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中)
回到店裏,邱美欣已經給大家訂了餐,幾個長方形的金屬餐盤裏盛着咖喱雞肉、炒蔬菜、香辣海鮮,還有炒面和白飯。吃過午飯,萬蓬要去歸還餐具,葉霏幫忙收拾了刀叉,她對汶卡說:“上午多謝啦,想喝什麽飲料?我請你吧!”
汶卡道謝,“先不用,休息一下還出海,你還去麽?”
葉霏擺手,“我想去島上四處轉轉,補拍一些照片。”她轉頭問陳家駿,“摩托車還放在monkeybar麽?能不能租給我。”
他面無表情,“不能租給你。”
葉霏撇嘴。
陳家駿站在露臺邊,對萬蓬說道:“和頌西說一聲,摩托算店裏借給她。”又垂眼看着葉霏,“看好鑰匙,要是再丢了……”
萬蓬捧着一摞餐盤,喜笑顏開,“那好呀,霏就不用走了。”
“我才不會那麽笨!”葉霏佯作生氣,向着萬蓬揮了揮拳頭。她其實很想看看陳家駿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有怎樣的答複,但又覺得無論他如何表現,自己都沒想好如何應對,于是搡了搡萬蓬,“走吧,茵達還在等你呢。”
正午的白沙有些燙腳,他們貼着水邊,走在被海浪浸潤的沙灘上。萬蓬問着葉霏上午出海的感受,她心不在焉地答着,腦海中一直在想,他提醒自己鑰匙不要丢了,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心思曲曲折折,繞了幾個彎,不留神踩到一片碎珊瑚,腳底硌了一下。葉霏眉頭一皺,不管人家有心還是無意,你想這麽多,分明就是有心。但是這份心思又有什麽用呢?先動心的那個,就是被動挨打。就算是對方有所回應,難道能天南海北地維持一份旅途中得來的激情?就算有感情基礎,許鵬程的前車之鑒印痕猶深,她可不能才出虎口,又入狼窩。
在joy’s還了餐具,萬蓬舍不得走,還要和茵達說上兩句,他給頌西打了電話,葉霏獨自折回monkeybar,去拿那輛紅色的小輕騎。
“鑰匙給你。”頌西從吧臺後繞出來,左手食指勾着鑰匙圈,“摩托還停在老地方。”
他情緒有些低落,右手無力地垂在身側,姿勢很不自然。
葉霏接過鑰匙,上下打量,“你怎麽了?這半邊身體都僵了。”
“昨天喝多了酒,早晨起來還頭暈,下樓絆了一跤……”他神色黯然,“沒事,我一會兒找汶卡去,他很會修理關節。”
“你說汶卡大叔會修船,我還信。”葉霏湊過去,戳了戳他的手指,“還能動嗎?竟然拖到現在,還不趕緊去醫院?”
“我真沒事……好丢人……”
“現在還說丢人?走走,必須要去!”葉霏連勸帶拉,拖着不情不願的頌西到大路上,叫了一輛帶挂鬥的摩的,兩人面對面坐着,一路開到鎮上的診所去。
頌西嘴硬,“真的,汶卡大叔一拽,一推,就好了。”
“你還是去看看,骨頭有沒有折,怎麽也要固定一段時間吧。”葉霏看穿他的心思,“你怕大家笑話你,為了茉莉,把自己弄得這麽慘,是吧?”
頌西撇嘴,“為了她?昨天不知道多開心,大party,好幾個金發美女,我才喝多了。”
葉霏學他的表情,“大party,好幾個金發美女。”她拍了拍胸口,“你真的很開心?那笑給我看啊?”
頌西扯了扯嘴,比哭還難看。他低下頭,額頭抵着葉霏的肩膀,“我只是胳膊疼,你讓我的心也疼了。”
葉霏拍了拍他的胳膊,将他推起來,“讓你胳膊疼的,是酒;讓你心疼的,是茉莉。你們兩個,為什麽不想一個解決辦法呢?”
“怎麽解決?她和別人在一起!我再去求她嗎?誰看我都是個笑話!”
