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風月恨(十一)

皇甫楠不知道那個公鴨嗓門的少年塞給了她什麽藥丸,她只感覺身上難受得,神智幾乎沒辦法控制。

大概是因為給了她藥丸的緣故,她身上的繩索被解開了,四肢軟綿綿得提不起一絲力氣,額頭上的黑發被汗珠打濕,她閉上眼,滾燙的臉磨蹭了一下冰涼的地面。地面凹凸不平,還有砂石,磨得她的臉有些生疼。

昏昏沉沉的大腦,外頭不時傳來人聲,最後歸于平靜,周圍一片漆黑,她勉力張開眼睛,随即又閉上。

那群少年打算要離開,所以就留她在此自生自滅嗎?

殺雞焉用牛刀,她現在這樣,大概也撐不了多久。她身上感覺很熱,可明明是大冬天,外頭說不定還在飄着雪,她又怎麽會覺得熱?對了,聽說冷死的人,臨死之前會覺得身上很熱。

皇甫楠輕輕地喘息着,許多被她強自塵封在某個角落的回憶此刻忽然一窩蜂地湧現出來。

她想起她年幼之時,被皇甫靖領養,是個性格乖張渾身是刺的小破孩,皇甫靖為了讓她适應新的生活,花了很多心思。那個行事雷厲風行卻善良的刑警,在她身上花了很多心思,也從不吝于展現他的溫情。但他對她,總是很嚴厲,散打射擊箭術……他認為她應該會的,從來沒有放松過要求。

她十歲那年,因為學散打弄得一身傷,大概女孩子都會有一些公主病,加上那時候皇甫靖在追查一個案子,沒有放太多心思給在她身上,她幹脆鬧脾氣不學了。皇甫靖知情後,整整一個月冷着臉沒有理她,後來見她仍然不去學,扔下一句“你如果再鬧脾氣,我就将你送走”,神情嚴肅語氣認真,她知道他并不是說笑。

那個刑警,養了個女孩,卻将她當成是男孩一樣,從來不會慣着她的公主病。

她幼年時所學的東西,似乎全部都是被皇甫靖逼着去學,直到後來皇甫靖引導着她踏進犯罪心理的世界,她開始對犯罪心理産生了興趣,皇甫靖也會經常與她讨論一些案子,再後來他更是直接将她送去美國求學,那時候的男人,眼角早就有了細紋,但她卻覺得他很帥氣。

他說國內的犯罪學研究并不成熟,希望她在美國學成歸來後,能在國內犯罪心理的範疇上盡她的微薄之力。

可她哪有那麽好?

她對這個世界的善意來自于他對這個世界的善意,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不讓他後悔當初收養她。

她總是希望自己能不辜負他的期望,當一個善良的人,努力去寬容,努力去理解,努力向這個世界釋放自己的善意。

但現在,她覺得自己或許再也沒辦法按照他的期望好好活下去了。

她輕喘了一聲,迷迷糊糊地想:皇甫靖,我大概真的會死在這個破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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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的不适很快就麻木,她感覺自己的意識快要消散,忽然一直大掌按在她的肩膀上——

“皇甫!”

皇甫楠眼睛張開,目光毫無焦距,她喃喃地問道:“皇甫靖在哪兒?”

來人一愣:“什麽?”

這時,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響起——

“還愣着做什麽,空拳難敵四手,等他們回來我們就走不掉了!”

皇甫楠毫無焦距的目光終于慢慢攏在了一起,看向眼前的人,勉強笑道:“原來是你們啊……”

展昭和方戒。

她甚至還來不及想為什麽展昭和方戒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剛被扶起來的身體就往前一栽,直接暈倒在展昭的懷裏。

展昭直接将她橫抱了起來,當機立斷地對拿着火把的少年說道:“走!”

展昭抱着皇甫楠,感覺那個昏睡過去的人如今在他的懷裏輕顫着,一只手揪着他的衣服,即便是昏死過去,也沒有放松。他向來平靜似水的心驀地就風起浪湧,他生平從來不知道何為心疼的滋味,但當他在破廟昏暗的火光中,看到她緊閉着雙目趴在地上時,動都不動一下,他感覺自己心跳幾乎停頓了。

他以為自己來晚了。

展昭抱着皇甫楠,他感覺到懷中人那異常的體溫,雖然已經失去意識,但不時地悶哼兩聲。

“她怎麽了?”展昭問道。

方戒頭也沒回,說道:“大概是被人喂了藥。”

展昭:“什麽藥?”

方戒:“人吃了會渾身無力發軟,大概還會遭受一些其他的折磨,總之不會是什麽好事情。你走快一點,她快撐不下去了!”

