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陸劭珩沖出酒店, 攔了輛出租車直奔念玖住的小區。一路上，他不停地給念玖打電話，卻始終無人接聽。他又氣又急, 心裏像是被成百上千只貓爪同時撓着, 焦躁難耐。

四十分鐘後, 車子停在念玖的小區門口，陸劭珩下了車，繼續給念玖撥電話, 心想她要是再不接, 就直接殺到她家裏去，卻不想一錯眼，就瞥到了她的身影。

她穿着淺色的運動服, 正沿着人行道往這邊跑來，紮在腦後的馬尾随着她緩慢的步調左搖右晃，一盞又一盞暗橙色的路燈從她身上緩緩掠過，在她臉上留下時明時暗的陰影。看樣子, 應該是夜跑回來。

陸劭珩收起手機，三步并作兩步朝她走去。

正值一年中最熱的三伏天, 即便到了晚上氣溫依然居高不下，就連迎面吹來的風都是熱烘烘的。念玖繞着小區外圍的人行道跑了兩大圈，整個人像是從河裏撈上來似的, 全身都是汗, 黏膩膩的難受極了。

不知道是缺氧還是缺水, 她覺得腦袋昏沉沉的, 雙腿也軟得像棉花做的，每前進一步都有個聲音在心裏叫嚣着“累死了，快停下來吧！”可馬上就要到終點了，怎麽能在最後時刻放棄？

就這樣，她憑着意志力機械式地往前跑，眼看着小區大門一點點地近了，卻見一道高大的陰影冷不丁地從前面竄上來，她吓了一跳，慌忙往後退開一大步，喘着氣滿臉警覺地擡頭看去，就見一個身材硬朗的男人背着光直挺挺地杵在面前。

這裏雖然臨近小區入口，可視線并不好，原本就昏暗不明的路燈被枝葉茂盛的行道樹遮擋了大半，可照亮的範圍實在有限，那人又恰好站在樹影下，念玖瞥了一眼，沒看清他的樣貌就收回視線，往旁邊跨了一步，打算繞過去繼續往前跑，卻不想那男人又一個箭步跨過來，再次擋在了她的跟前。

她心頭一跳，心想該不會遇上搶劫犯了吧，可這裏離小區大門那麽近，對街又開着不少店，只要她一喊，就能引起別人的注意——這世界上應該不會有這麽蠢的搶劫犯吧？

念玖想着就擡起了頭，再次朝對面的男人看去。

經過這一步的距離，男人的身影從陰暗處顯現出來，穿過枝葉縫隙的黯淡光線灑在他黑沉沉的眼睛和緊繃的嘴唇上，襯得那張棱角分明的臉氣勢逼人。

這不是...陸劭珩嗎？

念玖終于認出了他，不由地大吃一驚：“陸總？你怎麽不出聲啊，吓死我了！”她說着就拍了拍胸脯，大大松了口氣。

呵，陸總...這毫無溫度的兩個字瞬間把他們之間的距離拉到了原點，就好像曾經那些親密的過往只是他的夢境一樣...可他身體裏明明還殘留着與她雙唇相觸時那種觸電的感覺...這才過去多久，難道她都忘了嗎？

而不久前，她還在這裏親口答應過他，會及時回他微信，可在他出差的一個多月裏，她哪次是好好回過的？

他當然也察覺到她的态度有異，似乎比從前還要冷淡疏離，可他并沒有多想，以為她只是太忙了，而他也太忙了，中間又隔着時差，便想着等回國以後再和她好好培養感情，反正從她對自己的态度來看，她是喜歡他的。

可他怎麽也沒想到，剛一回來，就聽說了她要結婚的消息！

陸劭珩緊緊地盯着念玖的眼睛，嗓音暗啞低沉：“聽說你要結婚了？”

他的語氣聽來怪怪的，似乎有點興師問罪的意思，念玖愣了一下，随後解下綁在手臂上的小毛巾，擦了擦額角的汗：“你怎麽知道的？”

這便是承認了。

——她明明喜歡他，卻一聲不響地決定和別的男人結婚，他簡直無法理解她的腦回路，恨不得敲開她的腦袋看看她到底在想些什麽！

剎那間，陸劭珩心裏僅存的那丁點兒希望就像風中的殘燭，轉瞬間就被黑暗吞噬了，那些被暫時壓在心底的憤怒和哀怨頓時一股腦兒地沖上喉頭，他盯住她的眼睛，沉聲問道：“許念玖，在你心裏我到底算什麽！”

他看起來非常生氣，濃黑的長眉擰在一起，沉沉地壓住那雙墨黑的眸子，眸子反射着暗橙色的燈光，仿佛迸射着點點火星，灼得那眸光鋒利如刀，直直地射進她的眼底，讓她恍惚有種自己深深傷害了他的錯覺。

念玖一時怔住了。

陸劭珩等不到她的回應，急得拽住她的手腕，追問道：“你說啊，在你心裏，我到底算什麽！”他的語氣越發重了，又急又快的聲音氣勢洶洶地撞進她的耳膜，吓得她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大概見多了他溫雅和煦的模樣，她都快忘了他發脾氣時那可怕的樣子，她強忍住心頭的害怕，掙了掙被他鉗住的手，小聲懇求道：“陸總，你怎麽了？有話好好說行嗎？”

