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二節是科學，第三節是數學課
所謂的成為“Better Me”，靠的全是別人的标準，這樣真的對嗎？
她在努力成為和大家一樣的人嗎？
這些疑問，在洛桃見到陳洛陶以後，也曾悄悄蹿上過心頭。
雖然同樣的自卑又自傲，糾結又愚蠢，可是十五歲的時候，她原來是一直在努力成為一個和大家不一樣的人的呀。
為什麽小時候，大家都努力想和別人不一樣，可長大了，又那麽害怕和別人不一樣呢。
除了迷茫，還有某些方面的疲懶。
上大學後，洛桃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像過去那樣專注學習了。更确切地說，她喪失了學習的熱情。
封蕭蕭調侃她，說她一定是“學傷了”。
那麽，對陳承澤的“恨”呢？
為什麽她覺得自己，連對陳承澤的“恨”，都一日不如一日了呢？
難道，也是“恨傷了”？
十幾年來，這份稚嫩的、強烈的刻骨仇恨，就是洛桃最好的興奮劑。
恨比愛更加有力量。她一直這麽覺得。至少，更有破壞力。
在十幾歲的那麽多個夜裏，她曾經咬着牙握着拳，警告自己把眼淚逼回肚子裏，發誓一定一定要報仇。
不知道怎麽報仇，但一定要報仇。
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變強大，但一定會有那麽一天，她會強大到讓陳承澤很痛苦很痛苦，很後悔很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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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十九歲那年，當洛桃拖着行李，坐上從小城開往北京的高鐵的時候，當她終于邁出了走向所謂“強大”的第一步的時候。
高鐵飛馳，窗外的風景影影綽綽。
洛桃塞着耳機，打開手機的數據和GPS，出神地看着手機上顯示的那一個個陌生的地名。
有些名字真古怪，有些名字還挺好聽的。
鄰座是一個抱着孩子的媽媽。孩子很小，一直妄圖掙脫媽媽的懷抱，揮舞的小手不小心便甩到了洛桃身上。
那個媽媽面帶歉意地沖洛桃笑笑，洛桃也對她笑笑表示沒關系。
那一刻，洛桃是想起了自己的媽媽的。
只是，沒有像過去那樣，痛苦、不甘、憤怒地想起媽媽。
那一刻，仿佛一口氣忽然洩了。
她不願意承認。可是她不得不承認。
對陳承澤的仇恨，就在那一刻，沒那麽強烈了……
她忽然覺得好累。
好累。
她把頭靠在高鐵的玻璃窗上，靠在那從身畔飛速後退的陌生土地上……
這樣毫無征兆的洩氣，她的內心是有天然的不易察覺的竊喜的。
可比這竊喜更強烈的，是她的負罪感，背叛感……于是，她對自己的厭惡，便更多了一分……
“你要說什麽？”
陳洛陶又問了一遍，但手卻已經不由自主地抽過了洛桃手中的那張紙。
洛桃調整好自己的動作和表情，等着陳洛陶同樣詫異的目光對上來。
“這……”
洛桃點點頭，臉色凝重地說：“嗯，體育館門外到處都是，好像是從三樓撒下來的。”
陳洛陶略一沉吟，低聲叫道：“是她？！”
洛桃皺眉：“誰？”
陳洛陶卻沒有回答，而是返身朝樓上跑去。
☆、chapter28
陳洛陶轉身就朝樓上跑去，洛桃和冥昇不及多想也便跟着她跑上樓。
