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拉勾
安桐的藥喝到九月底便停了,加上有任翠柔幫她揉太陽穴,她的頭痛隐疾也很久沒發作,安裏正和李錦繡見她的臉色也一日比一日好,那顆吊起的心也慢慢地落回了肚子裏。
安桐身子爽利後,仍舊是趁着空隙便帶着任翠柔跑出去看她的田,如今有人跟在身旁,她也無需終日提心吊膽的了。
偶爾見了許相如,她也依舊按下那顆忍不住挑事的蠢蠢欲動的心,跟許相如“以和為貴”。雖然許相如依舊是那不冷不熱的模樣,可她認為她們的關系算是破冰了。
很快便到了秋收的時候,雖然九月中下旬開始便已經有人家開始收割——為了錯開租用農器的時間,和利用時間彌補人手不足的缺陷。可十月初才是普遍收割的日子,家家戶戶都是一家老小全部出動,人手不足的更是雇傭了附近的閑散短工。
浮丘村的陌生人突然便多了起來,而這種時日,安家的事情也多,看顧不過來,安裏正和李錦繡不得不限制安桐的行動,讓她必須在太陽下山前回安家。
饒是如此,安桐也是有空時便到村中晃悠,其走走瞧瞧的模樣,差點便被人誤以為是村中那些游手好閑的二流子。
農戶們在稻田、打谷場熱火朝天地幹活,婦人們則有的在收割,有的負責給幹活的人送水,孩童們在旁邊幫忙收攏被打的四處亂飛的谷粒。即使天冷了,可一日下來,短褐都是汗漬和酸臭味。
安桐在許家的田裏看見了許三。許三也還算有良心,沒有挑在這種時候去尋歡作樂,而是老老實實回來幫忙,雖然他幹活的速度比許相如還慢,可有雇的短工幫忙,整體的速度也不慢。
安桐這回倒是沒有跑去幫許相如的忙,畢竟許三和許王氏都在,萬一他們覺得她中邪了怎麽辦?
可看見許相如的汗水一直往下滴,偶爾還得直起身板錘腰,她便回去送了些藥酒給許相如。
“這是我爹用熟地黃、當歸、川芎等炮制而成的藥酒,具有舒筋通絡、鎮痛、益氣活血等功效。你晚上定會腰酸背痛,用了這藥酒,會好很多的。”說完,圓圓的杏眼睜得大大的,一副許相如理應誇獎她的模樣。
許相如還未動作,許三便笑嘻嘻地接了過去,道:“多謝安小娘子,安小娘子可真是菩薩心腸……”
許三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吹捧的話,安桐只覺得他是在外頭跟那些小姐說多了,嘴巴便變甜了,可她并不愛聽。
也不知許王氏是否知道許三在外花天酒地,不過想來是知道的,畢竟浮丘村有幾人不知道呢?既然如此,她卻依舊能忍受許三的行徑和身體上的背叛,可見她當真懦弱和能忍。
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安桐不想同情許王氏。
“這是我給許相如用的。”安桐對許三道。
Advertisement
許三神情僵硬,旋即厚着臉皮笑道:“那是自然,我不過是幫她拿回去罷了!”
許相如本來想讓安桐把藥酒拿回去的,在許三的厚臉皮下,便沒有機會說出來了。她暗暗嘆了一口氣,向安桐道謝,并記下這份恩情,待日後把欠下的錢一并還了。
安桐并沒有立刻離去,而是折了許家的一株稻,掂量了稻穗的結實情況,發現許家的稻還是挺飽滿結實的。她問:“許家的谷可找好糧商了?”
許三有些茫然,顯然便是未曾管過事的。還是許相如回答了安桐:“找了,還是城裏的李家糧鋪。”
“價錢也跟各家一樣嗎?”
“自然一樣,李家糧鋪一貫都是以米價的六成來收糧的。”
剛打下來的谷粒跟大米的價格自然不能一樣,谷粒還需經過舂米、碾米等多道工序的加工,使得谷粒脫去米糠,從糙米慢慢地變成粗米和精細的精米。
一般一石谷粒舂米後,基本只剩下八成,再進行碾米等,又只剩下六七成。加上舂米、碾米等工序的工錢,李家糧鋪以米價的六成來收糧已經算是很良心了,有些糧商甚至壓到了五成。
一石米是六百至七百文,而在桃江這等土地肥沃的地方,一畝良田在精心打理的情況下能産五石谷,折合下來便是三石米。中等田以及沒有能力精心打理的人家,普遍也能有兩石米。
但是在大米盛産的江南等地,又值風調雨順的時期,米價比別處要低一些,一石米最終的價格是在五百文左右。
許家有田十八畝,其中良田只有五畝,餘下的要麽是貧瘠的下等田,要麽也是比下等田好一點的中等田。托許三的“福”,家中并無別的資産,以至于只能占了五等戶的戶等,兩稅只收一半、免役錢也只交一半。
如此算下來,許家其實本來該略有盈餘的,但抵不過許三胡花。不僅沒有攢更多的錢,反而還欠了一屁股債。
安桐在心中一番盤算後,道:“其實你們将糧賣給了李家糧鋪後,那李家經過一番折騰,不僅得到了精米,還有脫下來的米糠和糙米,那部分可也是能賣錢的呀!”