“茉莉那麽突然就和別人在一起,她真的開心嗎?”葉霏嘆氣,“你傷害她太多次了……”
“我厭倦了。”頌西說,“厭倦這種愛情游戲,厭倦這種海島生活。或許我應該回家,和我媽媽一起種大米,娶個村裏的姑娘。”
葉霏噗嗤一聲笑出來,“你?回村裏種大米?你能安于那種生活?你要調整心态,每個人的海島生活也不同。你看刀疤和克洛伊,也是本地人和外國人,他們就很好呀。”
“他是幸運,遇到了克洛伊。她是個地地道道的島民,她屬于這兒。”
“什麽算島民?怎麽能看出來?”葉霏笑,“我呢?”
“你?”頌西搖搖頭,又笑起來,“你怎麽這麽問,是想留下來陪我嗎?我每天都給你調lada,怎麽樣?”
“還有心情和我開玩笑!小心我打得你再也調不了酒。”葉霏揚拳,“你什麽時候能改改這張嘴啊,碰到誰和誰搭讪。”
鎮上的診所不大,只有一排平房,好在還能拍x光片。頌西的手臂沒有骨折,但是骨頭錯位,複位後需要固定兩周。
鄭運昌還沒有返回島上,另一位打工的小哥回家探親,要隔一日才能回來。回到monkeybar,葉霏給潛店打了電話,說自己晚上不和大家一起吃飯,留在酒吧幫頌西照看生意。
電話是邱美欣接的。挂上不多時,她又打了回來,“家駿說今天酒吧早點關門,讓頌西早些回去休息。”
頌西不肯走,說回到宿舍也無所事事。他關上木制的百葉窗,在門上挂出閉店的牌子,打開電視,趴在吧臺上看球賽。葉霏吃了幾塊餅幹,坐在角落,拿出紙筆,構思雜志約稿的文章。
看到中場休息,頌西轉身給自己拿了罐啤酒,又看向葉霏,“謝謝你今天陪我,給你調杯酒吧,想喝什麽?”
“不用,我喝檸檬水就好。”葉霏起身,從水果籃裏拿了一只青檸,“刀子在哪裏,我自己切。”
“我一只手也可以的,不信你看!”頌西堅持,拿出調酒器,倒了龍舌蘭進去,又從冰櫃裏拿了橙汁。
“真不用,我還要寫稿,喝了就犯困……”葉霏想要攔下頌西,他單手開着易拉罐,拽着拉環的手一滑,罐子橫着滾了出去,撞在調酒器上。龍舌蘭從櫃臺邊緣潑下去,濺在葉霏身上,左側衣襟濕了一大片。
“對不起對不起。”頌西陪着不是。
“沒事啦,我真的不喝。”葉霏拾起橙汁罐子,拿去水龍頭前,沖去上面的沙粒。
頌西拿着抹布,悶頭擦着櫃臺上的酒漬。擦着擦着,忽然将抹布狠狠一丢,蹲在吧臺的角落,“我是個沒用的人,什麽都做不好。”
葉霏過去搖了他半天,頌西始終把頭埋在手臂間。她嘆了口氣,像哄小孩子一樣,“好吧,這就算是你的教訓。也許你的确把很多事情搞砸了,但是,不等于沒有修複的機會啊。就像你的胳膊一樣,把它糾正到原本的位置,會慢慢好起來。關鍵是,你下決心去改正。好不好?”
頌西不說話,悶悶地點頭。
葉霏想了想,推門而出,走到不遠處的joy’s。過了晚餐的高峰期,餐廳裏顧客寥寥,沙灘上還有兩桌,玻璃杯中燭火搖曳。茵達忙着傳菜,萬蓬坐在門前的芭蕉樹旁,和當地朋友聊着天,看到葉霏招招手:“你還沒回去休息呀,那怎麽沒去潛店?”
“我在猴子酒吧。”
“哦,頌西的胳膊怎麽樣了?”
