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中州3
許久之後,姜讓說:“我也不想成為鬼。”
“嗯。”風望北的手在姜讓背上收緊。
這好像是姜讓第一次說心裏話。
風望北感覺這是一個重要時刻。作為一個剛接觸靈界不久的人,他努力嘗試理解姜讓的意思。
鬼是從執念中誕生的,也就是說,鬼是感情産物,愛恨情仇組成了他們,也操縱着他們。
試着想象自己是一個滿心仇恨或者是一個對某人某物某事求而不得的人——成為這種人絕不是愉快的事。
那一定是一種抓心撓肺的痛苦,一天都難以忍受,何況一年、十年、一百年、幾百年,這要怎麽過下去?應該早就瘋掉了。
“做鬼很難受,是嗎?”風望北道,“但我到幽冥之後,看見的鬼都很正常。”
如果幽冥充斥着滿懷極端感情的鬼,那這地方該是個慘烈的地獄,但實際上幽冥看起來還挺平和的。
“不正常的那些都在刑獄中。”大部分的鬼都進過刑獄,這是有效的,身體上的痛苦的确能壓制心中的痛苦。
“人能控制自己,鬼當然也能。”姜讓說完,輕緩但堅定地推開了風望北。
張開過一瞬的蚌殼快速地合上,風望北立刻沖上前卡住蚌殼:“你當然能。”
他笑嘻嘻地重新上前,抱住姜讓的脖子,用力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發出了很響亮的親吻聲,這是個沒有暧昧意味的親吻,連安慰都說不上,更像是玩鬧。
姜讓的手臂僵在空中,似是不知道要怎麽進行下一步動作,他沒有再推開風望北,他的頭發呼啦啦地又在風中長長了。
“我真的能讓人死而複生嗎?”風望北貼在姜讓耳旁問。
“不知道。你不一定是那只白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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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是說他們可能找錯了人?”風望北很失望,像骨頭被人抽掉了一樣倒在姜讓肩膀上,不過很快又來勁了,他搖晃姜讓,“那我也太倒黴了,居然代人受過。你快說說,為什麽你覺得我不是白鳥?”
“沒說你不是,只是不一定是。”
“嗯嗯嗯,為什麽?”
姜讓沉默了一陣後才道:“我生前可能見過你,那時你不是白鳥。”
為什麽要在現在說出這事?大概是今晚有點控制不住自己。
大概是風望北過于黏人了,讓人想要把他推遠一點。
大概是知道風望北遲早要失望,不如幫他早點做好準備。
咦?!風望北擡起頭瞪着姜讓,他的腦袋中像進了肥皂水一樣冒出了一大堆泡泡,他逮住其中一個泡泡,戳破它,把裏面的內容讀出來:“你生前看見過和我長得很像的人?那人不是白鳥?他是我爹,或者我媽?”
他家蛇爹沒說過他媽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只說是鳳凰,姜讓生前見過的人說不定就是那只鳳凰。
“不知道,那人和你變成大鳥時的人形長得一樣。”姜讓道。
風望北首先想的是,還好不是和他現在的扭曲人形長得一樣,然後想,姜讓在死後居然記得這個人,看來他們關系不一般啊。
“他人形和我一樣,但鳥形相差很大?”
姜讓遲疑:“他不一定是鳥……”
“那是什麽?”風望北追問。
“可能是魚……生前的事我記得不多。”
風望北無語。
鳥跟魚也差太遠了。他的身世好像越來越撲朔迷離了。
姜讓的記憶也太不靠譜了,但他能理解——就像精衛只記得要填海,大禹他爹記得要治水,姜讓記得的是要報複都廣野。
這就是鬼怪,因執念而存在的鬼怪。
“靈界有投胎轉世這種說法嗎?”風望北又冒出了一個念頭。說不定他是什麽玩意投胎轉世的,在投胎之前他和還沒變成鬼怪的姜讓認識。
“沒有,但有死而複生這種說法。”
“有只白鳥能讓人死而複生,可能是它讓我死而複生的,也可能我就是那只白鳥,”風望北道,“就算不是,我也和他有某種關系。”
“嗯。”姜讓同意。
風望北笑道:“也是說我們之間也有某種聯系,我們還真的挺有緣的。”
他溫暖的手臂繞在姜讓有些冰涼的脖子上,手指和姜讓的頭發纏在一起。
“……大概。”姜讓不太能理解風望北對他的熱情。他對風望北看得順眼是因為他們“有緣”,但風望北對他是怎麽回事?
