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心病
頭頂交錯的枝蔓上, 似乎站着一只鳥,有白色的羽毛。白色在紅葉裏, 尤其明顯, 她納罕,會是什麽鳥?之後聽到恒淵責怪她,就道:“可我說過的話, 都是真的。”
他搖頭否認:“公主, 咱們沒到戲假情真的程度,你的确只是想利用我逼裴家退婚,你說得話, 做的事,都是為了達到這個目的, 根本沒半點真可言。”頓了頓,“公主利用我, 我找過來, 公主要給我一個說法,是想補償我。”說完立刻又搖頭否認,“不對, 或許公主也不是真心想補償我,公主投懷送抱,是為了惡心我。”
恒淵想,真的好險,差點愛上她,就在剛才, 就在她脫衣裳的時候。一種猛烈的震顫,很少有人能讓他震驚和錯愕了。可剛才公主又把他拉了出來。怎麽說,又慶幸又失落。他該慶幸,他現在什麽都有,不該愛什麽人,若是愛上了誰,不能抽身,定會血肉模糊。那滋味一點不好受,他被支配過一次後,永遠不想再被支配第二次。可同時他也失落,愛這種東西,痛快并存,不痛就無所謂極致的快樂。
他道:“公主,你可真是太壞了。”
他頭次見到她,看到日光下那張冷到豔的臉,想起的卻是幼時在雲中的死牢中看到的殺人犯的臉。父親要訓練他意志,故而帶他去的。他只被殺人犯看了一眼,就吓得躲到了父親身後。父親說,那是雙不要命的眼。父親說,這世上最可怕的人,就是不要命的人,一個人如果一旦不要命,那所有人都制不住他。恒淵不知道公主屬不屬于不要命的人,但他知道她是個危險的人。危險有時讓人敬而遠之,有時讓人忍不住想要探究竟。他被這危險吸引,以為會是乘興而來,興盡而返,沒想到會生出如此多的事端,也沒想到會往深裏發展。
她其實不是贏在他不夠壞,他壞起來也很壞,尤其被氣惱的時候,只能慶幸他理智尚存,他有預感,再接下去,一定會壞事。她既然給他逃開的機會,他得及時止損。
恒淵站起來,毫不猶豫的走了。
他一離開她,風就進來了,外衣敞開着,腰腹涼嗖嗖的。步長悠覺得他說得不對,她根本就沒什麽惡心他的想法,她脫衣裳是真心的,可他既然那麽想了,她也沒什麽好說的。
步長悠坐起來,将衣裳一件一件的穿回去,又是鄢地最标準的美人,工藝品一般,高挑纖細,亭亭玉立。
步長悠四處看了看,不知青檀去哪了。剛走出沒幾步,身後突然落下東西,她的步子紮在地上,靈臺瞬間清明,她終于反應過來,剛才她看到的那片白色,根本不是什麽鳥,而是人的衣裳。
她假裝無察,繼續往前走,身後有聲音,涼涼的,懶洋洋的:“如果我沒看錯,剛才那是恒淵?”
步長悠提着的一口氣松了下來,因為這聲音,她認識。
她停下步子,轉過去看。
見過的兩次,他都穿着官服,官服官帽一束,正兒八經的,很像那麽回事,今兒穿便服,一襲白衣,顯得眉上的朱砂更紅。
誠然她對這人印象深刻,不過這種情況下,為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她得裝作不記得,于是蹙眉問:“你是?”
他燦然一笑,邊笑邊朝她走來:“公主每次見臣都要這麽問,臣這麽讓公主記不住?”
他不回答問題,而是旁扯其他,她正好裝作不悅,轉身就走。
“相城,下臣相城。”他的聲音再度響起,連帶着他的名字一起出來。
步長悠只好回身,繼續對話:“哪個相,哪個城?”
“丞相的相,城池的城。”他越走越近,一直走到近前,才發現她的嘴唇被咬破了,破處滲出血絲,明晃晃的,格外打眼,他伸手去撫,“公主的嘴唇破了,臣替公主擦擦。”
“放肆。”步長悠見一個爪子朝她伸過來,擡手去打。
他似乎就等着這個,反手捉住她的手腕,一把将人扯到身前,切齒低笑:“臣還沒跟公主算賬,公主倒覺得臣放肆,臣想請教公主,公主收了臣的畫,卻叫臣白等,這是何意?”
步長悠掙了一下,沒掙動,她冷斥道:“放手。”
他不放,并且繼續說:“公主不來,叫臣以為公主是正經人,覺得好沒意思,結果公主轉身就跟別人偷。”目光又落回她唇上,“今兒剛好碰上,臣得好好請教,恒淵哪點比臣更入公主的眼,是長得比臣好,還是家世比臣好?公主跟他偷,何不跟臣偷,臣離公主多近,随傳随到。”
步長悠強忍下自己的怒意,道:“你不知道嗎,情人眼裏出西施。”
“情人?”他笑,“公主的情人可有點野蠻,怎麽把公主的嘴唇咬破了,倘若是臣,臣肯定不會讓公主受這份罪。”
步長悠冷冷道: “我願意。”
他臉上笑意盡數落下去。
步長悠掙了一下,他還是不放,不僅不放,而且拽着她的手去到他唇邊,似乎要親。
步長悠不想,往回掙了兩下,沒掙過。
他低頭親下去,親了一下,接着開始舔,再來是牙齒,牙齒細細密密,啃得很賣力。
步長悠被他啃得很不舒服,幾次抽手,他像山一樣,一動不動。他裏外都啃了一遍,嘴才空出來說話,聲音有點冷,還有點嘲讪:“太後壽誕前,他跟他爹到過丞相府,臣在府裏見過他,一副傻樣,公主看上他什麽了?”