三樓的設施最不完善，此時只有幾個低年級的同學圍在乒乓球桌旁邊聯系乒乓球。陳洛陶微微喘着氣，朝空曠的室內張望。洛桃不明所以，但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陳洛陶東張西望起來。
忽然，陳洛陶跑到窗邊向下望去。
原本聚集在體育館前的同學們在撿到那散落一地的“驚天八卦”後，終于不再站在大太陽下接受炙烤，各自散去找個陰涼的地方繼續叽叽喳喳了。
陳洛陶把目光移得遠了些，終于在臨近教學樓的某處捕捉到了那個身材瘦小的目标。
那個人也正若有所思地朝體育館這邊望來。
其實在這樣的距離下，一高一低的二人都不可能看清彼此。但陳洛陶卻仿佛覺得自己看見了對方的那雙眼睛。
她盯着那個渺遠的豆點大的身影，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悲傷和同情。
于是她沉默地離開了窗口。
也跟着湊到窗邊探頭探腦的洛桃張望了半天一無所獲，見陳洛陶要走，便忙問：“誰啊，是誰啊，你看到誰了？”
陳洛陶敷衍道：“沒什麽。”
洛桃攔住陳洛陶的去路，正色道：“你肯定看到誰了，對嗎？”
陳洛陶看着洛桃的眼睛，倒也不否認：“是。”
洛桃問：“你難道準備替那個人隐瞞嗎？”
陳洛陶不說話。
洛桃又問：“是因為，這件事涉及的人是許若嗎？”
陳洛陶的眼皮動了一下，神色有些古怪地看了洛桃一眼，卻還是不說話。
洛桃忽然也沉默了。她都沒有把握确定自己內心是否真的希望想抓到這個始作俑者，更何況是面前這個多年前的“陳洛陶”？
沒有害人，沒有見死不救，只是知情不報而已。并不算做壞事。
二人默契地沉默了一會兒，陳洛陶終于開口打破了僵局。
她埋頭盯着懷裏那堆呆板的表格，嘆了口氣說：“其實我并沒有巴不得許若死得難看……”
洛桃微微一呆。自己的心裏話忽然有聲化，讓她有些許恍惚。
陳洛陶頓了頓，還是埋着頭：“其實我也不知道……也許我盼望過她身敗名裂吧，不過當這一切即将，甚至已經發生了，滋味好像也并不怎麽好。”
陳洛陶苦笑了一下。奇怪，她幹嘛要和這個古怪的轉學生說這些。居然還絲毫不擔心對方聽不明白。
洛桃也苦笑了一下。她自然不會不明白。
人性多麽矛盾啊。有時候邪惡得瘆人。有時候，卻又忍不住痛恨自己不夠邪惡。
陳洛陶繼續說：“我剛才是看到了一個人出現在了三樓。我也有充分的理由懷疑這件事就是她做的。但是，我已經決定不把這件事告訴老師了。無論任何情況下，我都不會出來指證她。”
洛桃對陳洛陶突如其來的坦誠有些小小的吃驚。但她還是小人之心地試探道：“應該不會是，其實是你自己做的，但卻假裝不想揭發別人，對吧？”
陳洛陶的臉色瞬間又黑了一個度，她似乎連白眼都懶得翻，又是擡腿就走。
“喂！等一下！”洛桃又伸開雙臂攔住陳洛陶。
陳洛陶看着猿猴展臂般的洛桃，一臉無語，只好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洛桃迅速地措辭：“許若的事情，你不想摻和也情有可原。但是你可以保證不是你做的，對嗎？”
現在發生的事情已經完全超出了洛桃的記憶庫存中的存貨範圍。她迅速地朝一直站在一邊看熱鬧的冥昇望了一眼，對方只是一臉“不關我事啊我早告訴過你你的出現可能會稍微攪渾一些事情的”……
稍微？！
許若都懷孕了，這事兒是稍微嗎！
陳洛陶被她纏不過，語氣中都滲出無奈來：“你為什麽就是覺得這事兒是我做的？”
洛桃脫口而出：“因為你床底下……”
她急忙噤聲，但陳洛陶還是皺起了眉頭：“我床底下什麽？”
洛桃咬着下唇，心中連連痛罵自己腦殘，面上卻只能瞪大眼睛裝無辜。
陳洛陶卻緊追不放：“你快說呀。”
