吧……”

白鯨發出了奇怪的笑聲，那絕對不是人類的喉嚨所能發出的聲響。而後它騰空，才吞噬了威爾海姆的龐大身軀一分為三，在天空來回巡游，仿佛惡意的嘲弄。

才喜悅起來的氣息蕩然無存，名為絕望的魔女握住了所有人的心髒，驟然，捏了一下。

“锵”

于萬籁無聲中，劍出鞘的聲音，打破了可怕的寂靜。

“喂！”萊月昴抓取不及，在他身邊的少女已然駕着地龍沖了出去，長長的閃爍微微光芒的劍在她手中，像是溺水者最後的浮木一般，于絕望中播撒僅存的希望。

——但是，播撒希望的劍姬伊芙琳，她是哭着的。

從天空藍色的瞳孔裏滲漏出了透明色的液體，雖然只存在了一瞬就被風吹到無影無蹤，但是無可辯駁的，她一定是哭了的。

伊芙琳不是個喜歡哭的人，多數時候她習慣于用劍證明或者否定一些東西，不讓自己沉溺于悲傷之中。

但是在這幾天裏她哭了兩次了，第一次是想起了曾經的故事時，積蓄了十四年的淚水自眼眶滑落，冰冷而苦澀。第二次則是現在，在好不容易見到的祖父被白鯨吞噬的時刻，悲傷又憤怒，穿越了這麽漫長的時光，她卻在白鯨面前失落了又一位親人。

——仇恨至此，不死不休。

伊芙琳劍向天橫。

輕靈的劍身确保單手用劍也毫不費力，空餘的左手仿佛磁鐵般吸引了所經之處全部魔力，這些向她細瘦小手湧去的魔法元素彙聚成旋風，又如流星般拖着長長的尾焰。

然後她反手沖地，魔法元素爆裂所帶來的龐大沖力加上一點點對風與自身的操控，伊芙琳借此飛向月天，因為沖擊巨大尚有些抽搐的左手加握在劍柄上，揮出跨越時間與空間混亂規則與秩序的一劍。

消亡。

吞噬。

白鯨吞噬了她的祖父，她就用這一劍吞噬掉白鯨。從劍尖開始蔓延的黑洞，像是貪婪的嘴，遇見白鯨的那一刻體積暴漲恰好把整只魔獸吞入腹中。

準确的說，是兩只。

原本只有一只白鯨，後來它吞噬了威爾海姆，并且在月空之上分裂成了三只，而伊芙琳一劍破出的黑洞吞噬了其中兩只。

剩下的那個，距離遠一點，有幸避開了她的攻擊，做完攻擊以後在雲海中自由落體的少女有幸目睹它猩紅色的眼睛閃爍兇戾，巨大的獸類動鳍搖尾，向落下的紅發少女發出攻擊。

“伊芙琳——！”

分辨不出來是誰的嗓音，整片原野都在回響她的名字，伊芙琳露出了略帶苦澀的笑容：“我還沒有死掉啊……”

就算被憤怒填滿心房，也依舊冷靜地揮劍，她理所當然的做好了未竟全功的準備，但是，盛焰之怒，足以燎原。

她手掌正下方的草地裏有一叢小小的火苗，然後它像樹一樣成長，只是把這個過程縮短成了一眨眼的時間。

一眨眼，火蔓延成樹，如一條長鞭般，被她抽出攻擊，白鯨的身體留下燒焦的痕跡。但是，造成致命一擊的并非是她，而是刺穿了胃囊與肌肉，切割了堅硬表皮的劍尖——盡管被吞入腹中，威爾海姆仍舊以其劍術與意志找到了一條出來。

看起來似乎很漫長，但從天空墜落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魔獸與魔獸的斬殺者們轟然墜地，煙塵萬裏！

落地之處離庫珥修等人所在尚有一段距離，衆人驅動地龍狂奔前往，對兩人強大的震驚，對他們生死的擔憂，種種情緒如魚吐珠般接連不斷的冒了出來。

“伊芙琳——”

煙塵裏，漸漸有了紅色的影子，越來越近，原來是兩個人，滿身血污衣不蔽體的伊芙琳攙扶着左腿骨折的威爾海姆緩緩走出，天空藍色的眼睛是渾身上下唯一幹淨的地方。

“【劍鬼】威爾海姆·梵·阿斯特雷亞閣下不辱使命，斬白鯨于劍下！”少女深吸一口氣，對軍隊如此禀報說。

她喘息着，整個人頗有些狼狽，但是眼睛明亮清澈，而且渾身上下沒有大傷，衣袍上的血全是白鯨的。

而相比之下，借她攙扶才勉強走出了煙塵的威爾海姆渾身上下都是傷口，腿部更是被白鯨鋒利的齒牙貫穿，留下可怖的血洞。

庫珥修由地龍上下來，把自己的披風解下為伊芙琳帶上，似乎是欣賞和犒勞的舉動緩解了少女衣衫破碎的尴尬，威風凜凜的綠發王者高舉起威爾海姆與伊芙琳的手：“今日借卿榮耀之劍，将白鯨成功斬殺！”

“成功斬殺！”

歡呼聲如海浪般洶湧綿延，被簇擁在勝利喜悅中間的伊芙琳，輕輕地、溫柔地對威爾海姆說道：“恭喜您，祖父。”

為妻子報仇以及被孫女承認的喜悅讓老人虛弱地感嘆起來：“有生之年，居然做到了……”

他說着合上眼睛，因為過度疲憊而昏迷過去，晶瑩的溫熱的水珠從溝壑縱橫的臉上劃過，只是這一次，其間蘊含的情緒變成了兩倍——

自少女的口中，逸出了幽幽的嘆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