“以前再怎樣也是以前,別多想啦。”風望北道。
“嗯。”姜讓不打算想什麽,在人界長大的人的想法不是他想得明白的。
他把風望北的手從他脖子上拉下來:“我教你怎麽用靈力幻化出衣服。”
“好啊。”
半個時辰後,風望北給自己弄出了一套寬袍大袖——出于人類審美。
靈界的人在服飾上很有個性,穿什麽的都有,有布衣裳,有金屬铠甲,有貝殼串成的裙子,有的甚至只是在身上纏了一截樹皮。
風望北問姜讓:“靈界有沒有不穿衣服的人?”
他看到過,但他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因為他的眼睛有毛病,會直接看到別人的原形,有時也會順便把別人的衣服給看沒了。
“基本上都穿。上古時代的人大概不怎麽穿衣服。”
“嗯。”看來靈界和人界一樣,都逐漸發展出了越來越多的規矩。
有了自己的衣服後,風望北把鬥篷裹回姜讓身上,幫他系好系帶,再戀戀不舍地摸了摸他的頭發,然後非常克制地退開兩步,道:“把姜有期放出來吧。”
“嗯?”
“之前還沒和他聊完吧?再和他聊聊。”風望北嫌自己醜,也不願意熟人看到他醜,但不介意在陌生人面前醜,雖然和姜有期認識有幾天了,但基本上也還和陌生人差不多。
最關鍵的是,現在正是姜讓“脆弱”的時候,人形能更好地安慰他,能幫上更多忙——毛球幹不了啥,只能用來捂手。
兩人回到地面上。
姜讓把姜有期從黑傘中拎出來。
姜有期又被摔了一次,他惱火地從樹葉堆中爬起來,然後他看到了風望北:“什麽怪物!”他被吓得跌回了地上。
“……”風望北很不服氣,“那個觸手怪羅魚明明比我更醜。”
姜有期迅速地瞥了風望北一眼,然後堅定地低下頭,盯着地面:“不,還是你醜。”
“……不,是你眼神不行。”
“你的聲音——你是那只黑鳥?難怪你一直不變成人,原來是因為太醜了。”姜有期是鲛人,是水生動物,他能欣賞人形,也能欣賞魚形,羅魚是條醜魚,但畢竟是他同伴,看習慣了就也還好。
風望北不跟他廢話了,抱起胳膊,開始“審訊”:“你們的老窩在哪裏?”
姜有期擡手指了個方向:“那邊山上有個山洞……”
居然這麽簡單就招了?風望北有點失望。
他抓住姜有期的胳膊,把他提起來——大概因為姜有期是鬼魂的關系,倒也不重。
風望北拖着姜有期飛起來,去找那個山洞。
姜讓跟在他們身後。
穿過密林,來到姜有期所指的山上,峭壁上的确有個山洞。
難怪姜有期要叫蠱雕來接他,原來是他上不來。
山洞有點像窯洞,裏面有好幾個串連在一起的房間,收拾得還不錯,不過這裏已經沒人了。
“這就是你們的老窩?”
