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累累白骨
“賽拉。”
葉隊長喘着氣,迅速地繞過一處斷牆,一擡頭就看到了靠在前面,抱着雙刀不知道在想什麽的賽拉。他愣了一下,迅速地看一眼四周,沒有發現光者001,也沒有看到銀箱子。
“你沒有追上?”
賽拉擡起頭,看着站在大雨中的葉隊長。
他一身泥水,一身鮮血,盾牌解除了巨盾的模式,轉化為一面輕型的小盾,在盾牌的左側上,有一處明顯的凹痕。賽拉記得那面盾牌曾經擋在他們面前多少次,他們又是怎麽埋怨說隊長真是個有着婆婆媽媽屬性的男人。
扛着最厚重的盾牌,堅不可摧的樣子,五官堂堂,卻總是叨叨地念着他們每一次行動中的失誤,念得人耳朵都要升起繭子來。
末了,還要長長地嘆一口氣。
——像極了生氣孩子不聽勸的老母親。
這句話是恩西私底下的吐槽。
以後再也聽不到恩西的吐槽了。
會說隊長像個老母親的人已經死在了這座荒涼的星球上,死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說,那個會像老母親一樣惦記着他們的男人已經不再值得信任了。
“葉易。”
從剛剛戰鬥的地點趕過來,還是在帶着傷的情況下,如果不是阿爾茨礦二階段開采時釋放出來了大量的能量,此時葉隊長恐怕連天賦能力的盾牌都無法維持。他剛剛站定,還沒喘過氣,就聽到賽拉的聲音。
葉隊長愣了一下。
賽拉高興的時候喊他“隊長”,生氣地時候喊他“葉隊長”。
只在剛認識的時候,連名帶姓地喊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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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隊長意識到了什麽,他停下了腳步,隔着厚重的雨簾與賽拉遙遙相對。雨水沖刷兩人身上,阿爾茨礦溢散的能量粒子散發淡淡的光雲霧般地飄在他們中間。兩個人的距離仿佛一下子變得很遙遠。
遙遠到彼此仿佛變得全然陌生。
“先追光者001,将控制器取回來,剩下的事,我回去再和你們解釋。賽拉。”
葉隊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慢慢地說道。
他看着賽拉的眼睛。
賽拉扯了扯嘴角:“解釋什麽?”
不等葉隊長回答,她聲音尖銳起來。
“解釋我們來做什麽?”
“解釋是哪個星際海盜團?”
“還是解釋天基武器-T001?!”
她的語速一句比一句更快,最後一句幾乎是怒吼。
“如果不是被他說出來,你是不是到了任務結束都不打算告訴我們那是天基武器-T001?”
紅光一閃,賽拉反手握住了雙刀,刀鋒直指向面前站着的男人。
“我不明白你。”
賽拉咬着牙,聲音從縫隙中擠出來。她心中翻湧着那麽多的話,翻湧着那麽多的憤怒與苦澀。雙刀指向生死相伴的隊友,宛如同時在心裏将刀指向了自己。刀鋒那麽冷又那麽銳利。
“這是十億人,你怎麽可以……你也要讓十億多人,一起為了一些他們根本就無關的事情去死嗎?”
賽拉握着刀,手腕微微地有些顫抖,她咬牙看着葉隊長。
她想要葉隊長說一句不想,說一句不是。
那麽他們就可以一起折返第三區,去将那該死的科迪特将軍送上軍事法庭。
他們就還是對的。
沉默了一瞬間。
“別傻了。”
葉隊長開口。
賽拉的心沉了下去,刀瞬間重了起來,雨水落在他們中間,清清楚楚地将他們分隔成為了兩個世界。她面前站着的人,仿佛已經變成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存在,而不是當初接她入隊時說,我們是星際之盾的人。
“別總那麽傻。”葉隊長的手握了握,“放棄他們的不是我們,而是他們自己的政府。殺死帕特星球上所有的人,不是我們,而是他們自己的政府。帕特星球的政區高層已經全部乘坐飛船撤走——明白了嗎?是第七區自己舍棄這個星球。我們是第三區的士兵,是第三區的軍人,保護第七區的人不是我們的責任。”
“跟我一起去将天基系統搶回來,然後我們回第三區去。我們可以退役。”
葉隊長看着賽拉,語氣近乎哀求。
“我已經拿到你的退役資格申請書了。我們回第三區去。”
“不,不是這樣。”
賽拉慢慢地擡起頭,雨水落在她的臉上,冰冷。
“我們是軍人。”
她是在一次星球風暴中被軍人救了的孩子。賽拉記得那天在風暴中救了自己的年輕士兵胳膊被鋼鐵片劃出長長的傷痕。她趴在士兵不算寬厚地背上,說,哥哥謝謝你,你放我下來吧。
年輕的士兵穿着特別的飛行翼奮力地向前飛行,把她推上了救生飛艇,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說,他是軍人,軍人就該保護公民,這是他們的責任,不用謝。
然後士兵又扭頭去救其他的人。
她趴在救生飛艇,看着冰冷的金屬漸漸地消失在風暴之中。
長大之後,她報考了第三區的軍校,發掘出了自己的天賦能力,被特招入軍,然後成為一名最精銳的特遣員。
什麽是軍人呢?