不知道他到底多聰明,這樣嫌棄人傻。步長悠只道:“傻人才值得憐惜,不是嗎?”
他點點頭,似乎也贊同:“臣也傻,求公主憐惜臣。”
他攥得太緊,疼得慌,步長悠沒受過如此粗暴的待遇,她忍不住扭手腕,明知他不會放手,仍舊道:“放手。”
誰知這次他乖乖的松開了,步長悠因為有個後掙的動作,他猛地松開後,她沒收住,往後退了兩步,方才站穩。
她長喘一口氣,手腕紅成了一片,這人實在太可惡,她瞪了他一眼,他正好接住,便當獎賞接了,道:“公主瞪人時真好看,臣的心肝都顫了。”
步長悠不想再跟他說一句話,因為她說不過他,并且對他的毛手毛腳無可奈何,她轉身就走,結果又被他握住胳膊扯回來,仍然切齒,好像想咬她似的:“公主在臣眼皮子底下脫衣裳,還跟人親熱,現在脫完了,親完了,就想走,當臣是瞎子麽。”
步長悠打不過他,嘴上也占不了便宜,有些無奈,她只能耐着性子與他周旋:“你到底想怎麽樣?”
他很滿意她這種妥協态度,神色悠然起來:“臣得老實說,臣剛才在上頭想入非非來着,這事恐怕不好過去,不如公主也讓臣親一親,摸一摸,臣親完摸完,興許就放下了,若不讓,臣腦子裏日日龌龊的想着公主,長久下來必成心病,臣要是病了,少不得來黏纏公主。可公主看不上臣,不想跟臣來往,這一個願意,一個不願意,定然會鬧得雞飛狗跳,不如今日事今日畢,公主今兒就遂了臣吧。”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也是赤|裸裸的歪理,步長悠簡直要被氣笑了。不過與此同時,步長悠恍然大悟。她看到裴炎跟人親熱,裴炎就成了她的心病,她不上不下的,是難受,如今給他這麽一說,忽然知道怎麽治了。解鈴還須系鈴人,裴炎是藥引子,不過裴炎肯定不會為了給她治病而獻身,所以她也不會。
步長悠道:“是嗎,那正好,我正給那幅畫上色,兩個侍女不懂,幫不上什麽忙,你來了,剛好搭把手。”
相城見她不當真,将人往身上扯了扯:“臣是認真的,公主信不信,臣現在就敢把公主剝光。”
他其實長得很無辜,眼神尤其明亮,很有神采,一看就是家族中最受寵的老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沒吃過什麽苦。只是為人很有攻擊性,跟他的外表一點都不符。但說實在的,步長悠打心底不怎麽怕他,可能因為嚎啕大哭的事,她總想到一個小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站在門口看姐姐遠去,是很可憐的情形。
步長悠覺得這是個小孩子,她被小孩子纏住了,不能跟他硬碰硬,她決定緩下來,好好說話,她道:“你上次不是說畫得不太像麽,今天看清了?什麽時候再給我畫一幅,我還沒有自己的畫像呢。”
他立刻提要求:“那公主讓恒淵滾。”
她不回答,只抽出手來,摸了摸他的臉頰,像摸一個小寵物似的:“清平山是禁地,你怎麽來這了?”
他好像是吃軟不吃硬,她肯好好說話,不假裝忘記他,他就乖順下來:“他們來看尼姑,我是來找公主的。”
這句話半真半假。看尼姑是真的,來看公主這句不真。
相城說的他們是三個人,加上他一共四個人。
這一行四人,都是國都裏無所事事的纨绔。國都裏有多少乖小孩,就有多少纨绔。纨绔們仗着父輩的庇護,天不怕地不怕,整日尋花問柳,鬥雞走狗,想一出是一出。在金玉樓看戲的功夫,瞧着戲臺上女伶扮演的小尼姑,風流俊俏,便動了歪心。
纨绔們見慣了坦胸露乳的女人,早不圖那些新鮮,這會寶相莊嚴不茍言笑的女尼成了他們的心頭愛,越是禁忌越興致勃勃。
他們興致勃勃的商量到哪個寺裏去看尼姑,有人就提到了清平寺,說清平寺不僅有女尼,還有公主。哪位公主?就是跟裴炎定親的文莊公主啊。衆人恍然大悟,就勢讨論,最後拍板決定,就來清平寺了。
即便到了寺裏,相城都沒想着去看看公主。因為公主的那次失約讓他很不舒服,後來跟別人偷情,更讓他耿耿于懷。他是個心氣蠻高的人,公主看不上他,他立刻就看不上她了,覺得她眼光奇差,可能是個空有殼子的蠢貨。
在烏牙嶺看見恒淵是意外,他在樹上,純粹是獵奇。
直到他看到公主一件一件的脫自己的衣裳,他藏着的興趣就被重新點燃了。他以前覺得公主有點冷,下面還是冷,無窮的冷,現在他覺得公主冷殼子下藏着湧動的火漿,他立刻知道自己想要那燙手的東西,他決心勾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