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反叛

裴蓁進去拜訪了她那位小嫂子後,很快就出來了,出來後,對小嫂子贊不絕口,說是個恬靜的美人,叫星河,名字都清亮,很符合他哥哥一貫的審美,怪不得那麽喜歡。

星河......星河......星河燦爛,真是個好名字。步長悠念了下自己的名,長悠……長悠……問裴蓁覺得怎麽樣。長悠......長悠......子夜悠長,是個寂靜綿長的名字,裴蓁念了兩下,笑說她的名跟她小嫂子的名還挺般配。

吃過午膳後,回程的儀仗隊已在武平君府門前列好,街道被戒嚴,棠梨和步長悠侍立在裴蓁身側,在衆人的目光下,扶她登上驷馬安車,接着兩人也進到了車廂服侍。

步長悠跟裴蓁進武平君府時,裴家的人在門口迎接,她當時略微掃了一眼衆人,想看看傳聞中盛寵的裴家到底是怎麽樣的存在,當然也好奇裴蓁說得最多的那個哥哥,可她并未看見。離府時,她看到了,并且一眼就認出來了。

他站在武平君身後,他父親身旁,家族三代,他咄咄逼人的年輕襯出了祖父英雄垂暮,父親中年無為。那是一張端正的臉,眉是眉,眼是眼,鼻是鼻,嘴是嘴,耳是耳,五官嚴格的待在它該待的地方,不偏不倚,近乎苛刻。倘若步長悠沒撞見過什麽奇怪的事情,一點察覺不到這是個纏綿的情人,倘若裴蓁沒有說她哥哥與孤女的事情,她也無法想象他會是家族裏的反叛。端正的面相加上長子嫡孫的地位,明明最像家族秩序的維護者,而非破壞者。

步長悠隔着馬車的幕簾看他逐漸遠離,消失在了視野中。

回宮後沒多久,裴蓁開始害喜,害得特別厲害,所以出去走動的時候就少了,但她又耐不住寂寞,就常派人到音書臺請步長悠去她的梧桐齋玩。

祁夫人生過三個孩子,知道害喜時的難受勁,就做了一些梅子湯讓步長悠帶過去,裴蓁喝過一次後念念不忘,後來求爺爺告奶奶的讓步長悠将她們家的秘方交出來。

一個湯而已,倒沒什麽可保密的,步長悠把方子寫出來給她,結果梧桐齋的廚子怎麽熬都不是那個意思,裴蓁很灰心,但也不好意思天天追着讓祁夫人給她做,但祁夫人卻是想着她的,步長悠每次過去,祁夫人都會煮些梅子湯讓她帶過去。

六月初的一日,步長悠睡了午覺醒來,從殿裏邊走出來,瞧見廊下坐着兩個小侍女,小侍女手裏拿着團扇,正在胡亂的扇,聽見聲音,回身來看。

小侍女平日見到的步長悠,都是拾掇好的,一身白裙晨霧似的清冷,這剛睡醒的步長悠,青絲淩亂,素色明衣下能瞧見水色抹胸和同色中裙,抹胸和中裙間露出一截纖細腰身,備懶中見清新,竟讓兩個小丫頭看呆了,也忘了行禮。

步長悠一邊理頭發,一邊問:“這會兒正熱,你們怎麽過來了,你們家夫人有事?”

步長悠說話了,小侍女才反應過來,忙行了禮,道:“夫人得了些黃金瓜,說是沛國來的,讓奴們送來給公主和夫人嘗嘗鮮,奴方已經交給流雲姑娘了。另外夫人說,公主都好多日沒去找她玩了,叫奴問問公主最近都在忙什麽?”

