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報複

自安桐感染風寒後,安家的廳堂便沒有再放置冰塊, 安二叔坐在堂上熱得直冒汗。財叔給他們每人拿了一把蒲扇過來, 自己想搖多大風便有多大風,不過就是得自己幸苦些。

“大哥, 你們想給小桐退婚, 怎的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我都是事後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的!”安二叔埋怨道。

“跟你說了你怕是早便要露出馬腳了。”

安二叔不服:“我怎能露出馬腳呢?不過,大哥何以忽然想退婚了?”

安裏正嘆了一口氣:“晟安雖然不錯, 可不是桐兒的良配,我不忍桐兒日後嫁過去吃苦。”

安二叔也有些發愁:“若能退成功倒也罷了, 可我聽說這次夏稅, 州府衙門怕是要有動作。”

“哦?”

“州府衙門近來在嚴查糧食外調之事,怕是針對我們安家來的。還有以前和我們合作的漕運船商都漲了價, 我們安家雖然有船,卻不足以将河北那邊需要的糧食一次性地運達。”

其實各地除了将需要運到京畿各倉的部分糧食運送出去以外,基本會将剩餘的糧食都控制在本州府的範圍內,這是為了防止天災發生時, 本地的糧食不足引起糧商将糧價提高數十倍, 而招致富戶大發災難財。

不過官府能使常平倉等充裕, 卻不能嚴格地控制糧商将糧食買到別的地方。安家也因為有自己的渠道,故而官府一直以來都不怎麽理會。

如今官府隐約有幹預的跡象,說這事與江家無關, 安裏正兄弟二人也不信。

“這是要給我們安家下馬威來了嗎?”安裏正哼了哼, 以前他還能跟江縣尉保持面上的和平友好, 可如今都撕破了臉,他也就沒必要再給什麽好臉色。

……

安二叔一家吃過了午食後便回去了,安桐向安裏正打聽安家的諸事運作,随後又問:“堂叔父是否在其中起了什麽作用?”

安裏正道:“族內事務都是族長和我負責的,除了賣糧之事是你二叔負責的以外,別的事務都各有營運的族人。”

安桐松了一口氣,幸好安茂沒有負責什麽重要的職務,否則江家若是從他那兒下手,興許會摧毀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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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你的另一個堂叔倒是在負責義莊的事務。”安裏正又道。

此“義莊”并非停放屍體的義莊,而是安氏一族早在祖上為官時便置辦的田産,其用途是為了救濟貧窮的族人,以及将其生産所得的錢財用于資助子孫的科舉教育。

而安裏正口中的“另一個堂叔父”是安茂的兄長安康,身有解舉人的功名,但是屢次不中,便幹脆在家鄉置業并負責打理義莊的事務。

安茂有時候會借由這層關系負責義莊的租賃和告貸之事,族內暫時未發現他貪渎、假公濟私的地方,故而一直都沒有反對他繼續沾手此事。

安桐問:“義莊只對族人出借錢財嗎?”

安裏正見她感興趣,便詳細地解釋道:“安家這麽大的家族,若想要維持下去,自然不可能只是靠這些田産的租稅。所以賣糧是一部分運營,養殖牛羊、雇人紡織又是另一部分運營。

而安家也并非每一個族人都過得這般如意,故而需要其他族人的接濟,于是便有了義莊。當然,義莊也只能保證他們的溫飽,至于想要日子過得好,還是得他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他們向義莊告貸,次月便得還,若是不還,義莊則會把發放給他們的接濟糧食沒收。而為了保證義莊能夠一直運轉下去,義莊用在族人身上的這部分錢是不能亂動的。至于義莊別的收入,其中有一項是出借給族外之人的。”

“那能保證沒有人将本該發放給族人的救濟錢糧拿去出貸給族人以外的人嗎?”安桐好奇地問。

“都有賬簿記着,怕是沒人敢做這樣的事情。”安裏正笑了笑。

“可是阿娘說,要造假賬也是很方便的不是麽?安家家大業大,各種産業都有各自的賬簿,每多一項名目便又多一本賬簿,如何能理清楚這其中并無貓膩呢?”

安裏正一噎,把頭轉向李錦繡,李錦繡看着他,道:“看我做甚?義莊那部分的賬簿可沒從我這兒過賬。”

安裏正只好問安桐:“何以忽然追問起這些來了?”

安桐半真半假地說:“我是覺得,堂叔父明明家中只有田地百畝,并無別的營生,可他又是納妾、又是造人的,哪兒來的這麽多錢供他開銷?”

安裏正和李錦繡被她“造人”一詞給說懵了,好會兒才反應過來,頓時有些無言以對。

“實話實說,這回怎麽忽然又盯上你堂叔父了?難道是因為早上他說的話?”安裏正問。

“我是那麽小心眼的人嗎?我這是為爹娘出謀劃策、分擔族內事務呢!”