軍人就是……就是就算自己死了,也要去保護其他人啊!
“這就是我們的責任。”
賽拉怒吼起來,她不再猶豫,雙刀斬出。
………………………………
“哥哥,他們為什麽會打起來?他們不是隊友嗎?”
光屏上投影出了戰鬥中的兩個人。
鴉九的虛影踩在地面上,看着光屏,有些不解地問着身邊的青年。
青年一身雨水,靠在牆壁上,銀色的箱子擱在他的身邊。整個啓明塔的塔底空蕩蕩,只有青年與男孩的投影——兩個都算不上人的存在。
江戈坐下來,左手擱在自己屈起的腿上。
聽到鴉九的話,他擡起頭,看了一眼光屏中投放出來的畫面。
“人類世界之中,關系很容易發生變化。上一秒并肩作戰的人,下一秒也會拔刀相向。而隊友之間,如果理念不一樣了,要麽漸漸疏遠,要麽形如仇人。因為……”江戈頓了頓,“人類是種很神奇的生物,能夠接受敵人的惡意,卻無法接受生死相托的人的背離。”
“越是曾經性命相托,相背離之後,厮殺起來也越是狠絕。大概是因為實在無法理解無法接受吧。”
青年的語速有些慢,他看着戰鬥中的兩人,如同在看一場荒謬的悲劇。
鴉九似懂非懂。
“他在退讓。”鴉九分析着戰鬥中的情況,戰鬥之中葉隊長只是在防禦,并未真正反擊,“她想殺他了,為什麽他不反擊?”
“因為他喜歡她啊。”
江戈輕聲地說。
“看吧,不過是一個有些清醒,又十分無能的男人。”
第三區對內士兵們公布的是特遣員地戰死比例是47%。
然而這個比例是虛假的。
進入星際時代,在政治争鬥之中,科技的能力反倒在這種并非星域大戰的舞臺上發揮不了多少功效。而天賦能力者彌補了這一塊空缺,他們就像古地球中古時代,主君賬下的刺客。
主君們喝着美酒,說自己仁義堂堂,說自己寬待仇敵,說自己淡泊名利。
而效命于主君的刺客們卻奔行在無人可見的黑暗中,去殺那些與主君有所仇隙的人,去為主君鏟除那些将會成為他們大敵的人。
在仁君們的美名之下,是那些刺客與被暗殺者們的累累白骨。
星際時代的天賦能力者就是科技時代裏,屬于權利的效命刺客。
事實上,真正的天賦能力者戰死比例是89%。
道理也很簡單。
那些衣冠楚楚手握權力的人,他們用慣了天賦能力者這把刀,清楚這把刀有多麽鋒利,他們自己能夠用這把刀去達到他們想要的目的。那麽他們自然會擔心,終有一天,這把刀反過頭來對準自己怎麽辦?
所以只要天賦能力者還是特遣員一日,還未徹底投效某些博弈中的一方一日,他們在那些權客眼中,都是有危險的武器。
随時可能像貝克特那樣,死在某一場政治的博弈之中。
這就是人類。
猜忌,懷疑,私心,永不休止。
而葉隊長是個有些清醒的,成熟的男人。
青少年會幻想着拯救世界,守衛正義,而男人只會想去保護自己在意的人。
葉隊長用這一次的任務作為籌碼,為自己和他喜歡的女人争取到了退出政治漩渦的機會。他已經不會再幼稚地想保護十億人,而只會想着用十億人來換一個他和他喜歡的女人的未來。
但是他不敢讓自己喜歡的人知道這一點。
因為他喜歡的,是被以“十字之戒”為名,認為自己是軍人的人。
“不想讓喜歡的人覺得自己卑鄙,就算再無能的男人,都會有這個念頭吧。”江戈淡淡地說,口氣既不憐憫也不鄙夷。
戰鬥已經到達了尾聲。
屈服于現實的男人将要死在他喜歡的女子刀下。
江戈看着光屏,屈指彈着袖中的黃金袖刀,輕輕地唱起來。
“郎君且聽我道來……那百般是非,不過是呂翁點下一場黃粱南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