步長悠當然不信,裴蓁每次送東西過來都有陰謀,她笑:“她哪是關心我忙什麽,她怕是想梅子湯了。”

小侍女搔了搔頭,不好意思道:“什麽都瞞不過公主。”

步長悠道:“你們先回去吧,稍晚些湯好了,我給她送回去,順便瞧瞧她。”

兩小侍女應了個諾,就去了。

步長悠到後面去,膳房正在冒煙,她站在門邊看,祁夫人在上面做糕點,流雲在竈下燒火。她不用掀開鍋蓋看,就知道是在熬梅子湯,因為味已經出來了。

步長悠道:“這麽熱的天,她要喝梅子湯,母親就給她做,還附帶送蓮花酥,親娘也不過如此了。”

祁夫人道:“你別站在邊上說風涼話,給你流雲姐姐打扇子去。”

竈肚裏塞了一肚子木柴,流雲正悠閑的拿蒲扇給自己扇風,根本用不着別人,她笑:“我這填了柴出去走兩圈都不礙事,哪就用得着她打扇子了。”又問,“那兩個小丫頭走了嗎?”

“剛走。”步長悠靠在門框上,“這麽熱的天,你怎麽讓人在外頭等着呢?”

流雲立刻撇清,一臉不關已事:“我讓她們回,她們非要等你醒過來,我有什麽法子?”頓了頓,“不過那倆瓜真是好,還沒開膛呢,都聞出味來了,就等你醒過來,切了給我們嘗嘗呢。”

步長悠早瞧見那兩個黃澄澄的瓜了,她走到臺邊,俯身聞了聞,是有股子香甜味,于是拿了刀,将瓜切開,瓜肉晶瑩剔透,香甜撲鼻,叫人聞之欲醉,她将瓜瓤剔除,将切成牙。祁夫人正忙着用刀剖切荷花的花瓣,騰不出手來,步長悠就遞了一牙子給流雲,問:“乳娘呢,怎麽沒瞧見她?”

“還睡着,這會兒估計夢裏呢。”流雲在瓜牙心咬了一口,唔了聲,“真甜,比扶蘇園的好吃多了。”

步長悠回身拿了一牙瓜遞到祁夫人唇畔,祁夫人停下來咬了一小口,品了下,中肯道:“是比園子裏的有吃頭。”

步長悠将手踅回來也咬了一下,道:“黃金瓜本就是沛國特産,肯定還是原産地的味正,扶蘇園再怎麽造棚子培,到底水土不一樣,結出來的東西也不一樣。”

祁夫人瞧了眼步長悠,覺得她這身穿着太随意,橫了她一眼:“梅子湯已經好了,蓮花酥馬上就好,你吃完了趕緊換衣裳,好給人家送過去。

步長悠一瞧祁夫人的眼神就知她又嫌棄自己沒站相了,立刻站正挺直,恭恭敬敬的行了禮,唱了個諾,方才去了。

等回來時,衣裙也換了,頭發也理好了,白的衣,黑的發,因為過于黑白分明,就有了清冷的意味。

梅子湯已晾好,步長悠從櫃中扒出一個壇子來,将梅子湯盛進去。油鍋裏的蓮花酥,花瓣已開,花瓣九層,薄似透明,蛋黃陷心,浮上來時,跟水塘裏的一模一樣。

蓮花酥出鍋後,需要晾一會兒,晾好之後,流雲也換好了衣裳,兩人到膳房将蓮花酥擱在捧盒中。一個抱壇,一個拿盒,去了梧桐齋。

桐葉宮比琮安宮大的多。琮安宮顯王家威儀,要雄偉恢宏,要嚴肅莊重,所以碼得特齊整,宮是宮,殿是殿,花園是花園,前廷是前廷,後廷是後廷,什麽都有分界線,管理起來也方便;而桐葉是用來游賞的,圈了許多山水進來,山水宮殿一體,撐得桐葉宮很大。裴蓁的梧桐齋和祁夫人的音書臺都在南邊,并非天南海北的距離,可中間夾着山山水水,就算抄近路,也要走好大會兒功夫。