洛桃嗫嚅了幾下，忽然視死如歸般道：“你床底下就有那張化驗單！沒錯我就是翻了你的床，愛咋咋地吧！”
許是震驚大過憤怒，陳洛陶一時間竟忘了生氣，只是一臉難以置信地說：“所以，其實是你，我以為……也對，我早該想到了……當初和歐陽還有蕭蕭翻我課桌的，也有你一份！”
洛桃一臉破罐破摔的英勇。就翻了咋地！你的一切都是朕的，哼！
“對，就是我。”想得大義凜然，可是說出來還是有些膽怯，“怎麽着吧，你是要……帶我去見班主任嗎？”
陳洛陶忽然目光幽幽地看着洛桃，問：“你到底是什麽人？”
洛桃愣住了，陳洛陶居然問自己是什麽人？
她可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的答案！
她又不由自主地求助般地望向冥昇，冥昇的神色也瞬間凝重起來，可還是事不關己地不搭腔。
“我……我是什麽人？”洛桃眯了眯眼睛，打着哈哈道，“我當然是地球人了，難不成還是超級賽亞人啊。”
陳洛陶卻依舊神情嚴肅：“前兩天我幫着老師整理檔案，看到了你過去的信息。”
洛桃整個人瞬間緊張起來。
陳洛陶繼續說：“你跟我，是一個小學的。”
洛桃覺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難。天哪，冥昇這家夥到底在幹什麽！為什麽要在入學的時候如實填寫她的信息！
洛桃勉強地哈哈笑道：“是呀是呀，好巧啊。所以，看我剛轉學過來沒多久，就對你很有親近感嘛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個，因為我，過去，就……嗯，聽說過你。你成績一直很好嘛！哈哈哈哈哈！”
陳洛陶依舊不為所動，冷靜地道：“可是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你。從來沒有。”
洛桃目光閃爍：“很正常啊。我實在太平凡了嘛……”
洛桃那一屆六年級不過四個班，每個班差不多四五十個人。要說陳洛陶“從來沒有聽說過”洛桃也是正常的。但洛桃的聲音還是因為心虛而不自覺地放低了……
洛桃感覺有些頭皮發麻。她自己小學畢業已近十年，現在回憶過往記得的東西并不多。可陳洛陶這才初三，記憶新鮮，想要糊弄她可沒那麽容易。
但好在陳洛陶雖然滿心狐疑，對洛桃的信任感也極其低，但是除了覺得她自己的記憶出現漏洞這樣的解釋外，也實在想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釋了。
陳洛陶眨眨眼睛，終于不再追問。洛桃心有餘悸地瞪了一眼冥昇。冥昇望天望地，東張西望，一副“咦我為什麽在這裏”、“我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洛桃：“……”
陳洛陶居然還沒有忘記剛才的正事，正色道：“你翻我課桌和床的事情，我就不和你計較了，但是，下不為例。再有下次的話，我就報警了。”
洛桃有些詫異，她沒料到陳洛陶會這麽輕而易舉地就原諒了自己——沒看出來自己以前的聖母光環這麽強啊？
“不過——”陳洛陶拖長聲音，故意頓住。
洛桃對這個“不過”居然頗感欣慰，呼，好在沒有這麽容易就放過多次侵犯隐私權的自己……
她配合地問道：“不過什麽？”
陳洛陶沒有立即回答，看了洛桃幾秒後，才緩緩道：“不過，我要你回答我，你為什麽要一直管我的閑事？”
這個問題，和剛剛問的“你到底是什麽人”一樣，都令洛桃在一時間啞口無言。
