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京城中的姑娘們流行色彩豔麗的衣裳,青年們也同樣偏好濃重的色彩。
這一行三個男子,徹底吸引走在場的姑娘們的目光。
打頭的是個绛紫色衣裳的青年,看着也就和江淮遠差不多大。他的樣貌俊朗,既有皇家之人的威朗,又有少年人的意氣風發勁,周圍不少姑娘都在偷偷他。
可陸幼檀卻在他的眉眼之間看見了一股舒展不開的淺淡戾氣。
五公主在看見這個青年之後兩眼一亮,仿佛找到了靠山一樣,連腰杆子都挺直了幾分,本就高傲昂起的下巴更是得意的揚得更高了。
“皇兄!”
皇兄?這就是薛貴妃所出的三皇子嘛?
陸幼檀忙福身行禮,再擡頭時,三皇子身後的兩個青年也走進了她的視線裏。
其中一人看上去年紀要大些,一身湛藍色緞面長袍,衣擺上繡着錯落有致、缤紛絢麗的寶相花圖案,襯得他風流倜傥,尊貴又文雅。但在讓人覺得成熟又可靠的同時,卻又總看見他挂着玩世不恭的淺笑,讓人捉摸不透。
他身側那一襲青衫的,倒是陸幼檀熟悉的人。
那日一別之後,已經快有一個月沒見到許驚鴻了。猝不及防的看見他的時候,陸幼檀還是短暫的被驚豔了一下。
許驚鴻換下了在鄉野時穿的粗布麻衣,飄逸的淺青色緞面上繡着翠挺的竹枝,泛着淡淡銀光,好似山間行走的仙鶴步入朝堂之間,披上了一層貴氣。因着這一份來自上位統治者的貴氣,讓那精雕細琢如玉的面容看着更加的生冷且不好接觸了。
與他身側那位挂着笑的男人不同,許驚鴻低垂着眼眸,似是對周圍的人沒有什麽興趣,微薄的嘴唇沒有一絲的弧度,只叫人看不出悲喜,只覺得生冷。
陸幼檀是想打個招呼的,卻因為許驚鴻身上這份逼人的冷意,生生止住了念頭。
這樣嫡仙一般的人,走到哪裏都會是焦點的。周圍那些剛還在對她議論紛紛的人,已經将注意力轉移到了許驚鴻和他身邊的那個男人上了。
這個時代巨大的階級落差,竟讓陸幼檀莫名其妙萌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自卑情緒。
不過許驚鴻似是察覺到了陸幼檀投來的目光,他輕輕擡眼,朝着陸幼檀的方向望了過來。
倆人在這方面似乎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默契,淡青色的衣裳在這人群中素的都有些紮眼了。京城裏的其他姑娘都争先恐後的在衣裙上繡色彩豔麗雍容富貴的鳥獸花卉,陸幼檀的裙擺上卻只素淨的點綴着幾朵小小的、淡黃色的花。
許驚鴻微微眯了眯眼睛,辨別了一下,認出了這是桂花。
巧的是,不遠處就有一顆枝繁葉茂的桂花樹。眼下正是桂花初綻的時節,鵝黃的花朵綴在葉子間,并不起眼,可是那馥郁的香味卻随着風一陣一整的飄出去好遠。
在中秋節赴宴的裙子上繡上桂花,在衣袖裏藏起一輪月亮。她倒是有着自己的生活小情趣。
她似乎長高了一些,十六歲,也正是長個子的時候,短短一月不見,整個人又修長了幾分。臉色也比在外奔波趕路時看起來要好些,只是少了那一絲意氣奮發的活力。
想來,回到家中,應該過的還不錯。
許驚鴻打量了一番,清淩淩的目光最終還是落在了她發間的海棠簪子上,他清亮的茶色眼眸泛起漣漪,蕩漾開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
他接住了陸幼檀有些試探的目光,揚起嘴角,朝着她微微颔首。
陸幼檀的眼眸一亮,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安心。在見到許驚鴻之後,她臉上的笑才變得自然且真情實感了起來。
眼下不适合敘舊,倆人隔着人群,悄然又默契的打完了招呼。
“皇兄!”