裴蓁從梧桐齋過到音書臺,有軟轎擡着還好些,步長悠要去梧桐齋,只能走路,一次二次三次還行,次數多了,她也不愛去了。

步長悠和流雲路過雁鳴湖時,瞧見湖裏的荷花都開了,就到湖裏頭的水榭歇了會,還順手摘了幾支荷花,送給裴蓁插瓶使。

步長悠進去時,裴蓁正靠在梧桐樹下的美人榻上納涼,旁邊的月牙桌上擱着解暑的瓜果。棠梨見倆人進來,趕緊叫人,侍女們一窩蜂的出來,接荷花的接荷花,接壇子的接壇子,接捧盒的接捧盒,拿凳子的拿凳子。

步長悠到榻邊瞧裴蓁的肚子,快三個月了,還平坦着哩,裴蓁比劃了一下,說估計才這麽大,怕步長悠看不懂,她拿起一棵荔枝來,就這麽大,話裏有初為人母的小得意,左頰上顯出她的小梨渦來。

步長悠伸手去摸,還是有些怕。裴蓁鼓勵她,說孩子沒這麽脆弱,摸不掉的,她才小心翼翼的将手擱在了她腹上。

溫熱的感覺,比頭一次還奇妙,這裏頭是她的弟弟或妹妹,一想到這件事,步長悠心裏邊就暖融融的。

步長悠名義上有很多兄弟姐妹,可實際上卻沒一個兄弟姐妹,因為大部分都沒見過,偶然撞見過的,也對她避之不及。他們從來都不屬于她,她也不屬于他們。但裴蓁肚子裏的這個,他們是相識的,在生命的伊始,他們就相識了。她在外頭,他在裏頭。他聽她說話,她摸他。

裴蓁原本想吓步長悠一下,她想看步長悠被吓得七葷八素的樣子,可精彩了,但瞧見步長悠溫柔下來的神色,又放棄了這個決定,輕聲道:“我希望是個女孩。”

步長悠下意識的搖頭,女孩有什麽好,女孩最終的命運只有嫁人。可男孩不是,男孩有很多條路,倘若沒野心,就安穩渡日,倘若有野心,就在風雨中磨砺。生在王室雖也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人生走向,可能不讓它偏的那麽離譜。她倒寧願是個男孩。

步長悠将耳朵貼在她小腹上,問為什麽。

裴蓁徐徐嘆口氣,道:“裴家現在太盛了,倘若再來一個男孩……”

裴蓁考慮的是家族,倘若再來一個男孩,就算國君不疑裴家,其他人也是要疑的。其他人疑了,時間長了,國君早晚也會疑,疑心一旦出現了,非死不可消。

她道:“祖父卸甲,怕的就是這個,倘若再來一個男孩,父親估計也得找個靠得住的因由卸了,才能保住裴炎和他。就算這樣,也不知道會有什麽萬一呢。不如是個女孩,女孩的話,等她長大,父親估計是不中用了,裴炎成了裴家的頂梁柱,怎麽都能護着她找個好婆家,一輩子相夫教子,安安穩穩的就好。”

步長悠噓了一聲:“你小聲點,萬一是個男孩,你這麽說,會得罪他的。”

裴蓁笑得甜蜜: “他現在還聽不到呢,什麽時候會動了,估計就能聽到了,到那時候,我就不說了。” 甜蜜中有一絲苦惱。步長悠想,按照裴蓁的性子,苦惱是偶爾閃現的,甜蜜應是長期的,他們裴家應該都是期待這顆小荔枝的吧!無論小荔枝是男是女,他都是有福氣的!

步長悠摸着她的小腹,信心滿滿:“這幾個月我要多來看看,跟他說說話,讓他記住我這個姐姐,等他出生了,我要對他很好,等他長大了,他就是我和母親的依靠!”

裴蓁嗤地笑了:“你也太功利了,他才多大一點,你就惦記上了。”

“那不管。”步長悠又将臉頰貼在她小腹上,但不敢用力輕輕的:“希望他快點長大,我想見見他。”

裴蓁溫柔下來:“很快的,七個月而已。”

七個月很快就會過去,不過那時估計他們已經從這裏走了,小荔枝生下來,她也看不見,這麽一想,還真令人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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