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陸幼檀是自己一個人坐一輛馬車。待車子停穩後,她提着裙擺下車。
這是陸幼檀第一次看到宮牆,她環顧了一圈四周,連聲感嘆了秋日清朗的天空和眼前枝繁葉茂紅葉璀璨的庭院風光。
可等她再擡頭時,原本就走在她身前的江家人,全都不見了身影。
落單的陸幼檀愣在了原地,被侍女迎着朝裏走去。
穿過被楓葉擁簇的亭廊,眼前的景象驟然間開闊明朗。
在這一方天地之間,山水交疊,層層疊疊的假山與繁茂的枝葉相互映襯,叮咚流動的泉水最終歸向那一泊精巧卻又豪邁大氣的湖泊。碧藍清澈的湖水中央倒映着碧藍的天空與白雲。
湖的那頭,是一片壯觀雄偉建築群,層疊的飛檐輕巧驕傲,朝着天空振翅。在湖面一角留下靈巧的倒影。
衣着華麗的年輕人們在其中談笑穿行。一眼望去全是同輩的青年們,或許是因為沒有長輩在場的緣故,衆人看起來都很放松,談笑之間,氣氛和諧又歡愉。
陸幼檀在廊下細細觀察了一圈,這才清了江家人的去向。
江淮遠正和幾個青年男子一同往亭子走去,假山後的亭子裏,有幾個年輕男子正在烹茶談笑。
沈韻有四個月身孕,略微已經有些顯懷,此時正被各家夫人們圍在中間說話。
江亦瑤的朋友也不少,她正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們聚在一起,嬉笑打鬧。
江家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社交,而且他們每一個人都好像極其适應這樣的社交一樣,迅速的就融入了進去。
熱鬧是他們的,陸幼檀只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
“瑤瑤,你那個姐姐也來了?”
江亦瑤和她的朋友們正在繡球花叢前閑聊着。一身绛紫色的女孩轉頭看向江亦瑤,若有所思的問道。
“嗯,姐姐在那呢。”
江亦瑤點點頭,指向池邊的桂花樹。
衆人随着她手指着的方向看去,淡青色長裙的女孩正倚着雕花的欄杆,漫不經心地撚着手中的飼料,時不時灑下一些在池塘裏。
她正好站在桂花樹的樹蔭之中,斑駁的陽光随意地落在她的身上。一副歲月靜好的淡泊模樣。
“她怎麽土裏土氣的,一點也不喜慶,真上不了臺面。”
一個年紀更加小一些的女孩子瞪着眼睛看向陸幼檀,她一點也沒有收着聲音,惹得周圍不少人都看了過來。
陸幼檀離她們并不遠,聽聞聲音,也擡眼望了過去。
這個小姑娘雖看着年紀小,卻隐約是被衆人圍在中間的,而且她在衣着打扮上卻一點也不輸給身邊比她大上幾歲的貴女們。
掐金絲邊的圓領的上儒本是近幾年才流行起來的袒胸的款式,本是明豔張揚的。可穿在這一個身板平平的小姑娘身上,卻少了那麽一些成熟豐盈的意味。同樣的,繡着繁雜花鳥紋的半透明沙羅面料長裙,在雖然也同樣的驚豔,卻少了那麽一些風韻。
本是大膽新穎的時下最流行的打扮,卻有種格格不入的怪異感。
陸幼檀從看見這個小姑娘的時候,就覺得有些奇怪。但是她本就不喜歡主動的去社交,而且看這個小姑娘眼尾上挑,明媚又高傲的模樣,怕也是個身份尊貴不好惹的。
能讓江亦瑤讓出風頭的姑娘,想來應該是來自皇室。
陸幼檀微微蹙眉,仔細觀察了一下這個小姑娘,心裏略微有了底。随後便将目光轉向了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江亦瑤。
土裏土氣,不喜慶,上不了臺面。
上一世她寄人籬下,背後沒有依靠。
小的時候,學校裏半大的孩子從大人那學了話,什麽難聽的詞都當着她的面扔出來。
再長大一些,那些尖銳的話語不再直接丢到了她的面前,而是轉變成情感上的孤立和行動上的暴力。
她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評價,并不會因此生氣。只是不痛不癢的幾句話,她早就麻木了。
不過,比起上一世的孤身一人,陸幼檀比較好奇,她的所謂的妹妹江亦瑤,到底會在衆人面前表現出來什麽态度。
“五公主,姐姐也是剛從西北回來,還不知道京城流行什麽。”
一點沒出陸幼檀的意料,江亦瑤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軟,表面上是為了陸幼檀說話,但言語之間卻含蓄的提醒大家西北這件事。
“哼。”
五公主昂着頭,冷哼了一聲。
陸幼檀這些天在家沒少做功課,對京城裏的人際關系有了基本的了解。
當今聖上子嗣不多,皇後退居療養後,宮中主事的是薛貴妃。五公主名叫趙露,正是薛貴妃的女兒。五公主從小就受寵,因此在京中也是出了名的驕縱跋扈。
而薛貴妃膝下的三皇子,也就是五公主趙露的兄長,因着母妃的緣故,處處與皇後所出的太子争鋒相對。更有小道消息說,因為皇後母家并不顯赫的緣故,三皇子有奪嫡的意向。
當然這種事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就好。萬萬是不能說出來的。
陸幼檀和這個時代其他的姑娘們最大的不同在于,她對于皇權并沒有那麽多的敬畏和尊重。
人生而平等的觀念早就刻在這一代年輕人的血脈裏了。
眼瞧着這幾人擁簇着五公主朝着水邊走了過來,陸幼檀縱使再不願意,只能還是只能對着趾高氣昂的五公主行禮。
“瑤瑤,你這姐姐……”
五公主挑了挑眉,沒能從陸幼檀的動作中挑出錯來,剛想拾起先前的話題繼續出言諷刺。可卻在瞥見陸幼檀發髻之間那一支簪子時,突然愣了神。
“你這簪子是從何而來?!”
