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更)
? 束蔭回到自己的單人公寓時已經是夜幕時分了,在外面晃蕩了一下午,她身心皆疲,迫不及待地想要爽快地洗個澡,浴室裏鏡子中她的臉看起來灰撲撲的,吸足了馬路上的塵埃。
洗完澡,她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機看時,有些意外又意料之中地看到孔莉好幾個未接電話,束蔭抿了下嘴,并沒有回撥。
反正等下她還會再打過來。
果不其然,束蔭頭發吹到一半時,手機再次震動了起來,她接通,還未開口,孔莉便一陣搶白:“怎麽不接我電話?現在在哪?”
束蔭抓了抓頭發:“剛在洗澡,在公寓。”
“馬上給我開門,我在樓下了。”
孔莉說完利索的挂了電話,束蔭沉默着盯着手機屏幕看了會兒,在心裏默數,數到十的時候就聽到了敲門聲,急促,不耐。
束蔭起身開門,剛開了個縫,孔莉就推門而進。
束蔭關上門,緩緩轉身,看着孔莉,緘默着。
孔莉眼睛裏狹着光盯着束蔭,也不急于開口,母女兩人暗自較勁。
束蔭太了解孔莉了,她不會是在沉默中滅亡的人,反而沉默是爆發的前奏。
“你沒有話跟我說說嗎?”果然,僵持不久,孔莉率先開口,質詢的話語直撲向束蔭。
束蔭斂下眼睑:“沒有。”
“嘿,我真是為你操碎了心啊……今天你黃阿姨打電話給我,說你辭職了?”
“嗯。”
“你說你這孩子,你知不知道當初我和你叔叔費了多大勁,欠了多大的人情才讓人家答應聘用你,你現在說辭職就辭職,也不和我商量商量,你也知道你現在跳不了芭蕾……”孔莉大喘了一口氣,中斷了話茬,硬生生地轉了話鋒,“你到底有什麽想法,你跟媽說說。”
束蔭暗自咬了下內唇,之後輕聲說:“我現在還能有什麽想法。”
孔莉嘆口氣:“你還想不想繼續教舞蹈,如果還想,我明天就和黃……”
“媽。”束蔭開口打斷,語氣中疲态盡露,“我不想。”
靜默。
孔莉再次開口:“你黃阿姨說……你今天下午發了很大的脾氣?”
束蔭一愣,眼神有些茫然的空洞。
“束蔭,媽媽覺得……自從發生事故之後,你的狀态一直都沒有恢複過來。”孔莉走近,仰頭看束蔭,然後從自己的挎包裏拿出一張名片,“吶,我幫你預約了一個心理咨詢室,你去做個咨詢看看。”
束蔭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你覺得我有精神病?”
孔莉難得溫和,軟下語氣,勸道:“不是,媽媽只是覺得你心态有些不好,去做個心理咨詢調整一下,這樣我也比較放心。”
束蔭僵着身體沒有動。
孔莉抓起她的手,硬是把名片塞進她的手心裏,讓她攥着:“這個心理咨詢師很有名的,很難預約的,你必須得給我去。”
束蔭還是沉默,手指慢慢收緊。
嘆了口氣,孔莉說:“預約周一早上的,你到時候照着名片上面的地址去看看。”
“我走了,你明天中午回家吃個飯,你也好久沒回去看看你叔叔了。”孔莉往房門走,再次叮囑了一句:“咨詢一定要去。”
看束蔭還是垂着腦袋毫無反應,孔莉有些氣急敗壞,擰開房門離開前,咕哝了一句:“還是何璐讓我省心。”
伴着一聲關門聲以及孔莉的最後一句抱怨,束蔭擡起頭,面露凄涼的神色,眼神中還有一絲自嘲。
何璐比束蔭小四歲,是她同母異父的妹妹。
從小何璐就是家裏的明珠,光環加身,被親生父母捧在掌心裏,是他們眼中的乖女兒,自然比她這個前夫的女兒省心的多了。
束蔭從小性格就比較內向,更有七分怯弱,三分自卑,從小到大,她從來都沒有和孔莉讨要過喜愛的東西,衣裙發飾,洋娃娃……這些小時候心儀的東西她盡管內心十分渴望卻從不開口央求,何建國還誇她小小年紀就娴靜,非常讨喜,不似無理取鬧的小女孩,那時候她心裏還隐隐因為這樣的誇贊而竊喜。
直到何璐出生,束蔭看着她在寵愛呵護中無憂無慮的長大,何建國變着花樣給她買漂亮的裙子,最惹眼的洋娃娃,她才明白,父母都以滿足自己孩子的無理取鬧為成就。
何建國那樣誇她,不過是因為她是別人家的孩子。
束蔭唯一一次主動向孔莉提出請求便是她想學芭蕾舞時,孔莉很爽快的答應了,那時何璐剛出生,林建國和孔莉都無暇顧及到她,把她送去學舞蹈正好免去了一個麻煩。
不管如何,束蔭如願以償的開始了她的芭蕾生涯,孔莉還把家裏一個閑置的小房間改成了練舞房,束蔭為此高興了好幾天。
小小的練舞房成了獨屬于她的小天地。
束蔭八歲時,何璐四歲,她提出要和束蔭一起學習芭蕾舞,林建國和孔莉欣然答應,唯有束蔭像是被搶走了最心愛的玩具般悶悶不樂。
從此,她的小天地就不再屬于她一人。
束蔭十六歲時被選入國內聞名的芭蕾舞團,她在那裏開始了璀璨的芭蕾舞征途,兩年後就成了舞團領舞。
命運總是驚人的相似,在束蔭二十歲時,十六歲的何璐被選進了舞團,一家兩姐妹都進了著名的芭蕾舞團,林建國和孔莉自然是高興且自豪的,周圍的人紛紛道賀,只有束蔭,再次體會了一回幼時的難言心情。
她和何璐兩人在舞團裏表現出色,舞團裏的人喊她們是‘天鵝姐妹’,教練還開玩笑說何璐這只小天鵝在會不會像束蔭這只大天鵝一樣在十八歲的時候打敗所有競争對手,成為舞團的領舞呢?
