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笨拙
恒淵眼中的笑像露水,帶一點涼意:“公主可讓下臣好等,下臣等得都有點信心不足了。”
她的目光從他額頭下來,依次是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細看五官,算不上多好看的一個人,可合起來,那張臉卻像畫,帶一點遠去的古意,像只能在詞賦詩章中想象的文明。
恒淵将手中的野花別在她耳後,別好後,又仔細看了兩眼,嘆息道:“擱着這麽美的未婚妻不愛,卻被一個不知道哪裏來的小孤女弄了一嘴疔,裴炎大約是瞎吧。”
步長悠有點沒聽懂,但她饒有興味:“怎麽說?”
恒淵往前上一步,手臂搭在她肩上,半攬着她,她沒迎合,但也沒拒絕:“昨兒去武平君府,原本是恭喜他來着呢,以為他正春風得意。可見了面才發現他眼圈發青,一嘴的疔,實在沒半點春風得意的樣子。後來跟府裏的下人閑聊,才知道他養了一個小孤女,兩人最近因為賜婚的事吵得特別厲害。就前天晚上,小孤女還一個人跑了出去,他找了整整一宿。我和父親、祖父到府中時,他才剛從外面回來,草草洗漱一番就出來見客了,可不眼圈發青麽。”
裴大人吃了一個暗算,家裏的确要雞飛狗跳,倒在意料之中。只是不明白這個人說這些的用意,步長悠跟他拉開距離,瞧着他:“你為什麽跟我說這些?”
恒淵笑得風流蘊藉:“就是想告訴公主,他可以養小孤女,公主也可以,誰規定女人只能守着一個不忠的男人呢。”
步長悠沒經過情|事的優點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她聽出了這話裏的暗示,興致勃勃的都躍躍欲試:“你是說我可以養你?”可說出的話卻是否認,“我可沒什麽東西養你。”
他握起她的一只手,這手有玉的冰涼,也有玉的細膩。他拉到唇邊親了親,低聲道:“我不要公主的什麽東西,只要公主就夠了。”
步長悠瞅着他,仿佛在看他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半晌,她繼續以退為進,好心提醒他防備自己:“我是有婚約的人。”
他拉着她的雙臂将它們搭在自己肩上,直瞅着她的臉,一副探究的神态:“婚約能約束公主?不能吧,公主和我好像都不是什麽規矩人。”
夕陽已完全落進山中,遠處的群山像被蒙上了一層薄紗似的,顯得朦胧起來。黃昏已過,傍晚來臨。
步長悠笑了,好像是特別滿意這句話,但因為過于突然,而有了驚人的意味,像瞬間就醞釀好的陰謀:“你說得對,是不能。”将手臂從他肩上取下來,“站着挺累,到亭子裏坐會兒吧。”
她轉身進亭子,他卻攔腰将人扛了起來。步長悠最初有一瞬間的慌亂,可很快就鎮定下來,別在耳後的野花落了一路,像某種偷情的罪證。
亭子三面環美人靠,中間擱着一張桌子,他将人擱在美人靠上,壓着人往下倒去。
步長悠依然沒躲,順其自然的倒了下去。
恒淵的右手撐在她頸邊,俯身看她,發現她一點不驚慌。這位公主怕是個慣犯吧。
他倒不急着幹正事,而是問:“公主在想什麽?”
她看着他,問:“你有妻子嗎?”
他理所當然的點頭:“有的。”
她又問:“那妾嗎?”
他搖頭,說沒有:“成親之前我們立了契約,我不能納妾,只要我做到這個,成全了她的名聲,其他的,她不管。”
她問:“這是相敬如賓?”
他點點頭,道:“算吧。”又一頓,“公主若是嫁給裴炎,八成也是這樣。不過裴炎比我正派,不會亂搞,但帶着那個小孤女整日在公主眼前整天晃,也夠糟心了。”又頓,“聽說不是裴家主動提出要結這門親的麽,怎麽看着他倒是像被勉強的那個?”
步長悠沒說話。
恒淵也懶得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伸手将她的臉扶正,低頭吻下去。
嘴唇長在自己身上倒不覺得軟,可碰到別人的,那感覺像羽毛似的。先是嘴唇,接着舌頭滑進來纏繞。步長悠立時就恍然大悟了,原來是這麽着的。
好一會兒,他訝然道:“公主原來……”
步長悠氣息有些不均,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他失笑 :“我看公主處變不驚,還原以為遇上高手了。”說着又低頭去吻,她卻躲了,他的臉頰就落在了她的肩窩裏。她道:“我還是更喜歡聽你說話。”
他在她肩窩裏笑:“說什麽?咱們倆個能說的只有裴炎,公主想聽他?”
她言簡意赅道:“想聽。”
恒淵把臉從肩窩裏拔|出來看她。
她倒沒什麽可遮掩的:“我在宮裏待的太久,對外頭一無所知,随便說什麽都好,我喜歡聽你說話。”
他恍然大悟的啊了一聲:“原來公主喜歡循序漸進。”略微一思索,“行吧,反正對美人,我都有足夠的耐心。”說着将她拉起來,自己卻躺下去,把頭枕在她腿上,“公主想聽什麽,我知無不言。”
步長悠低着腦袋想了一會兒,道:“不如說說你妻子。”
他撇撇嘴,一臉不屑:“她沒什麽好說的,一個不解風情的女人罷了。”
步長悠問:“她不喜歡你?”
他覺得她問反了,有些納悶:“公主怎麽會這麽問?”
步長悠道:“你好像在抱怨她。”
不過這事倒沒什麽可否認的,他點點頭:“她們家把她嫁過來,也不過為着恒家的權勢而來,在這個前提下,一切都變得不重要了。有時你想着還得過一輩子,妥協一下,跟她好好說話,她也總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沒什麽意思。”
步長悠覺得應該不止這麽簡單:“倘若你真納妾,她能怎麽着?”
他徐徐嘆氣:“契約上寫明了,倘若我要納妾,我手裏恒家的産業得分她一半。”
步長悠怔了一下,道:“真是個聰明人。”
恒淵點頭贊同:“是個聰明人,但太聰明了,做什麽事都權衡利弊,你跟她講情誼,她跟講價值,你跟她講樂趣,她跟你講結果。倘若是生意上的夥伴,這聰明讓人求之不得,可作為妻子,就難免有些冷漠和無趣。”
步長悠腦子裏浮出了二公主的臉,二公主跟恒淵的妻子好像是一路人。
他道:“我一向對聰明人沒什麽好感,我還是更看重聰明人用笨勁。”
這句話似乎太高深,步長悠理解起來頗有些困難:“什麽是聰明人用笨勁?聰明人之所以是聰明人,不就是因為不笨,所以才叫聰明人麽?”
他沉吟了一會兒,想着怎麽解釋,半晌,想到了,道:“比如公主的未婚夫,他就是個聰明人,但他身上又有一種笨拙勁兒,讓人憐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