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姜醒做了一個夢,她被一只女鬼抓住了,女鬼帶她跑了很多地方,她幫女鬼打探消息、問路,跟人打交道,再看着女鬼挖墳。找了很多座山以後,女鬼找到了一具屍骨。女鬼在墳頭嚎啕大哭,她在一旁看着,隐約覺得自己大概要死了。
恐懼蔓延至最高點時,陡然醒了。
身邊一道溫和的聲音:“做噩夢了?”
姜醒茫然轉頭,看到林時的臉龐,混沌的腦袋逐漸清晰,含糊地嗯了一聲,看看窗外,發現是在河邊,腦子一時轉不過來:“這是哪啊?”
“新白河,離你那不遠了。”
姜醒揉揉眼睛,又看了看,認了出來。這條路她平常不走,乍一看真認不出來。
“我好像睡了很久。”她從座位上找到手機看了一下,已經九點多了。
“你睡得很熟。”見她看手機,林時頓了一下,說:“你睡着時手機響過,是一些消息的推送提示,我怕吵醒你,就關了聲音,恰好有人發微信給你,我順手幫你回了。”
幾句話平淡地說完,随意得像當年打完球跑進她房裏說“哎,姜姜我早上看了你那篇日記,給你改了倆錯字”。
但她不再是12歲的姜醒,他也不是13歲的林時,距離感早在她一心追着沈泊安奔跑時就有了,更不必提這些年的分離。
獨自生活了很久,姜醒早已形成了一套令自己舒服的社交習慣,即便是對親姐姐姜夢,她也會在潛意識裏劃一條界線,保持合适的距離。
林時的行為讓她本能地皺了一下眉頭。但她沒有說什麽,打開了微信界面。
找她的果然是陳恕。
只有幾句話,她低頭看着。
林時一直在看她。他心知她或許會生氣,但無意間看到“陳恕”的名字,他想起了前幾天那個電話,就點開看了一下。對話不多,都是普通的日常交流,“有沒有吃飯”、“要不要加班”、“我來找你”之類的,沒有什麽明顯的暧昧話語,但林時有一種感覺,這個人跟姜醒的關系沒有這麽普通。
林時有些心慌。
他鬼使神差地代她回了消息,雖然挺像姜醒的風格,但有一點,林時沒有注意到。
陳恕的每條消息,姜醒都會給回應。
對于陳恕說的“我之後再找你”這樣的話,她一定會回一個“好”。
姜醒看完後收起手機,擡起頭,對上林時的目光。
“姜姜?”林時聲音微沉。
姜醒說:“不早了,該回去了。”
林時沒有說話,看了她兩秒,發動了車子。
這輛路虎是他特地跟師兄借的,今天載姜醒去了浮山縣,他們在浮山島玩了玩。照理說,姜醒沒有拒絕他的邀約,還盡心地陪了他一整天,他應該高興滿足才對,但一切好像被那個人的幾條微信毀了。
車開到豫河路上,離七月書吧很近了,姜醒說:“就在前邊把我放下來吧。”
“送你到門口。”
“別送了,到門口你還得再掉頭。”
林時沒有接話,姜醒看了看他,說:“我走到對面也就幾步路。”
話剛說完,林時踩了剎車,車停在書吧對面的路牙邊。
“你早點回去休息。”姜醒推開車門。
林時一句話也沒有說。
姜醒走了幾步,林時突然下車拽着手臂将她拉回來。姜醒沒有防備,等到反應過來,林時已經抱住了她。
他用了十分的力氣,将她圈在懷裏,頭埋在她肩頸處。
姜醒腦子裏一滞,身體微僵,轉瞬掙紮起來,林時不松手,他的聲音低沉壓抑,慢慢地說:“姜姜,你不能這樣,你不能這樣……”
姜醒兩手用力推着他堅硬的身體,她已經有點憤怒了,“林時,你在幹什麽!”
她的話輕易刺痛林時,他低笑了一聲,“姜姜你不懂嗎?”
他直起身,但雙手仍扣着她的肩膀,不允許她逃脫。
車輛不斷從馬路上駛過,附近咖啡館、便利店的音樂遠遠地飄着,林時腦子裏亂極了,很多情緒已經難以壓制,過往飛快地閃過,那些喜悅的、痛苦的、遺憾的、嫉妒的感受,都像昨天的經歷。
他的心情仿佛回到了十六歲那一天。
她的眼淚一直掉,她說她喜歡上了一個人,他震驚得像個傻子。
這樣的事,絕不想再來一遍。
林時突然将她扣近,埋下頭吻住她的唇。但不過兩秒,就猛地退開,姜醒咬破了他的嘴唇。下一刻,她手肘用力撞他胸口,林時趔趄了一步。
他卻對她笑了:“你現在懂了吧。”
姜醒一言不發,用力抹了一下嘴唇,轉身就走。
林時靠在車門上,看着她的背影。等她走過了馬路,他抹掉唇上的血,大聲喊:“我等着你!”