冥昇還是不動聲色地站在一邊。洛桃忽然有些委屈，委屈冥昇不幫自己說話。但淡淡地委屈之後是清醒的小吃驚——咦，不知不覺中，她竟默默地對冥昇産生了奇怪的……依賴感嗎？
洛桃沉吟半晌，默默無語。陳洛陶倒也不催促，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看着她。
洛桃忽然很想鼓起勇氣，把一切幹脆都統統向陳洛陶坦白。
她想告訴陳洛陶，自己就是八年後的陳洛陶。
八年後的陳洛陶，二十三歲的洛桃。
兩人對峙而立，靜默相視。
陳洛陶的眼中漸漸現出古怪的迷惘，洛桃的眼中卻流露出更為複雜的情緒。
委屈？後悔？痛苦？悲憫？
她忽然很想告訴她。
告訴她，從今天開始，不要再喜歡張晉川了。告訴她，她陳洛陶從來不是漫畫中琴子那樣的姑娘，張晉川更不是她的入江直樹……任何人都不值得她放下自尊去追逐，任何人都不可以讓她內心變得如此自卑。
告訴她，兩年後的高考張榜日，不要為了張晉川沒有考上理想的學校而難過。不要在上一屆學長學姐返校的宣講會上去找張晉川說話，不要因為張晉川的一句“學妹好好加油，希望我們有緣相見……哦還是算了，學妹你很厲害，你應該去更好的學校”，又是甜蜜又是感傷……
告訴她，三年後的高三，不要拆開張晉川承諾寄來的生日禮物，不要給他寫信，不要将那個在桌角上貼了三年的“XX大學”輕輕地撕掉……
洛桃忽然就很想很想，把一切都告訴陳洛陶。
而且，洛桃還想扶住陳洛陶的肩膀，好好地問問她。
為什麽要在高考的時候把語文的選擇題都空掉？為什麽要在大學的時候跟着張晉川的課表走，放棄對喜愛的法學的輔修，而去輔修什麽最頭痛的計算機？為什麽在為了一個男生失去自我後，還有巨大的沾沾自喜的感覺？
以為自己成了現實中的琴子？陳洛陶啊，你怎麽可以這麽蠢？！
可是，再一想，洛桃忽然發覺自己根本沒有立場問這些。
或許，應該是現在的陳洛陶反手給她洛桃一個巴掌，厲聲質問她：“我這樣一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正派少女，怎麽就變成了你這樣一個為了個男人，什麽都沒了的蠢貨呢？！”
是啊，自己的夢想大學，歐陽的友情，甚至是最寶貴的生命……都沒了……
到底是哪一個時刻的自己，該為自己這些愚蠢埋單呢？
洛桃看着陳洛陶的眼睛，那裏正倒映出一個現在的，陌生的“自己”。
這是裹着冥昇創造的皮囊的“自己”。
洛桃忽然有些害怕。
這到底是誰？
自己到底是誰？
她來到陳洛陶的身邊，想修正自己已經逝去的生命犯下的“錯誤”，彌補留下的那些“遺憾”。可是現在，是不是正在不知不覺地給別人，也給自己創造着更多的“遺憾”？
而且，即使一切遺憾都被修補了，那，這個陳洛陶，又會對未來的洛桃造成什麽樣的影響呢？
她洛桃，又會成為什麽樣兒呢？
洛桃第一次，産生了想要“回去”的念頭。
回哪兒去？
或許是那學校的天臺，或許是地府。
總之，這兒不是她該出現的地方。
洛桃的迷茫和恐懼慢慢地蔓延，她移開眼睛，帶着些許驚慌去看冥昇。
冥昇終于也意識到了洛桃這一眼的不同尋常，慢慢地走到了她身邊，輕輕扶住了她的肩膀。
洛桃的心總算漸漸平靜下來。
陳洛陶也察覺到了洛桃的不尋常，不禁問：“你怎麽了？”
洛桃深吸了一口氣，搖搖頭。
陳洛陶也不再逼迫她，拍了拍手中的表格說：“行吧，那有空再說吧。我先去把這些東西交了。”
“洛陶。”
洛桃忽然輕輕地叫了陳洛陶一聲。往日為了避免混淆，她都是叫“陳洛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