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風月恨(十)
人在逆境之中,時常會說,我命由我不由天。
但當發現自己在現實面前無能為力的時候,會怎樣?是不是除了認命,就再也沒有別的辦法?
皇甫楠看着眼前的少年,想想如果是自己遇上這樣的事情的反應,忽然之間,即便是被擄到了這麽個破地方,她心中也無法對他苛責半分。
少年猛地放開手,皇甫楠閉眼,頭靠在身後的牆,緩緩調整着自己略顯急促的呼吸。
“何遒,你與她啰嗦什麽?別忘了,她也是官。她是為了命案而來,還傷了嚴哥哥,不殺她,只會後患無窮!”那個有着公鴨嗓音的少年終于按捺不住,提醒何遒他們該要做的事情。
一滴冷汗從皇甫楠的額際滑落,就連濃密而長的睫毛上,都沾染了濕氣,似乎一眨眼,那睫毛上的水珠就能滴下來一般。
皇甫楠眼睛微阖,似是已經體力不支,說道:“你天生心思敏捷,聰穎無雙,為何要走上這一條路?”
何遒拂袖站了起來,背對着皇甫楠:“你沒有經歷過,當然不會明白。若是人可以選擇自己該要走的路,又怎會有那麽多的離情別怨?我的母親原是姜府的一個侍女,無意失身便有了我。她離開姜府後生下我,卻無力撫養,便将我賣給了鄰村的一戶人家。我五歲之時,那戶人家有了自己的孩子,轉身便将我賣進了姜府,我……”少年的嗓音有些低啞,似乎是找到了一個可以傾訴的人一般,将心中的想法不加掩飾地說了出來,“我寧願那天在林中,你沒有救下我。”
他自從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後,想要殺姜中行的念頭一直無法控制,似乎殺了他,自己心中便能好過些。可姜中行比那些死去的貴族聰明謹慎多了,他從不去風月場所,雖然也會尋找刺激享樂,都場所都只局限在姜府。那日他好不容易打聽到姜中行将要路過一個人跡頗少的樹林,便計劃好在樹林中将他刺殺。卻沒想到刺殺不成,反倒差點把自己的小命搭上去。但每次午夜夢回,他心中憤怒郁結無法排解之時,便又會想,還不如那日死在姜中行侍衛的刀下。人死如燈滅,一切便是一了百了。
皇甫楠有氣無力地笑嘆,“可我救了,怎麽辦?”少年瘦高的背影給她一種陰郁的感覺,
何遒:“既然你救了,就不要怪我下手無情。”
皇甫楠看着眼前的何遒,忽然柔聲說道:“何遒,我将你引薦給南俠展昭吧。”
到此刻,皇甫楠心中已經隐約知道何遒的經歷了,方戒給她的名單上雖然沒有姜中行的名字,但怕且姜中行與那些貴族也是個同道中人。何遒長得這樣好看,他大概已經對人出手了,按照何遒所說的,玩弄過後又棄如敝屣,大概是少年不知怎的又不讨他喜歡了,所以便将他趕出姜府。何遒大概是因為對姜中行既有仰慕之情又有恨意,恨意無法解除便轉而組織起那些與他有着一樣經歷的少年殺起人來。他們在殺人的時候,或許并不是心中有多少恨意,而是在想,或許,殺光了這些人,便不會再有人與他有同樣的遭遇,也不會再有無辜的少年被糟蹋。
作為曾經的重度中二病患者,皇甫楠覺得少年的心思,不能用常理來推論,更何況她眼前的這些少年,經歷還如此坎坷而病态。
皇甫楠:“你這樣聰明,輕功又好,光是用來殺人太可惜。”
何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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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楠輕聲說道:“你大概不知道,風月樓的方戒,已與我義結金蘭。我能替他改命,自然也能替你改,殺人是痛快,但并不能讓你心中的痛苦消失。莫非你不想生活在陽光底下,不用擔心再受旁人異樣的目光?”
何遒的薄唇微顫,随即搖頭,說道:“你騙我,我雖痛恨一切為官之人,但也知道包拯剛正不可,像他那般的人,若是曉得我是主謀,又怎會放過我?”
皇甫楠微笑道:“那些貴族,死有餘辜,不是嗎?”
何遒一愣。
“何遒,你年紀尚幼,難道願意一輩子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南俠展昭早年在江湖行走,手中佩劍不知沾了多少該殺之人的鮮血,我義兄可有因此而不放過他?”皇甫楠頓了頓,又說道:“但你此番弄出了好大動靜,我不能讓義兄為難,只能将你引薦給南俠展昭,你跟着他,總有翻身的一天。”嘆息,可憐的展護衛,皇甫姑娘自己掉坑裏的時候,都沒忘記拖他一起入坑。
何遒看着皇甫楠臉上的微笑,臉上的神色有些動搖。
誰不想光明正大地活在陽光底下?
