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情人無淚(三)
翌日,天還是灰蒙蒙的,皇甫楠就忍痛離開柔軟的被窩,爬起來去公館前與展昭會合。
灰蒙的天色中,男人挺拔的身體立在門前的大樹下,在他身旁的駿馬前腳踢踏着青石板路面,馬頭不時地往男人的身邊湊,男人見狀,伸手摸了摸馬脖子上的皮毛,低聲說了幾句話。
正在打瞌睡的皇甫楠見到那樣一副畫面,瞌睡蟲馬上跑了大半。不由得心生感嘆,果然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不過就是一大早看了個美男駿馬圖,居然就有這樣的醒神效果。
“抱歉,我讓你久等了嗎?”皇甫楠牽着馬走過去。
展昭聞聲看過去,搖頭,“我也只是才到而已。”
皇甫楠點了點頭,動作利落地翻身上馬,晨風中,水綠色的衣帶翻飛,上馬側頭看向展昭的瞬間,綠色的發帶從她身後飄落,襯着精致的眉目,頗有幾分古書中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縱然沉穩自持如展昭,也不由得晃了一下神。
展昭輕咳了一聲,也翻身上馬,問道:“四姑娘,時間緊迫,我們是否可以啓程?”
“嗯,好。”皇甫楠笑着看向他,手中拉着缰繩,“駕”的一聲,駿馬已經在清晨無人的街道上奔跑起來。展昭見狀,策馬追了上去。
在清晨的薄霧中,一男一女策馬離開杭州城,直奔二百裏外的榆林鎮。
張宸的家境放在杭州,說是家境頗為富裕,放在榆林鎮,那邊是當地的首富。張府依湖而建,透過湖邊垂柳可瞥見張府那氣派的大門。湖邊樹木頗多,又值夏日,雖然花花草草不如春日時缤紛多彩,如果不是有要事在身,這裏也是一個放松心情的好所在。
展昭和皇甫楠在張府門前勒馬止步,分別下馬。
皇甫楠環顧了一下四周,不負責任地念了句詩:“朱門狗肉臭,路有凍死骨。”
展昭:“……我去敲門。”
前來應門的是張府的管家,聽說是來了官府的人,趕緊便将展昭和皇甫楠二人迎進大廳。、
“兩位請稍等,我家老爺與少爺都已外出,老夫人在後宅禮佛并不見客,我已派人前去告知少夫人。”
展昭點點頭,“有勞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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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楠望着管家離去的身影,想起已經遇害的張宸,心底忽然湧起一股感傷,這個宅子的平靜,終究很快就要被打破。
張宸的妻子在得知丈夫遇害的消息後,當場就暈了過去,下人見家中主子暈了過去,亂作一團。
皇甫楠蹲在半躺在地上的張夫人面前,伸手掐她的人中,張夫人才悠悠轉醒。
“張夫人?”皇甫楠伸手在張夫人的眼前晃了晃。
張夫人開始有些恍惚,随即就回過神來,伸手抓住皇甫楠的手,淚水漣漣,“姑娘,你适才說的,不是真的罷?我家夫君,他、他——”
皇甫楠點了點沉重的頭顱,輕聲說道:“夫人,請節哀。”
張夫人聞言,頓時失聲痛哭,一哭便再也止不住。
皇甫楠無奈,擡頭看向展昭。一身寶藍色長衫的展昭正站在門外,背着光,皇甫楠看不到他臉上的神情,只覺得那個人站在門口的地方,站姿英挺,但周身萦繞着的,都是低氣壓。
世上所有的哀與苦,無非生離與死別。
皇甫楠拉回目光,看向張夫人,張府的丫鬟已經将她扶了起來,只見她紅着眼,抽噎着說道:“都怪我,若不是我堅持不讓他娶那個小賤蹄子,他就不會跑去杭州,都是我害了他。”
“夫人,您說什麽?”皇甫楠問道。
張夫人一怔,紅通通的眼睛看向皇甫楠。
“您适才說張爺是為什麽離開榆林鎮,前去杭州的?”皇甫楠輕聲問道。
張夫人沒有搭腔,擺了擺手,示意身邊的兩個丫鬟扶她離開大廳。
皇甫楠愣住,趕緊追了上去,“張夫人,在張爺離開前,你們吵架了嗎?”
張夫人神色傷痛,見皇甫楠追上來,還問到那些讓她心中懊惱不已的事情,心中難過之餘又是難掩怒火,聲音咄咄逼人:“我的夫君不測遇害,我正在為他的死去而難過,姑娘卻來問我與他最後一次相處的時候,是否吵架了?”
皇甫楠噎住,正想說話,一個低沉的男聲就在她身側響起。
“夫人,我們無意冒犯,但張爺是被人殺害的,任何他近來發生的事情,都有助于我們早日破案,莫非您甘心讓他這麽不明不白地死去麽?”
那是展昭的聲音。
皇甫楠松了一口氣,她确實無意冒犯。
張夫人聞言,看向展昭,只見對方那雙格外黑的眼裏盡是真誠與坦然。原本想要離開的腳步頓了頓,然後又看了皇甫楠一眼,“你們到底想知道什麽?”
展昭說:“夫人适才說張爺到底是為何而離開榆林鎮的?”