“是我們的一個據點。”
“之前蠱雕是在給誰傳遞消息?”那人當時應該在這兒,不過現在已經離開了。
“我不知道。”姜有期道,“除了石虎、羅魚和孟雕,我和沒見過其他人。剛才孟雕也說了,他們并不信我。你要是想利用我抓他們,那是不可能的。”
他說的石虎是伥虎的名字,而孟雕便是先前那只蠱雕。
“你們來這邊是想做什麽?”
“把走丢的羅魚帶回去,順便打聽石虎的消息。”
“伥虎已經死了,蠱雕知道這事,他死之前我們和他聊過。”
“不可能。我出來時,明明還沒有石虎的消息……”姜有期想了下,笑道,“我知道怎麽回事了:幽冥有他們的人,我不在的這幾天,有人把石虎的消息傳出來了。”
風望北看向姜讓,姜讓回視,然後遞了個瓷瓶給他:“喝點。”
瓷瓶裏裝的是靈液。剛才風望北用了不少靈力,有必要補充一些。
風望北接過瓷瓶喝了一小口。其實他覺得不喝也行,這裏是靈界,又不缺靈氣,他的靈脈轉化靈氣的速度,跟得上他的消耗。但姜讓叫他喝那就喝吧,就當是喝補藥好了。
姜有期惱火地瞪着他們,這兩人沒聽到他說的話嗎?幽冥有內奸,作為幽冥之主,姜讓就一點也不關心嗎?
瞪着瞪着,姜有期的眼睛越瞪越大:“你喝的什麽東西?你的樣子怎麽變了?”
嗯?風望北低頭看自己的手,他的手不再扭曲變形了,變正常了,他激動地拽住姜讓的衣袖:“快給我鏡子。”
姜讓從袖子裏拿出一面鏡子給他。
風望北捧住鏡子,他在光滑的鏡面中看到了一張正常的臉,沒錯,他已經恢複了,不過鏡中人和他之前的人類模樣似乎又有點不同,但不管怎樣,确實是他本人沒錯了。
原來那幻顏丹是要和靈液一起服用啊,下次知道了。
“這才是你本來的樣子?”姜有期問。
風望北斜了他一眼:“比那只觸手怪好看幾百倍吧?”
姜有期撇嘴:“也就好看一丁點吧。”
“你還真是嘴硬,我現在比你都好看,還是說你覺得你和觸手怪長得差不多?”
“……你一只肥鳥有什麽好看的。”
風望北沖姜有期眯了下眼睛,然後不懷好意地笑了下:“姜讓,快把他收起來。”
“你——”姜有期眼睜睜地被姜讓丢回了傘裏。
“這面鏡子給我吧。”風望北把鏡子收進自己耳釘裏,然後挽住姜讓的胳膊,他看着姜讓,道:“你別動啊。”
姜讓沒動,看他要幹嘛。
風望北湊近,在姜讓嘴唇上親了一下。
姜讓:“……”
其實就是碰了一下,不是什麽黏糊的親吻,但這個簡單的動作就像有什麽法力一樣,凍結了時間和空間,空氣沉靜下來,外面的獵獵風聲消失了。
風望北的手往下,握住姜讓冰涼的手,沖他笑道:“來,給你看樣東西,我剛才發現的。”
風望北把姜讓拉到最裏面的房間,他撿起桌底的一樣東西,那是一只鋼筆。
“這是人界的筆,你們用得習慣這個嗎?”
風望北試用了一下那只鋼筆,能正常書寫。
姜讓也試了一下,能用,但姿勢別扭,而且差點把筆捏壞。
“他們那一夥人中有人界的人,或者是有在人界生活過很久的靈界生靈。”
“是啊。”
離開山洞後,姜讓放了把火,把山洞給燒了。
風望北看着他。
姜讓解釋:“以免留下痕跡,有些靈器能追蹤痕跡。”
“我懂的,我就是覺得你好帥啊。”
姜讓:“……”
“好了,接下來我們去夕山吧。”
“嗯。”
往前走了好遠,姜讓才反應過來他剛剛答應了風望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