安裏正和李錦繡哭笑不得,雖然安桐沒細說,不過他們也算是留了個心眼,等他忙完夏稅之事後,确實該好好查一查賬目了。

安桐十分确定安茂其實背地裏将義莊的一部分錢用于出貸給附近的村民了,前世的這時候,他做的事情便被發現,但是他詭辯是用自己的錢出貸的。

後來因他收取的息錢太高,鬧出了人命,最後還是江縣尉幫忙擺平了此事,他才免了牢獄之災。本來她爹提議将安茂逐出安氏祠堂,不過族長出面按族規鞭笞他二十,此事就這樣完了。

而結果顯而易見,前世在她死後,安茂便與江縣尉聯合起來報複她的爹娘,還想将安家的家産給通過過繼孩子的手段奪走。雖然最終也沒能如願,可她的爹娘卻還是瀕臨崩潰的邊緣。

她實在是不願意再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她要安茂及那幾個別有用心的族人被逐出安氏祠堂,她也不會讓江家有機會利用爹娘沒有兒子的事情而做手腳。

退婚風波鬧出來半個月後,江縣尉不僅沒有之前的尴尬,反而還很厚臉皮地主動提出早些訂下婚期。不過安裏正以今年是他的本命年,不宜辦喜事為由,把婚期往後推了。

江縣尉知道他這是故意拿的借口,卻也奈何不得他。随即江縣尉卻在夏稅之事上刁難了安裏正,畢竟安裏正得負責督課賦稅,往年有許多未能及時繳納賦稅的人家都會經安裏正說情,等攢足了夏稅後再交。可江縣尉不給這樣的機會,安裏正便得先将這些錢填補上,否則便是他的過錯了。

與此同時,交納到義倉中的苗米時,以往只需交與斛鬥容量相當的谷就行了,可胥吏們卻偏偏要大斛大鬥,也就是超過了斛鬥的容量,變相地加收賦稅。

太久沒被加收賦稅的浮丘村民們都懵了,他們早就在安裏正的公正辦事下忘了這些都是常發生的事情。不少人都埋怨安裏正道:“裏正,今年本來就多收賦稅了,怎的還得多交這麽多苗米,這每畝可得多交三升啊!”

安裏正知道江縣尉這是在報複和逼迫他呢!對于安家而言,這點損失算不得什麽,可一旦引來村民的怨恨,這才是最頭疼的。也怪他平日太善良公正,以至于這些人都忘了當年被衙門欺壓的事情。

最後他對浮丘村的村民道:“明年我就跟衙門說,我輪充差役也這麽多年了,明年開始,該誰當這個裏正,便誰當吧!”

本來裏正便是一種差役,由一等戶輪充的,不過一旦他們與衙門、鄉吏等勾結起來,便也能成為欺壓、剝削百姓的存在,有好處在前,幾年都由同一個人當裏正的情況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遇到好的裏正,那村民們便有好日子,若是遇到魚肉鄉裏的裏正,那大家的日子都不好。

安裏正把話放出來後,埋怨他和碎嘴的人倒是少了許多,畢竟安裏正在此事上還是很公正的。借着收稅的由頭大斛大鬥地加收他們的賦稅的人是縣衙的人。

若在以往,李錦繡必不會将這好人當到底,可自從她夢見安桐被殺,去給安桐祈福後,寺裏的大師勸她要與人為善、多做善事,她才稍微上了心。

于是她給娘家去了一封家書,請作為鹽商的娘家幫忙打點一下轉運司,讓轉運使注意到這兒的情況。她這麽做一來是為了桃江縣的百姓,二來也是對江家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的回擊和警告。

她絲毫不擔心會和江家反目成仇,畢竟安桐才是他們夫妻倆将家業經營下去的動力,安桐若是不幸福,他們就算有金山銀山,也沒個意思。

浮丘村因夏稅之事鬧哄哄的同時,桃江縣城裏也有些亂。

事情的起因還是在于華典的賭坊之事。上次被抓的私窠子因證據不足,最後被定罪的也就那麽幾個,餘下的便都放了回來。

不過她們被放回來後,失去了信譽,許多狎客都不敢找她們耍了,怕被她們下套給騙光了身上的錢。

于是這些私窠子的家人便急了,他們便去找華典讨公道。華典本就損失了不少小賭坊,又沒有發洩的口,他們這一上門,便正中下懷,于是雙方展開了激烈的鬥毆、互罵。

後來華典覺得這麽下去也不是一回事,畢竟他還想等風聲過去後再重操舊業,還需與這些私窠子合作的。所以他一方面放下了姿态,另一方面也因為官府最近沒把注意力放在他這兒,他動了徹查的念頭。

為了避免引起官府的注意,他特意沒去動那個将他告了的狎客,而是從別處下手。查了一個多月,還真讓他查到了蛛絲馬跡,便是流言的由來。

雖說他聯合私窠子騙狎客去賭的事情,有不少的知情人,可是将至宣揚出去的卻沒有這個膽子的人,那麽忽然之間便将事情傳的大街小巷都知道,這就很可疑了。

又花了近一個月,他才查到,在流言傳出以前便有人在打聽私窠子和賭坊的事情,不過那人從不對同一個人問太多的問題,倒是沒引起他們的注意。若非華典派出了手底下的人,還有使喚在城裏流竄的地痞流氓去查,他興許都沒能發現做這些事情的人。

“一個十六七歲的娘子?”華典盯着面前的男子,嘴裏咀嚼着這句話。

“是啊,那磨刀鋪的工匠說她似乎認識李嬌嬌,還打聽過她。”男子回答。

“去找李嬌嬌來!”華典開口道。

話剛落音,他背後的屏風後便傳出一道聲音:“不必,直接問她,與她做過買賣都有哪些人,再查哪些人的女兒在十六七歲這般年紀的。”

華典問:“為何是女兒?”

那聲音道:“哪怕是成了親,可十六七的年紀也正是新婚燕爾、與妻子濃情蜜意之時,又怎會去找私窠子?”

華典似懂非懂,那聲音又道:“我似乎記得你手底下也曾出過這樣的事情。”

華典心中一緊,忙道:“不可能是我的人做的。”

“你再想想?”

華典想了許久,才道:“您的意思莫不是……”

“當年的那個小姐可是知道詳情?”

華典冷汗便冒了出來:“她都這麽多年沒動靜了,而且有沙小姐護着,沙小姐又是您——我沒敢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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