“臭娘們兒,你別用妖言來蠱惑他!誰知你是不是在騙我們!”公鴨嗓少年沖了過來,臉上神色狠厲。
臭娘們兒?
即便是皇甫楠知道自己好像快要命仔不保了,但也毫不妨礙額角的青筋歡快地跳了下。她從前跟着皇甫靖刀槍劍雨的,什麽沒見過,就是從未有人用這麽侮辱性的言辭罵過她,後來到了開封府,雖然那群熊漢子私下的時候都是有什麽說什麽,語言也會比價粗俗,但皇甫楠在場的時候,大家通常都會裝得像個讀過書的文化人一樣。
那個少年的腳眼看就要踢上皇甫楠,卻被何遒攔了下來。
“為何攔我?莫非你對她心軟了?別忘了她可是見到你我長相的人,你是想着放虎歸山,讓我們下半輩子都過着東躲西藏的日子嗎?”陰柔的五官與嗓門格格不入,皇甫楠看着這樣的反差,身上還是不由自主地起了雞皮疙瘩。
何遒垂下雙眼,看了皇甫楠一眼,苦笑着說道:“莫非如今的日子便不是東躲西藏嗎?”頓了頓,他又說,“是殺是留,等我們要離開的時候再說罷。”
皇甫楠聞言,懸着的心登時稍稍落地,可能明天會死,但是至少今天不用死。
就在她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忽然那個鴨公嗓少年蹲下來,雙目滿是陰鸷地看着她。接着,她嘴裏被硬塞進一粒藥丸,藥丸就滑過喉嚨,因為一直沒有喝水的原因,藥丸還将她的喉嚨刮得生疼。
皇甫楠:“……”
這熊孩子到底給她吃了什麽?!
鴨公嗓少年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我最讨厭你們這種自信滿滿的人,沒有經歷過,竟也來玩招安。我便讓你嘗嘗,我們平時所嘗過的苦,而這,只不過是冰山一角而已!”
就在皇甫楠在破廟中努力為自己求得一絲生機的時候,公孫策和展昭等人已經查出了在皇甫楠失蹤現場發現的玉佩有何來歷。
“屬下詢問過玉飾鋪的掌櫃,他說着玉佩的圖案設計好生眼熟,約莫一年前,姜大人府中的管家拿着圖像到他那兒定做了一個。”王朝說道。
包拯黑臉的神情十分嚴肅,他已下令封鎖城門,同時也将皇甫楠失蹤一事消息封鎖,免得平白無故橫生枝節。
“姜大人?姜中行?”包拯眉頭微皺。
“正是姜大人。”
包拯:“我前些日子讓你們查皇甫那日救下的少年為何刺殺姜大人,可查到了?”
王朝等人對視一眼,随即王朝抱拳說道:“回大人,消息尚未證實,但屬下等人聽說姜大人……也有與幾名死者一樣的嗜好。”
包拯:“……”
他看向公孫策,“公孫先生,兇手是否有可能是從姜府出來的少年?”
公孫策微微點頭,“若玉佩只是定做的,那便說明該玉佩僅此一家別無分號。而且玉佩對兇手而言,應該頗為重要,否則不會折回去找。”
包拯擡手掐了掐眉心,吩咐說道:“張龍趙虎,你們二人速去姜府拜見姜大人,将玉佩拿給他看,問他是否有印象将玉佩給了誰。對了,展護衛呢?”
公孫策:“展護衛去找方戒了。”
包拯徐徐轉頭,帶着詢問意味的目光看向公孫策。
公孫策苦笑:“展護衛忽然想起或許方戒曾在一些賞花會上見過玉佩的主人,便直接去了風月樓找方戒。”自從皇甫楠失蹤之後,展昭一直表現得十分鎮定,做事情似乎也有序不紊,可公孫策從對方身上感覺到了一股強自壓制的焦躁與戾氣。
包拯默了默,說道:“展護衛辦事向來頗有分寸,但人并非十全十美,他從前行走江湖都快意恩仇,手起劍落便能取人性命。可如今到底茲事體大,他對皇甫又——”包拯略頓,默默将到了嘴邊的話吞了回去,叮囑公孫策說道:“總之你多看着他點,我有點擔心他。”
作為過來人,包拯是明白一旦自己所在意的人出事,大概便是毫無理智可言的。若是能行事井然有序,那便肯定是強自壓制着那些不良的情緒,一旦壓制不住,後果會十分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