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纨绔

事情說來簡單,七月扶蘇園的各類瓜果都熟了,裴蓁閑不住,喊步長悠到園子裏去摘。後來跟種西瓜的匠人聊上,匠人教她們如何聽聲辨別瓜的生熟,還請她倆喝自己釀的酒,跟她倆說自己家的事。這些匠人都是郊外的農民,身上帶着野蠻的粗俗勁兒,裴蓁沒怎麽接觸過這類人,對那種耐摔打的生命力很是有興致。雙方正聊得熱火朝天呢,外頭忽然進來一個匠人,說方署丞過來了,唬得這幾個人趕緊出去迎接。

裴蓁和步長悠怕他們被責罵,就也跟着出去了,想着倘若方署丞責備人家玩忽職守了,就給他們講講情。

她倆沿着瓜田小路走過去,綠油油的瓜地裏蹲了倆揀西瓜的,一個穿公服,一個穿便服。公服是綠袍,便服是紫衣。而匠人們都耷拉着頭立在旁邊,等候使喚。

裴蓁認出來之後,有些納悶,問:“方大人,誰要吃瓜,還勞動你親自來揀?”

方署丞聽到聲音,擡頭來看,見是裴蓁和步長悠,忙起身行禮:“參見夫人,參見公主。”

與此同時,他旁邊那個紫衣公子也擡起了頭。

紫衣公子尋着聲先看到了裴蓁,之後将目光移到旁邊的步長悠身上,本來只看了半眼就收了,突然覺得不對勁,折回去重新确認。恰巧步長悠看過來,兩人就對上眼了。

裴蓁接着問:“是王上還是王後?”

方署丞拿袖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回道:“王上、王後陪太後和雲中侯逛園子,太後想吃西瓜,叫下臣過來摘些新鮮的給大家嘗一嘗。”見旁邊的紫衣公子已經站起來了,介紹道,“這位是雲中侯的長孫,公子淵。”又對恒淵道,“這位是裴美人,這位是文莊公主。”

恒淵彎腰揖禮:“恒淵見過夫人,見過公主。”

裴蓁笑得輕巧:“原是恒家的人,我說瞧着怎麽有太後的氣派,雲中侯一向安好?”

恒淵道:“多謝夫人挂念,祖父一切都好,只是挂念長姐,今蒙王上隆恩,得回都中一敘親情,他老人家就更好了。”

裴蓁點點頭,也沒其他話要說,讓他代為問好,然後跟步長悠離了瓜地,到旁邊的桃樹林去了。

林子裏有座亭子,兩人到裏頭歇着。棠梨和青檀在旁打扇子。步長悠問雲中侯是什麽人,裴蓁說雲中侯是太後的親弟弟,王後的親爹,封地在雲中,雲中臨海,他們家握着鄢國唯一的一支水軍,是封疆大吏。又說小時候她爹慕雲中水軍之名,帶她跟裴炎到雲中做過客,她見過恒淵,還一塊出過海,那是她頭次見到海,海有多麽寬廣,海風怎樣腥鹹……

結果一語未完,就聽到有聲音從桃樹後頭傳來:“原來妹妹還記的哥哥,我以為妹妹進了宮就六親不認了。”

裴蓁聽到聲音,話便停了,沒扭頭看,而是先是笑了:“說曹操,曹操到。”

七月末的桃林已沒有桃,只是綠葉,他從碧葉後走出來,步長悠稍微跟裴蓁錯開一點,正好看見。

他走到亭子下面,站在步長悠的視線上,似笑非笑的瞅過來:“我原以為宮裏沒有美人,沒想到竟然有,公主真美。”

裴蓁扭了半個身子去瞧他:“公主美,妹妹不美?”

他把視線從步長悠身上調回,上下一看,眼裏浮出一點笑意,道:“妹妹比小時候好看,不過妹妹嫁人了,嫁了人的女人可沒什麽看頭。”

真是句大膽的話,步長悠不免又看了他一眼。

裴蓁對這種評價相當不滿意:“公主也有人家了。”

他卻不上當,只道:“沒成親就不算。”

裴蓁有些詫異:“你怎麽知道?”略微一思索,“你見過裴炎了?”

恒淵單手扶着亭柱,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昨兒跟父親、祖父去君府拜見君侯,剛好遇上他輪休,見了一面,現在也在王上跟前呢。”頓了頓,意有所指,“他最近好像過得不怎麽好,嘴上都長疔了。”

裴蓁知道他說什麽,可她假裝沒聽懂,只笑:“裴炎跟他的名差不多,火大,尤其到了夏天,火上加火,就愛長疔,長一個都是小事,經常一長一堆,倒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又道,“你不是來為太後揀瓜麽,怎麽有空來跟妹妹閑聊?”

恒淵左手捏着一枚黑玉重環壁,漆黑如墨,下面墜着同色流蘇,他隔着裴蓁,微看向步長悠:“在瓜田裏撿的,好像是公主掉的。”

裴蓁回頭來看,步長悠一身白,倘若配黑玉,黑白分明,她應當有印象,可卻一點記不起來,她問:“是你的麽?”

步長悠站起來,走過去,棠梨往後讓了讓。

亭子建在高出地面的臺子上,他站在臺基下,這樣一來,步長悠的視線稍微比他高些。步長悠微微傾身,隔着憑欄将玉佩接過來,與此同時,恒淵右手往她腰間一探,将她腰裏的一枚玉佩拽了下來,收進袖中。

步長悠傾身時剛好擋住裴蓁和棠梨的視線,她倆并未看到。

步長悠沒看玉佩,一直看着他,他立在那,就似笑非笑的,步長悠點頭道:“是我掉的,多謝。”

恒淵笑了:“舉手之勞,公主不必言謝。”又風度翩翩的道了一句告辭,就走了。

步長悠回過身,裴蓁要看玉佩,她不讓看,說沒什麽好看的,然後轉移了話題,問她第一次看海,然後呢。裴蓁的注意力就從玉佩上轉到了自己第一次看海的經歷。說看到了鲛人,鲛人人身魚尾,落淚成珠,恒家就有鲛珠。他們還送了她鲛珠手串,十二顆珠子,飽滿圓潤,大小都一樣。當時她弟裴煊因為太小沒跟着去,特別憤恨,裴蓁為了撫慰他,就把鲛珠手串給他了,結果裴煊轉手就把它送人了......

兩人一直在園子裏待到夕陽銜山,方才回去。為了不跟鄢王一行人碰上,她倆走偏門出去。

走出去好遠,步長悠倏然一驚,摸了摸身上,說那枚玉佩又掉了,要回去找。裴蓁說幫她一塊找,步長悠說她懷着身孕,別太勞累,讓棠梨送她回去。裴蓁沒有堅持,只囑咐她別太晚回去,這園子大,雖然有看守的宮人,可天黑之後還是挺吓人的,步長悠點點頭。

棠梨和裴蓁走後,青檀陪步長悠回去,過偏門,進園子。步長悠讓青檀到別的地方找找,自己則去了方才的那片桃林,順着林中的小徑到亭子去。她在亭子臺階旁的草叢裏把那枚黑玉玉佩撿起來,用手指一點一點的揩掉上面的草屑。與此同時,她身後有個人慢慢過來了,那人的影子落在地上,和她的交疊在一起。

她沒有動,仍舊專注的揩玉佩上的草屑。

後頭先伸過來的是一把野花,野花騷在她臉頰上,癢癢的,步長悠下意識的旁邊躲了一下,這才轉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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