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賓至如歸
“對于我來說,有的人勝于世間的一切。”
月色正好,後恒半轉身迎着光看他,介澤也大大方方地擡頭迎着後恒的目光。
劍眉——敢作敢為,威信十足。
星目——目若朗星,大而明亮。
眉頭一痣——宜妻。
介澤作為術士習慣性地為後恒相面,這五官單看并沒有很出衆,但是搭配在這人身上卻很玄妙:
本應該是易怒的面相,卻顯得溫柔可加威儀不減。
非但俊朗耐看,而且彙集福祿之氣。
可是,總有一些不妥——這面相是後天修來的!
如同他那修改過的命格,這個人的面相被人從小就進行幹預篡改,多年後才修成如此模樣。
介澤低頭微微一笑:醜閣何時培養出如此膽大妄為之徒,竟然敢無視自然天道,強行給一個凡人從內而外從頭到腳地大改。
介澤料想,後恒原本是父母早亡大兇大煞的命格,如果沒有醜閣之人幹涉,成年後自然是陰邪卑劣的性格。
再看,這一身玄黑輕铠,将一屆武将的身形襯托得如此遒勁剛建,恰到好處。
後恒比介澤還要高半頭——正是治國平天下的八尺男兒的骨架。
介澤像一頭夜間捕獵的雄獅,危險地眯了眯眸子,把一閣之主的威嚴肆無忌憚地散發在夜裏,草木驚栗。
後恒毫不在意地任由介澤這樣打量。
“以光散黑,那人為你收餘恨,改性情,換皮囊,塑身形,授文武。雖然此時不明行跡,但是這份恩情,你應當時時惦念,至死不渝。”介澤發話。
後恒上前一步,低頭與介澤對視,然後慢慢地一字一句道:“我愛他,勝于世間的一切。待海晏河清時,我便卸甲歸還——守他一輩子。”
如此肅穆莊重,像是發了個毒誓。
介澤正為這情深不壽的戲碼動容之時。後恒卻突然後退一步,舐了舐後槽牙,朝他促狹一笑:“讓他跑都跑不掉那種。”
介澤:“……”
後恒這種穩中帶皮的消遣方式讓介澤有點招架不住。
“人老了,還是消停些吧。”于是介澤思量着要做一位德高望重的閣主。奈何自己總是一副不老的年輕樣,怎麽裝也出不來和藹可親的氣場。
罷了罷了,活在當下,說不定哪天七醜珠連聲招呼都不打就把自己送走了。
行路間,二人走過青石小路,轉過一處景門,來到了住室前。
介澤霎時間在夜風中愣住了——住室只此一處,且無東西耳房,若不出所料,卧房內只置了一榻。介澤有些幽怨地看着後恒,心中埋怨:這種布置,你怎麽敢帶我回府?
後恒不以為然,出聲道:“澤公子,你先歇息吧,明早我們去演兵場。”說罷,後恒轉身走了:“我去散散心”
這句話被夜風吹得有些散了,不過不妨礙耳力極好的介澤聽到。
“将軍也早些休息。”介澤回道。
散散心也好,睹物思人便會心生愁緒,愁緒郁結于心便會傷擾心緒,若是濃稠不化便會滋生百病。
介澤輕嘆,随着腳下的條形青石向住室走去。
他推開住室的木門,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彌留香!介澤輕車熟路地找到香爐,捏起镂空雕花爐蓋,忽然有些不悅。
彌留香如此稀缺,自己都視若珍寶。此香如今在後恒府上竟然只是充當擺件!
淡藍色的凝香很長時間沒有燃了,光澤也變得灰蒙蒙的。
“這後恒真是暴殄天物。”介澤低聲嘟囔着參觀屋內。
此室色澤寡淡卻十分養眼,擺件個個精巧暗藏玄機。
屋子從外看并不大,其實另置暗室別有洞天。介澤順手在所經之處扣牆,他閉眼,感受到了回聲在暗室裏湧動着。
牆壁上繪着暗紋,介澤認出這便是暗室機關。
只有屋子主人将手掌心貼上,機關才能根據主人掌心的紋路和溫度打開。若非主人掌心紋路,或是主人亡故,歹人借其沒有溫度的掌心貼上,也是無法打開暗室的。
介澤沒有嘗試去開啓暗室,也不想開啓。他從外室走進內室,看到了裏面的布置。
将軍府從裏到外如此樸素,內室正中央卻堂而皇之地置着半屋大的睡榻。這睡榻以绛紅色九華帳飾之,鋪陳着绮麗的翡翠衾,張揚又浮華,很合自己心意。
介澤心裏的不悅忽然變了味,他坐在榻邊,平生終于體會到了世人間那滑稽的“嫉妒”。
何為嫉妒?
為何生妒?
求而不得,且看他人得之。
後恒那故人,也不知道是哪位醜閣弟子。有如此稱心如意的好住處,還有一個時刻挂念着自己,心細如發的人。
“黑暗陰冷的閣子,一個幸災樂禍的閣靈。”介澤比了比,失望道:“這能比嗎?”