那聲音細細軟軟的，卻讓陸劭珩越發生氣了。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說道：“好，那你就好好告訴我，為什麽突然決定結婚！”

念玖舔了下幹燥的唇，正要開口，就見一對手挽着手的情侶步履輕快地朝這邊走來，這裏雖然光線不好，但來來往往的行人卻不少，想了想便說：“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說吧。”說着就指向馬路對面的咖啡館，小心翼翼地問道，“去那裏好嗎？”

陸劭珩朝她指的方向瞥了眼，然後默不作聲地拉起她往小區大門大步走去。

“埃，你要去哪裏啊？”念玖被他拖着手腕，不得不小跑起來才能跟上他的步子。

他依然沒有回應，過了小區門崗，一步不停地拽着她繼續往小區裏頭去。

念玖猜他想去河邊，一邊用力掙開他的手，一邊強壓着不滿小聲喊道：“你放開我行不行，我自己會走的！”

可陸劭珩就像沒聽見似的，一路将她拖到河邊的空地上，這才松開她的手，雙手叉腰，微微喘着氣說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一個月過去，這裏仍舊和上次來的時候一樣，楊柳依依、蟲鳴陣陣，對岸依然有不少人在夜釣，他們的身影隐在暗處，只有一盞盞藍色的誘魚燈沿着河堤一字排開。而和之前的不同是，今晚時間尚早，不遠處的小區廣場上燈光通明，孩子們的嬉鬧聲和廣場舞的音樂聲遙遙傳來，越發凸顯出周遭氣氛的沉悶與壓抑。

念玖揉着被他攥得生疼的手腕，頗有些不情願地回道：“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就是剛好碰到了對的人，就決定結婚了。”

“碰到了對的人？”陸劭珩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般，冷笑着扔過去一連串的反問，“你跟梁向寧認識才多久？你了解他嗎？你知道他的過去嗎？你确定他就是對的人？就這樣決定要跟他過一輩子，不覺得太草率了嗎？”

“我沒有草率！”念玖忍不住也擡高了音量，仰起下巴反駁道，“我知道他離過婚，可這并不能代表什麽，他有責任心、有上進心，他愛他的家人，也願意愛我和我的家人，這還不夠嗎？”

“他愛你？”陸劭珩嗤笑一聲，伸手捏住念玖的下巴，俯身湊過去，盯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那你愛他嗎？”

念玖被問得一愣，下意識地對上那雙近在咫尺的黑眸，眸底陰沉沉的，缭繞着黑霧般的怒意。

她的心不由地一顫，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覺得，他是喜歡她的，要不然，怎麽會怒氣沖沖地跑來質問她為什麽要和別的男人結婚？

可就算喜歡，喜歡的也是那個叫“阿音”的女孩，和她半毛錢關系也沒有。

想到這裏，那些被她強壓在心底的酸澀再次翻騰起來，她揮開他的手，嘴硬地回道：“愛不愛的，有什麽關系呢？那些為愛結婚的，又有多少是歡歡喜喜白頭到老的？”

陸劭珩眯起眼睛，不悅地問道：“所以你并不愛他對嗎？那為什麽還要跟他結婚？你以為結婚是什麽？游戲嗎？”

念玖毫不示弱地直視着他的眼睛，緩慢又清晰地說道：“我之所以跟他結婚，是因為我們是彼此最好的選擇。”

“那我呢？”陸劭珩固執地追問道，“他是你最好的選擇，那我又是什麽？你敢說一點都不喜歡我嗎？”

她喜歡他？

對，她的确喜歡過他。

可當她從楊西英口中得知，小時候她家隔壁根本就沒有住過什麽小哥哥的那一刻開始，她心底那株剛剛破土而出的愛情幼苗就夭折了。

念玖垂下眼，違心地否認道：“你想多了，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

“不喜歡我你還...”

陸劭珩張口就要反駁，卻被念玖突然揚高的聲音壓了下去，“之前假扮你女朋友時，為了讓效果更加逼真，我做了一些不當的舉動，可能讓你産生了誤會，我向你道歉。”

真的只是為了效果嗎？陸劭珩并不相信，他沒有說話，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犀利的目光帶着探究與審視，仿佛一束被放大鏡聚焦的太陽光，灼得她皮膚發燙，她沒了剛剛與他針鋒相對的底氣，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

難耐的沉默迅速在周圍蔓延，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啾啾蟲鳴越發顯得響亮而呱噪。念玖只覺得如芒在背，她悄悄吸了口氣，開口打破這壓抑的寂靜：“我回去了。”說完也不等他的反應，就低着頭匆匆走了，可走了沒兩步，又側過身去，對着剛擡起腳準備追上來的陸劭珩淡淡地說道：“對了，我媽媽說我小時候隔壁并沒有住過什麽小哥哥，所以我不是你要找的那個小妹妹，你，認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