昏黃路燈下,那人頓了一下,但還是恍若未聞一般走進了路邊的樹影。
林時似渾不在意,兀自笑了一聲,拉開車門,上車走了。
沒關系,姜姜,來日方長。
我不會再把你給別人。
姜醒始終沒有回頭。不遠處咖啡館的音樂不知什麽時候停了。
好像突然起了夜風,姜醒感覺身上一陣涼,緊接着頓住了腳步。
烏漆漆的樹影裏站着一個人。
光線不足,幾乎看不清彼此的臉龐。
姜醒愣了半分鐘,眼前的人也沒有動靜,默默地站在那。
夜晚讓一切都變得冷清疏離。
有牽手壓馬路的情侶從邊上走過,詫異地回頭看了幾眼。
姜醒慢慢走過去,隔着很近的距離看他。
“什麽時候來的?”
他沒有回答。
“幹嘛不說話?”
“來了一會。”
“一會是多久?”
“一個小時。”
姜醒低下頭,看到他左手上的花束。
她沒有再問,徑自往門口走。走了幾步,回過頭,“你不來麽。”
說完就往前走了。
身後的人從樹影裏走出來,跟着她。
姜醒開了門,摁亮了廳裏的燈,轉過身。
陳恕站在吧臺邊,他的視線一直追随着她,漆黑的眼裏有一些難以辨清的東西。姜醒看了他一會,視線落在那束花上。
香水百合、勿忘我、黃莺,藍色的印花紙。
他就這麽站着,一手握着花,一手拎着包,不講話,沒有把花給她,也沒有放下包。
姜醒也不講話,她嘴巴很幹,想喝水。站了一會,她身往廚房走。等她在廚房喝完一杯水出來,陳恕還是那樣站着。
廳裏空蕩蕩,他獨自在燈光下。他的嘴唇抿得緊緊的,像使勁忍着氣似的,不知是跟自己較勁還是跟她較勁。
姜醒又看了他一眼,随後往樓上走。
剛跨上第一級臺階,身後的人突然開了口。
“他是誰?”
姜醒停住了腳,半側着身子看向他。
他的聲音很低,說完又抿緊了嘴,像從來沒有開口一樣。
姜醒擡了擡眼,說:“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
姜醒笑了一聲,問:“你看到他抱我,親我,是不是?”
陳恕不講話,眼睛卻更沉了,姜醒在那裏面看到了類似于難過的情緒。她心裏一緊,卻又有一些別的,忽然有點煩躁,“因為看到這個,就覺得我跟他有什麽,就覺得我騙了你,是不是?”
心裏沒來由地升上了一股氣,“你既然看着生氣,為什麽不過來阻止,因為你以為我是樂意與他親近的?那你有沒有看到我不情願,你有沒有看到我推他?你既然沒有看清楚,憑什麽這樣質問我?”
姜醒突然覺得很累,或許是長久的壓力蓄積至今,也或許是今天發生的事太多,且都是令人煩的,早上孫瑜跟她唠叨陳恕不如林時,上午接到姜母電話,催她回家過29歲生日,中午收到姜夢郵件,問她接待林時的情況,晚上又碰上林時毫無預兆的告白,強迫的擁抱和親吻。陳恕是最後一根稻草,她喘不過氣,耐心告罄。
然而話說完,卻又立刻後悔,他等她到半夜,給她買了花,看到別的男人抱她親她,弄不清情況,難過又生氣,問出這樣的話實在太平常。
她居然對他惡聲惡氣起來。
果然,壞情緒會毀掉一切。
姜醒轉開了臉,盯着牆壁吸了口氣。
陳恕睜大了眼睛,有些無措地看着她,左手虎口不自覺地收緊,更用力地握着花束。
姜醒轉過頭,看了他一眼,說:“抱歉,我今天很糟。”
陳恕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姜醒卻搶先說了話。
“你先回去吧,我再找你。”
陳恕一震,緊緊地盯着她。他往前走了兩步,有些急切地說:“對不起。”
姜醒搖搖頭,“你不要道歉。”
“我……”
“回去吧,”她勉強笑了笑,說,“花留下,我很喜歡。”
她說完就慢慢上樓了。
陳恕一個人站在那裏,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