自己和自己怄了好一會兒氣,介澤吐出一口釋然的心頭氣,朝後一仰,倒在了軟軟的榻上。
他解開自己的發帶拿在手裏玩弄,心想後恒這位故人喜好與自己甚合,若是他日相見,定會歡喜。
介澤無拘無束慣了,從來發不系帶,但是大多醜閣弟子會用發帶将頭發低低地束住,他也只好随波逐流。
細膩柔軟的發帶在指縫間流轉,介澤沒心沒肺地笑了,他将發帶捆在指上打了一個繁複的結,複又飛快地拆開,打結、拆開、打結……
……
屋外,銀鈎漫照,初秋入夜,淺涼欺葛。
石凳與石桌泛着冷色,石凳上坐着的人毫不在意這冰冷的觸感。他飲着涼酒,消化着那濃稠不化的感情。
空樽夜泣或是宿醉澆愁是懦夫所為。再怎麽摧折心肝,後恒飲起酒來也是有分寸的。
他收了杯盞,向住室走去。
“彌留香為何不擱裏屋。”介澤睡前總喜歡點上一枚彌留香,如今無香入夜,頓覺索然無味。
未燃的彌留香氣也能讓介澤這個玩香如命的人心滿意足了。但他不想妄動屋子主人擺放的物件,只能嗔怪彌留香擱得太遠。
腳步聲入耳,介澤一時間竟然有些慌亂,他沒來得及拆開指間的結,甚至未脫靴便慌忙上榻裝睡,像極了幹壞事被大人逮住的小孩。
“我有做何虧心事?竟然這般心虛。”介澤忽然想到,但是已經來不及起身了。
伴随後恒回來的,除了淡淡的酒香還有一縷清淺的彌留香。
後恒将彌留香帶回了內室!
那香味飄忽不定勾人心魂,以香入夢,初起會讓聞香者在片刻領悟人世酸苦,然後感受到那黃粱一夢大夢三生的酣暢淋漓,當香燃盡時則會産生一種疲頓感。
介澤最愛用此香助眠,盡管這香味有毒。
以前的介澤有充裕的歲月可以荒度,無盡的生命可以揮霍。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他厭倦了,所以活在自己的世界裏,飲鸩止渴,日複一日……
後恒點了一枚彌留香,然後坐在了床榻邊。
介澤就這樣靜靜地裝睡,他看不到後恒在幹什麽,但是可以肯定後恒還沒有離開。
他怎麽還不睡?介澤很不自然地躺着,感覺每刻都是煎熬。
介澤聽到後恒輕笑了一聲:“阿澤,你怎麽還是這樣。”
介澤周身一顫,再也裝不下去了——因為後恒正在小心地握着他的腳踝将腳捧起,然後緩緩脫下鞋靴來。
月色入戶,裝睡的介澤驟然坐起,未束的青絲撒在他清淺的衣衫上,介澤左耳綴着的素白珍珠就這樣闖入了後恒的視野。
白珠恰到好處地為介澤添了幾分光彩。他尴尬地低了頭,白珠經月光暈染又是一通光華流轉。
後恒也沒有料到介澤忽然醒來,二人對視片刻,各自慌亂。
“不脫鞋靴如何歇息。”後恒回神,笑了笑,為介澤脫下了另一只靴。
“托您那故人的福,醉酒的人又犯了相思病。”介澤想着,騰出空來解開指間的結。後恒這又是拿自己度哪段過往,可惜了,再溫柔的行徑也不是對自己的。
“此次南下誅宵小,會在百越之地駐紮一段日子。那裏濕熱多雨且毒蟲頗多,可能會讓你過些苦日子。”或許是飲了涼酒的緣故,後恒聲音有些低啞。
介澤被這沉穩的聲音包裹着,升騰起一種安心的感覺,他擡頭看到後恒目光清明,約摸着這人應該沒醉。
“翌日起,你暫且隐了名姓,化名昭朏。”後恒垂眸不見悲喜道。
剛才的安心還沒有散去,空泛和酸楚便強勢地充斥了介澤的心。他沒辦法再去波瀾不驚地附和後恒,忍不住問道:“昭朏,是那故人的名字?”
後恒疑惑地看了介澤一眼,正色道:“南越盛行巫蠱之術,若你真名洩露,恐讓歹人以姓名施蠱,從而招致禍事,蠱毒難解,化名只是保全之法。”
介澤腹诽:”醜閣裏盡是一下奇門遁甲詭谲之術,我可不曾聽說什麽以姓名入蠱的方法。想要施蠱,不僅需要姓名,還須準備貼身物品生辰八字等。況且我在你軍中只是個小人物,如果真的能以姓名施蠱,恐怕您第一個中蠱!”
但是介澤沒有作聲,算是默認。
後恒起身,解下兩邊縛着的床帳,他最後輕聲道:“澤公子,早些休息。”
隔着紛紛揚揚落下的绛紅色紗幔,介澤看到後恒熄滅了彌留香。
後恒正欲離開忽然腳下一滞,道:“昭朏并非故人名。昭朏,取光明初顯之意,你今後便是後家軍的昭朏軍師了。”
“臣謝将軍厚望。”
介澤看着後恒離開,阖上眸,仔細攝取着暗室的聲音。
他聽到後恒手掌摩沙着牆壁的紋路,将手心貼在了機關處,暗門開啓,傳來細碎的聲音。
在無垠的黑夜裏,介澤正欲和衣睡去,忽然聽到後恒輕輕地苦笑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介澤:我不僅酸你的府邸,我還酸你的故人(我酸我自己)
後恒:原來你沒睡着啊(揩油失敗)
明夷待訪:指紋解鎖家居生活更有保障~咳咳,我其實想說這倆人住的挺好,大平米一室一廳豪華住宅~帶花園帶“車庫”。我其實也酸。
醜子:“你酸什麽,我才酸!!!我要露臉!我要加戲,撲街作者我告訴你,不加戲晚上去找你。”
明夷待訪:“小可愛有話好好說,世界如此美好,你卻如此暴躁,我會給你安排滿滿一章的露臉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