五公主有些失神的驚叫出聲。
這一厲聲質問讓在場的人都将目光看向了陸幼檀的發間。
那不過是一支樣式簡單的金鑲玉的海棠發簪。流線簡單,只是三兩朵鑲金的海棠,沒有多餘的裝飾,在一衆花哨繁雜的頭飾之中,甚至算得上樸素。
甚至連陸幼檀自己都愣了一下,她摸了摸頭上的發簪,有些不解。
這不過是江淮遠給的那一盒首飾中,最不起眼的一支。
這一支海棠簪子雖然是被放在角落裏的,但卻是被單獨裝在一個薄薄的小木盒裏。因着素靜的樣式和陸幼檀這一身青色衣裙比較搭,陸幼檀便選中了這一支。
五公主質問讓陸幼檀突然之間有了一絲的懷疑,這海棠簪子本就和其他的首飾風格不同,又是單獨裝起來的,難道是犯了什麽宮中禁忌?
但是今天早上出來的時候也和江淮遠見面了,他并沒有什麽特殊的反應,如果真的有這樣的禁忌,沈韻沒有道理會看見了也不告訴她。
又或是……向她展示過善意的沈韻和盡管霸道卻還是有在為她考慮的江淮遠,并沒有表面上看上去這般友善
陸幼檀不自覺地緊皺起了眉。她的思緒發散,懷疑的種子被敏感的風一吹,迅速的紮根發芽,生出漫天不安的枝葉。
這場宴會本就讓陸幼檀的精神高度的緊張,此時的一星不知從何飄來的火苗,将這幾日堆積下來的不安和恐懼徹底點燃。
陸幼檀低頭沉思的短短幾秒,周圍的議論聲早已此起彼伏。哪怕她并沒有刻意的去聽,但細碎的流言蜚語還是清晰的在耳邊響起。
“誰知道她在西北是幹什麽的,是伺候人還是幹見不得人的活。”
“欸,當年的事情,可還有人記得嗎?她不會是回來嚯嚯江家的其他人了吧。”
“啊!她都把她娘克死了,她還有臉回來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那樣?”
“就是啊,要我我真的沒臉回來繼續這當這嫡小姐。”
流言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是無孔不入的,哪怕陸幼檀根本不認識眼前除了江亦瑤和五公主之外的其他女子,也明明沒有和他們有任何接觸。
但是她們就是可以這樣用最壞的想法去猜測一個人。單憑一個人的話,可能并不能對陸幼檀造成什麽影響,但是當鋪天蓋地的質疑和嘲諷襲來時,她根本無力抵擋。
曾經一些不太好的記憶湧了上來。陸幼檀下意識地就想要逃離當下的環境。
她擡起蒼白的臉,額上的冷汗順勢滾落下來。
但是五公主似乎對陸幼檀的這一支簪子格外的在意,她也沒有參與衆人并不友善的讨論,只是一言不發的站在陸幼檀的面前,擋住了她前進的所有方向,瞪着一雙眼睛,大有中不得到結果不罷休的意味。
真麻煩。
陸幼檀緊咬牙關,強行壓下了一些不太舒适的情緒,僵硬的扯出了一絲微笑,語調乖順平緩,卻藏着一絲想要趕緊打發走五公主的急切。
“是禦賜之物,兄長所贈。”
“不可能,父皇不可能将這一支簪子賜給你的。你到底是從何而來”
五公主篤定的反駁了陸幼檀的話,沒有絲毫要讓步的意思。
陸幼檀內心閃過一絲的絕望和煩躁,一時間她有些手足無措了起來。
此時她不知道自己是要去找來江淮遠救場,還是要咬死了自己并不知道這簪子的來頭。
更致命的是,她沒有帶上春桃。就算要找江淮遠求救,也沒有人可以幫忙去通風報信。
正在陸幼檀被堵得一籌莫展,準備破罐子破摔之際,周圍那些細碎的議論聲突然的就停下了。
就連五公主也暫停下争對陸幼檀的鋒芒,轉頭看向那細斜的小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