方戒從前沒有少受這些苦,他一看皇甫楠的症狀,就知道她肯定是被那些少年喂了藥。從前他們不聽話的時候,就會被人喂這些藥丸,雖然不危及人的性命,但那種折磨實在難以煎熬。而皇甫楠失蹤了快兩天,荒郊野外,那些人大概也不會善待她,身體應該早就開始不适了,還被喂了藥丸。方戒的眉頭皺了起來,雖然這個強買強賣的姐姐讓他覺得有點煩,可他內心并不希望她有事。

展昭低頭,看了皇甫楠一眼,她整個人看着狼狽不堪,臉上甚至還沾上了泥土,額前側頰的發全部都已經被汗濕,即使是昏迷之中,她依舊受着煎熬。

她一定不知道這兩天他的心情是怎樣的,兩天前公孫策拿着玉佩回開封府畫好圖像之後,他就拿着玉佩去風月樓找方戒了。他和皇甫楠都認為方戒知道的,遠比他知道的多。長期的防人之心,忽然有個人出來說要幫助他,他将信将疑,自然會有所保留。

方戒得知皇甫楠失蹤的時候,先是一愣,随即搖頭,“我不知道她會在什麽地方。”

展昭:“你當真不知道?”

方戒輕輕搖頭,說:“不知道。”

他在方戒的房中靜立片刻,随即無奈離去。

一天之後,皇甫楠仍無音訊,入夜後,方戒并未留在風月樓,而是換上了一身輕便的衣服,悄然出門。城門封鎖,少年并未從城牆出門,而是繞過一座山,那座山上有哨崗,他很聰明,知道要趁着看守的人換班時短暫的間隙繞過小道,離開了城裏。

一直尾随在後的展昭終于松了一口氣,他不怕方戒有什麽舉動,最怕他一直按兵不動。

但方戒卻在離哨崗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展大人,出來吧。”

展昭現身,看向那個在月光下的少年,“你知道我一直跟着你?”

方戒點頭,“你昨夜離開得那麽幹脆,我就知道你一直在監視我。”方戒可不像皇甫楠,他從小就經歷過這些風月之事,不論男女或是男人與男人之間,若是有一方對另一方有占有之心或是讨好之意,那是一看便知的。

那天在風月樓初見展昭與皇甫楠,他就知道眼前的男人對皇甫楠有着異樣的情愫。他不知道展昭對皇甫楠,是怎樣的感情,他只知道,當一個男人對某個人和事還有眷戀或者新鮮感的時候,總會異常執着。展昭既然認為他有可能知道擄走皇甫楠的人是誰,又怎麽會輕易離開。

月光之下,男人長身玉立地立在林中,臉上已有隐隐的厲色,聲音帶着怒火:“你與他們是同謀?”

少年好看的丹鳳眼瞅了他一眼,答非所問:“昨日嬷嬷已與我說,三日之後,我便能離開風月樓。”

展昭一時之間,有點摸不着少年的想法。

方戒臉上并沒什麽特別的表情,聲音也十分淡漠:“物傷其類。展大人,皇甫無辜,但我也不忍那些與我有着同樣遭遇的小夥伴們,被官府一網打盡,他們本是無辜的。我曾在私下與他們一起吃過飯,去過他們的地方,但你來問我,我不能告訴你。若是我告訴你,開封府派出衙役前去包抄,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展昭聞言,心中頓時火冒三丈,“你想到了那些與你有着同樣遭遇的夥伴,那皇甫呢?莫非她一番好意,要将你帶離風月樓,你就毫無所動嗎?”

“如果此番耽誤了救她,那一切就當是她的命好了。”少年側頭看向他,笑得有些涼薄,“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想說即便是對一只狗好,狗還懂得報恩呢,是嗎?”

展昭咬了咬牙,那雙黑眸裏帶着一把怒火,如果不是找人要緊,他非把這個少年揍一頓不可。

展護衛的好修養一向都僅限于在特定的人面前,于是他聽到方戒的話,原本壓制着的火氣一點就炸,忍不住罵道:“放屁!你個混賬小子!你以為皇甫幫你離開風月樓就是要你說自己連狗都不如嗎?既然要去救她,你還磨蹭什麽?!”

少年被罵得有些怔愣,随即反應過來,抿着薄唇,悶聲不吭地在前面帶路。

狡兔三窟,方戒帶他走了好幾個地方,才找到了皇甫楠。

展昭原本以為自己見到了人,心就能落地,誰知見到人之後,心不止沒有落地,還被懸得更高。他抱着皇甫楠的手臂微微收緊了些,就引發了懷中人一聲呻|吟,她似乎在低喃着什麽。

“皇甫?”他耳朵湊近她。

那個呼吸急促的姑娘幾不可聞地說了句:“我……好疼……”

一身狼狽、在他懷裏微微顫抖的皇甫楠讓他心疼到不行,又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讓她好受一點,于是只好低下頭,額頭與她的輕輕相觸。

“沒事的,皇甫,很快就能到家了。”

回過頭無意中看到這個畫面的方戒愣住了,停在原地。

已經走到前面的展昭看到方戒沒有跟上來,回頭怒道:“你還愣着做什麽?!”

方戒:“……”

明明是他忽然對他義結金蘭的姐姐做出那樣親昵的舉動,才會驚了他一下。

居然還惡人先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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