五公主并沒有注意到陸幼檀和許驚鴻的小動作,她此時像是找到了靠山似的,對着三皇子軟磨硬泡,不用想都知道她在和三皇子要求什麽。
“好了,不要無理取鬧。雖然這簪子有點特殊,但你怎麽就斷定不是父皇賜下的?”
三皇子擡手揉了揉五公主的頭頂,雖然是斥責,卻充斥着一股溺愛的味道。
“不可能!皇兄你信我。”
五公主不依不撓,拽着三皇子的衣袖。
既然三皇子都說着海棠簪子特殊,到底是什麽來頭,能讓五公主如此不依不饒?
三皇子擡頭看了眼許驚鴻和他身邊的湛藍色衣裳的男人,他們正在先前陸幼檀靠着喂魚的半截欄杆旁正說着什麽,沒有要參與進來的意思,甚至都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江姑娘,這事,你怎麽看?”
出乎意料的是,三皇子甚至看都沒有看一旁站着的陸幼檀一眼,他柔聲問向了三公主身側的江亦瑤。
“啊,我也不是很清楚,不敢亂說。”
江亦瑤攥着手裏的帕子,嬌羞的擡眼看向三皇子,又紅着臉別開目光。
“無妨,你盡管把你知道的說出來,有我在呢。”
一旁的陸幼檀轉過頭去找許驚鴻,見他站在不遠處,方才收回了目光。結果一轉頭就看見了三皇子和江亦瑤你來我往的畫面。
她挑了挑眉,這倆人怕是有點什麽往來。
“禦賜的首飾,兄長讓我先挑,我挑的時候并沒有看見姐姐頭上的這一支海棠簪子。”
江亦瑤抿着嘴,微微皺眉,佯裝思考了一下才開口說道。話出口後,見衆人都看着她,忙又瞪大了眼睛,惶恐又無辜的補上幾句。
“我也不知道姐姐的簪子是從何而來的,也可能是我沒有看仔細……”
這演技,陸幼檀真的想原地給她鼓個掌。江亦瑤也是生錯了年代,真對不起她這影後級別的演技。
明明她才是江家名正言順的嫡長女,這首飾也得等江亦瑤挑完了才輪到她,清清楚楚就把她在府上的不受寵的信息傳遞了出去。說完了也沒忘了補上一句,這簪子來歷不明的事情。
在場的都是活成人精一般的人,哪能不懂江亦瑤話裏的意思啊。紛紛的就這江亦瑤的話議論開來,尤其是五公主身邊的那幾個姑娘,毫不掩飾看向陸幼檀是鄙夷的眼神
“沒事,江姑娘,你不需要害怕,交給我就好。”
偏偏三皇子是吃她這一套的,他擡手輕輕拍了拍江亦瑤輪椅的扶手,安撫似的柔聲道。
可一轉頭,三皇子就如變臉一般,板着一張臉,看向了陸幼檀。那溫柔得掐的出水的聲音一下就變成了青石板,生硬又冷漠。
“這位……江姑娘,既然你妹妹都說了這簪子不是禦賜,你把把它摘下給我。”
“啊?”
陸幼檀愣了愣,她沒想到這三皇子一開口就是要奪她的簪子。
“私自藏收宮中的東西治的什麽罪你不知道?真以為多年不在京城就可以當成借口?”
顯然三皇子對陸幼檀并沒有那麽好的耐心,見陸幼檀沒有反應,甚至一副不解的樣子,三皇子的臉上又黑了幾分。他板着一張臉,眉眼之間的戾氣有些藏不住。
“皇兄,你跟她廢話什麽,直接奪了那簪子,把她押到父皇面前問罪!”
五公主早就按捺不住要出手了。
啧,這簪子到底什麽來頭?犯得着還要去皇帝面前問罪嗎?