許三着急道:“如此說來,還是我們虧了?”
許相如瞥了他一眼,道:“爹,你一貫不理家事興許不知,李家糧鋪會将舂下來的部分米糠和糙米的部分送回來,否則平日也沒有料來喂食家禽了。”
許三大失所望,他本以為若真如安桐所言,那這次必然能多收一部分錢的。許相如和許王氏似乎知道他在想些甚麽,見他抱着那罐藥酒不撒手,也沒空騰出手來幹活,幹脆讓他回許家了。
待他離去後,許相如才埋怨地看了一眼安桐。安桐揚了揚眉,将許相如拉到一邊:“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你方才似乎在怪我多管閑事!”
許相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安小娘子慧眼如炬。”
安桐在心裏“呸”了她一聲,嘴上道:“不管你相信與否,其實我的主要目的也是支開他來和你做一筆買賣。”
許相如聽了便想走,被安桐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襟,她才道:“我還得幹活,安小娘子有何事快些說。”
于她們這些只能雇短工幫忙的窮苦人家而言,幾乎得争分奪秒、起早貪黑地幹活,哪裏能閑下來這麽久的?而安桐雖種着一畝地,可平日能幫她看顧的人多了去了,她這般晃悠着實令人羨慕,羨慕到覺得她礙眼。
安桐瞪了她一眼:“怎的幾日不見,你連這等耐心都沒了?我想與你說,你何不把糧賣給我們安家呢?”
許相如看笑話似得看着她:“安小娘子難不成不知自家有田二十餘頃?”
安桐:“我自然知道!”
“安家僅是收租稅,便可累積近三千石米,家中的糧倉都堆滿了,何需向外人收糧?”許相如說這話倒不是嫉妒安家,而是在闡述一個事實,興許這個事實是安桐所不知道的。
安桐眨巴着眼:“可這跟安家向你們收糧有甚麽關系嗎?”
許相如意外地看着安桐,她心中略加琢磨便想明白了安桐的言下之意——安家有再多的米也并非留着自家食用,定有一部分是要賣出去的,那既然都是賣糧,為何不能收了許家的糧一起賣了?
安桐搓了搓手,有些興奮:只要她幫許家把糧比李家糧鋪給的還要高的價錢賣出去,那許三必然不知道許家得到的錢比以往多,如此一來,許相如便能把多餘的錢藏起來改善和許王氏的日子。
安桐只要想到許家的日子越過越好,她就為自己的這份聰慧而感到欽佩。
許相如的确為安桐的這個主意而感到驚詫,甚至也有一些心動。不過她的頭腦仍舊十分清晰:“此事你可做決定?”
“只要我與爹娘說,他們自然會答應。他們不答應也沒關系,我的積蓄足以将你們許家的糧都收了。”
安桐此言甚有炫富之嫌,不過許相如倒沒在意這些,她只是從安桐的話中得出了一個訊息,那便是即便安桐不能以更好的方式處理了這些糧,虧損的也只是她而已,跟許家無關。
雖然不明白安桐近來為何忽然轉了性子,對她這麽好,甚至不惜拿出自己的積蓄做抵押,目的便只是單純地想幫她?
安桐仿佛篤定她會答應,所以早早地便開始為下一步而謀劃,她喜滋滋地道:“許相如你看我幫了你這麽大的忙,你日後是不是該對我和顏悅色一些?”
許相如心道,安桐果然不是無緣無故地幫她!
她松了一口氣,沒有目的的安桐,她才不敢相信呢!
“和顏悅色?”
安桐颔首:“嗯,最好是恭維一些,要發自內心的認為我是一個好人,是一個能長命百歲的好人!”
“……”許相如道,“要不要我順便替安小娘子一日上三炷香,祈福?”
聽出了許相如的調侃之意,安桐便收起了自己那些妄想。不滿地嘟了嘟嘴:“你到底要不要答應把糧賣給安家?”
許相如略加思索:“只要安家能保證不被我爹知道的話,這倒也沒什麽不可以的。”
“那便一言為定,價錢絕對不比李家糧鋪少,這個我是可以保證的。”安桐說完伸出了右手尾指。
“這是做甚?”許相如瞥了一眼她的尾指。
“自然是拉鈎!”
許相如對于安桐采取如此幼稚的約定方式而甚感無語,不過安桐将拉鈎的約定方式看得如此重,說明她的內心其實也還是很純粹的不是?
許相如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笑意,伸出手指與她拉了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