衆人只當這是個不足挂心的玩笑,可這句話于束蔭來說卻像是魔咒般纏繞在她的心頭,讓她心生惶恐。
她開始比以往更加刻苦練舞,生怕教練的玩笑成真。
還好,束蔭的付出并沒有被辜負,她的舞技在團裏獨領風騷,穩當地擔任着領舞,整整五年,打破了那個魔咒。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一年前的那次意外,她再也不能像以往一樣翩然起舞,所有人都說她是一只折翼的天鵝。
她因傷退出舞團,何璐接替了領舞的位置。
從此,她們兩人一個像是璀璨的明星般冉冉升起,一個像是消損的隕星般迅速墜落……
束蔭曾經在《聖經》馬太福音中看到一句話:凡他有的,還要加給他叫他多餘;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過來。
這說的大概就是她和何璐了。
束蔭站了許久,隐隐覺得雙腳酸麻,眼睛也酸脹着,太陽穴跳着疼。
她擡手想要揉揉腦袋,攤開手卻看到手心裏已被她揉皺了的名片,粗略的掃了一眼名片上加黑的字:
Ul心理咨詢所
江嶼
束蔭未再多加關注,随手将名片丢在桌子上,轉身往卧室走。
——
“到了,下車吧。”江嶼在一棟別墅門前停車,“進去吧。”
王星雅眼巴巴的瞅着江嶼,嘟着嘴巴不說話。
江嶼蹙眉:“解不開安全帶?”
“爸爸……”王星雅嬌着聲音開口,“媽媽很想見你,你跟我一起進去吧,好不好?”
江嶼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動了下。
“媽媽讓我帶你回去,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她會罵星雅的。”稚氣的聲音帶着小孩特有的語調,“拒絕女士的請求不是紳士該有的行為。”
江嶼幫她解開安全帶:“下次坐後座,坐副駕駛也不是小孩子該有的行為。”
“嗯嗯。”王星雅亮着眸子,“爸爸你答應啦?”
“下車。”
江嶼解開自己的安全帶下車,關上車門,王星雅走到她的身邊想要牽他的手,無奈身高不夠,墊墊腳尖也只能拉住他的褲子。
王星雅嘟嘴:“星雅還不夠高,這樣就沒有王子喜歡我。”
“嗯?”
“陳叔叔說的啊,他說等我能抓住你的手就會有王子喜歡我。”王星雅仰着頭,十分天真。
江嶼蹲下身體,抱起她:“以後他的話不要信。”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
“爸爸,你無理取鬧。”
“……”
江嶼走到別墅門前,騰出一只手來敲門。
“江先生,你回來啦。”保姆張嫂見到江嶼出聲喊道。
江嶼進門。
“立琛,你回來啦。”一道女聲響起,語氣難掩欣喜。
江嶼點點頭,把王星雅放下來。
王星雅:“媽媽。”
談曉走近,摸了摸王星雅的腦袋,随即看向江嶼:“立琛,你站那幹嘛,先坐着,我給你泡一杯咖啡。”
江嶼出聲:“談曉……”
談曉回頭對他一笑:“我知道的,多加糖,你等着吧。”
談曉說完,進了廚房。
江嶼神色無奈,扭頭問一旁站着的張嫂:“她的情況怎麽樣?”
“太太挺好的。”
“嗯。”江嶼颔首。
“我最愛的棒棒糖。”一旁的王星雅扒拉着糖紙,随手丢在了地上就要往房間跑。
江嶼輕斥了聲:“不許随地丢垃圾。”
“我忘了,下次不會啦,爸爸你幫我撿一下。”
“這孩子……”張嫂笑着撿起糖紙,扔到一旁的垃圾桶去。
江嶼跟着眼神一帶,看向垃圾桶,剛要轉開眼,又定睛看去,之後神色一凜。
“她有按時吃藥嗎?”
“有的有的。”
江嶼聽罷,眼神變得有些莫測。
“立琛,咖啡煮好了。”
咖啡香味飄來,江嶼接過談曉遞來的咖啡,只微微抿了一口。
談曉看着江嶼,眼神殷切:“立琛,你今晚留下來嗎?”
“不了,我現在就走。”
“你……”
“還有工作,星雅過兩天我再過來接她。”
“立琛……”談曉強顏,“工作很忙嗎?”
“嗯,還有一些病人的資料要看。”江嶼擱下咖啡,“我走了。”
談曉看着還冒着熱氣的咖啡以及江嶼匆忙離去的身影,眼神像是熄了的火焰漸漸黯淡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