“還好……呃,也不大好……”葉霏探頭,看了一眼站在櫃臺後算賬的茉莉。她翻着手中的賬單,聽到二人的對話,動作停滞下來。
葉霏走上前去,“我和他去的醫院,這個跟頭摔得滿慘。我說了,這是他應得的教訓。”
“他讓你來的麽?”茉莉垂下眼睑,抿了抿嘴唇,“我不會同情他的。”
“我不是幫他求情。”葉霏撫着她的肩膀,輕聲道,“如果你想離開這個島,我支持。但是,你還留在這裏。你比我更清楚其中的原因。不要做自己會後悔的事情。”
茉莉轉過身去,緊繃着臉,再說不出話來。
葉霏也不再勸,心中有些壓抑,郁郁地走回monkeybar。她離開的十幾分鐘,頌西喝了半瓶地産的廉價朗姆酒,一個人趴在木桌上,手中還握着半滿的酒瓶。
“老板說的對,早早關門,早早回家!”葉霏拿出掃帚清掃店面,又指了指頌西,“別想了,回家好好休息,明天給你買份豬腳面,補補你的骨頭。”她忙前忙後,收拾了一袋垃圾,推門扔到門外的回收點。
一轉身,看見茉莉小跑過來,眼中似有淚光。身後那個大塊頭的西班牙人正追過來,大喊着茉莉的名字。
葉霏閃身,将茉莉拉到酒吧裏,不待關門,木門就被人大力推開,震得葉霏手臂一麻,退了兩步。她臉色一沉,“請看清楚,已經閉店了。”
“我來找我的女朋友,不是來喝酒的。”對方身體健壯,肩膀又寬又圓,看起來十分犷悍。
“給我幾分鐘,讓我冷靜一下。”茉莉咬着牙,向角落站了站。頌西聽到她的聲音,不可置信地擡起頭,神色驚喜而茫然。
“你和他已經分手了,為什麽要來看他?”那男人指着頌西,“他就是個beachboy(作者:怎麽翻譯都不到位),四處鬼混,這種人就是個廢物,不值得你同情。”
“你才是個廢物!”頌西紅了眼,從木椅上挑起來,揮起酒瓶砸了過來。
葉霏伸手拉住茉莉,下意識地向後閃身。那個大塊頭反應不慢,揚起右手握住頌西的手腕,曲起左肘,向前一頂,狠狠撞在頌西胸口。他悶哼一聲,連退幾步,跌坐在吧臺旁。
“頌西!”茉莉大喊一聲,撲了過去。
那個大塊頭拉起茉莉,鉗着她的手腕向門口走去,任她怎麽掙紮也甩不開。
葉霏擋在門前,“你問過茉莉自己的想法嗎?憑什麽替她做決定!?”
大塊頭冷冷一笑,“我剛才看到你了。就是你跑去joy”s,替那個小子說話吧?茉莉才會和我吵架,堅持來這裏。”他伸手将葉霏格開,“別擋路!”
葉霏被他一搡,站立不穩,膝蓋磕在厚重的木椅一角,痛得腿一彎,半跪在地上。
大塊頭不耐煩地伸過手去,想把她拉起來。這時門口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不許碰她。”說話之間,那個人已經大步走到近前,手臂環過葉霏的後背,架在她腋下,将她一把撈了起來。他力量很大,但是動作并不魯莽。另一只手已經扶好椅子,順勢将葉霏帶過去,手臂一沉,讓她穩穩地坐在木椅上。
溫熱的氣息從背後傳來,但是他身體緊繃,聲音凝重,像是打了一記悶雷。葉霏早知是誰,吐了吐舌頭,不敢說話。
“男人和男人之間的事情,你們自己解決。”他語氣冷峻,“第一,不要打壞店裏的東西;第二,不要打傷我的員工。”
大塊頭依然罵罵咧咧,說着“你們這些不知好歹的當地人”,“垃圾”,“都是靠我們的錢養活”一類的話。他還要再說,只覺得眼前一花,左腮已經重重挨了一拳,鼻子也是一陣酸痛,鼻腔口腔裏都泛起鹹腥的味道。
“你可以試試看報警,”陳家駿攥了攥拳頭,輕蔑地笑了笑,“很抱歉,他們也是當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