陸幼檀臉色一變,有些防範的看向面前不懷好意的人。周圍的人像是看熱鬧一般,端着手,真準備看五公主對陸幼檀動手呢。
從一開始,陸幼檀就從來沒有指望能靠在場的其他人脫身。這樣的場面對她來說并不算陌生,前世在校園欺淩裏摸爬滾打長大的陸幼檀可太清楚這些看客們的心理了。
事不關己的利己主義者,永遠都不會對弱者伸出援助之手。
“你們倆,去把簪子拿下來。”
五公主昂了昂下巴,指揮着身邊的侍女上前去奪陸幼檀的簪子。
“欸!”
“住手!”
這般的大的動作,也引起了倚着欄杆說話的許驚鴻和湛藍色衣裳的男子的注意。看着眼前的陸幼檀被兩個明顯練家子的侍女圍住,湛藍色衣裳的男子有些驚訝的挑了挑眉,而一旁的許驚鴻猛地一皺眉,沉聲開口。
但是已經有些來不及了。
五公主身邊的侍女,都是皇上給她安排的習過武的。要從陸幼檀身上取點東西,可是太輕松了。
這兩個侍女長得并不難看,甚至算得上貌美。可是在陸幼檀眼裏,她們的面容随着腳步移動一點點的靠近,猙獰得甚至有些扭曲。
陸幼檀一步一步的往後退去,她現在尚且還能保持清醒,還能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她站在這裏,代表的是國公府、是江家。今日若是叫五公主奪了自己的簪子,那就是讓人打了國公府的臉。
光就這一點,也不能讓這些人看了自己的笑話。要不然就江淮遠那大男子主義的思想,一定不會放過她的,更不用說府上還有極其看重門面的老夫人和國公爺。
陸幼檀心裏憋着一口氣,強裝着鎮定。高度的緊張讓她忘記了自己原本就站在池塘邊了。
随着侍女伸手的動作,陸幼檀又往後退了一步,但是她的身後卻已經沒有路了。
她已經聽不見聲音了,眼裏只有那兩個向她撲來的侍女。
突然之間腳下一空,高度緊張的注意力突然破裂,零散飛揚開。眼前的天地驟然颠倒。失重感瞬間包裹住全身,那一顆心髒更像是被人抛了起來,任何狠狠的被攥住,疼得陸幼檀狠狠的皺了眉。
出于一種求生的本能,她胡亂的往前抓了一把。好像攥住了什麽東西,輕飄飄的,卻沒能夠給予她停止下墜的力量。
脊背率先觸碰到水面,初秋的池水涼得有些刺骨,很快就将她包裹住。岸上嘈雜的聲音被水面隔絕開來,她覺得自己好像失聰了,能聽到的只有清晰的汩汩水流聲。
陸幼檀費力的睜眼,肺裏的空氣已經被消耗幹淨了,她想要掙紮着探出水面,可越是想要往上游去,水好像就能找到機會,竄入她的口鼻。
她不會游泳。也沒有指望岸上的誰能下來救她。這是古代,會水的人本就不多。而且三皇子和五公主既然能将她逼進水裏,也一定能拖延着阻止救她。
冰冷的流水死死掐住了陸幼檀的脖頸。絕望和恐懼在陸幼檀發現自己沒法在水下操控自己動作的瞬間,在體內翻湧開來。
而更加令人絕望的是,因為極其強大的心裏恐懼和水裏巨大的溫差,陸幼檀的手腳開始發麻,沉沉的,使不上勁。
難道……又要結束了嗎?
陸幼檀眯着眼睛,陽光透過水面,柔柔的在水裏蕩漾。
水下的寒冷讓陸幼檀喪失了幾乎全部的感知裏,這是一種比失血過多更加直白的寒冷。她打了個寒顫,無力的閉上了眼睛。
而就在她放棄的一瞬間,一抹青色拂過她蒼白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