張夫人聞言,微微苦笑,大概是丈夫的死對她打擊太大,她好似是瞬間便老了十來歲的模樣,聲音也變得虛弱。
張家以販賣茶葉為生,一年前,張宸到自家山上的茶莊時,巧遇了一名采茶女。采茶女名喚李思思,長得标致白淨,張宸對其一見傾心二見鐘情,他原就是風流之人,家中妻子雖然美豔,但有孕在身,各種顧及。況且李思思卻與張夫人完全不同的類型,張宸一見李思思之後,便是朝思暮想。後來實在按捺不住,便派了人前去打聽李思思的事情,得知其有婚約。即便羅敷有夫,張宸仍不舍得放棄那清麗佳人,于是使了法子讓李思思的未婚夫解除婚約。
在這世道,女子被退婚并非是什麽光彩的事情,李思思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委身張宸,當了張宸的外室。張宸不想委屈了佳人,想要将她迎進張府,誰知有了身孕的張夫人不樂意了,不論古今,都是天大地大懷孕的最大,張夫人一邊哭着張宸辜負她一邊抱着肚子說肚子疼,。半年前,張夫人産下麟兒,府中上下都高興不已,然而張宸卻想起了李思思,再度與張夫人提及此事,張夫人大怒,擱下狠話李思思想要進門,可以,除非她死。張宸與妻子不歡而散,翌日便抛下妻兒,帶着書童前去杭州。
“那日他離開了榆林鎮,我便讓管家派人去找他,後來他讓家仆帶了口信回來,說是在杭州逗留一段時間便回來。我想着等他回來之後,李思思那事情便已翻過去了,誰曉得——+”張夫人話一頓,又低着頭小聲地抽泣着。
皇甫楠抿了抿唇,放輕了聲音:“夫人,您尚有半歲嗷嗷待哺的兒子,請務必保重身體。”
傷痛之際,任何寬慰的話都不足以緩解傷痛,但那些放不下的牽挂,卻有可能使一個頻臨崩潰的人瞬間振作,忘記傷痛。
一直沉默的展昭忽然問:“張夫人,那李思思如今在何處?”
張夫人低着頭,輕聲說道:“她在我夫君去了杭州之後,也離開了榆林鎮,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兒。”
皇甫楠和展昭聞言,不約而同地看向對方,四目相碰,彼此都愣了下。皇甫楠率先移開了視線,又詢問了張夫人一些關于李思思的事情,就和展昭一起離開了張府。
兩人牽着各自的馬走在湖邊的小道上,皇甫楠深吸了一口外面彌漫着花香的空氣,天氣有些悶熱,帶着空氣中的花香都濃郁得有些膩人,皇甫楠覺得一深呼吸,不僅沒有讓她的腦袋得以清醒,反而更難受了。
“怎麽了?”展昭問道。
皇甫楠一怔,狐疑地看向他。
“你心裏難受?”
皇甫楠搖了搖頭,但随即又點頭,“快要下雨了,很悶。”
展昭側頭瞥了她一眼。
皇甫楠再度深呼吸,說道:“我在想,李思思到底去哪兒了?她過得怎樣?她知道張宸遇害了嗎?”停了停,她又說:“其實我最不喜歡拜訪受害者的家人了。”每次讓他們回想受害者生前的細節,都盡是在對方傷口上撒鹽的行徑,但她又不得不撒。
展昭笑了笑,淡聲說道:“并不是每一件需要我們做的事情,都會是我們所喜歡的。”
皇甫楠頗為贊同地點頭,忽然,額頭上滴落兩點水珠,她擡手抹了抹額頭,然後看天,“下雨了。”
展昭見狀,将馬背上行囊上的蓑衣解了下來,輕輕一抛,其中一件蓑衣就準确無誤地落在了皇甫楠的肩膀上,他一邊将手中的蓑衣披在身上系好,一邊與皇甫楠說道:“似乎要下大雨了,趕緊将蓑衣披好,時間緊迫,我們馬上離開。”
雷雨正在猛烈地肆虐着,一男一女迎着雷雨一路趕向杭州,然而卻在一條水勢頗急的河前勒馬。
“籲”的一聲,一路狂奔的駿馬嘶叫了一聲,停了下來。
皇甫楠看着原本早上還是一條馬兒能趟着過的小河變成了一條嘩啦啦水流頗急的大河,忍不住重重嘆了一口氣。夏天的雷雨總是不定時地發生,這一路忽然雷雨交加,讓她覺得自己小命堪憂,生怕不小心就被雷給劈成焦炭。
“展護衛,怎麽辦?”她轉頭,下意識問道。
展昭手中握着缰繩,馬兒在原地有些煩躁地打轉着,他抿了抿薄唇,“已經無法過河了。”
大雨仍舊滂沱,即使他能施展輕功帶着皇甫楠過河,可這兩匹馬也過不去。展昭看向皇甫楠,說道:“我們回頭。”
皇甫楠伸手抹去臉上的水珠,“可是我們已經遠離榆林鎮,天黑之前不可能找到落腳的地方。”
展昭聞言,左眉微挑,回頭與皇甫楠四目交接,淡聲說道:“我們剛才好像路過了一間破屋。”
皇甫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