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年

? 晨曦初現。

“叮鈴——”一道輕細的鈴音如一支利箭,穿透煙霧環繞的槐樹林。密密糾纏的枝葉好像受到震懾一般,陰霾都驅散開來,稀稀疏疏林中透進幾道晨光。

手持銅鈴,青帶束發的藍袍少年,不緊不慢地走進樹林。

她昂首跨步,不時回頭看看緊随在後的她的‘人’,再搖搖手中的銅鈴。

而那亦步亦趨跟着藍袍少年的‘人’則是全身素裹,頭罩粗布麻帽。看不清模樣,只見他手腳被拇指粗的紅麻繩捆住,僵硬如麻雀般跳躍而行。

這一前一後的兩道身影,在小小的槐樹林中顯得詭秘。

晌午時分,陽光正是烈的時候。

少年倚在樹林邊緣的一株老槐樹旁休憩,林子之外便是一片空曠的草地。

她一身藍袍不加綴飾,卻更襯得眉目俊俏。閉目假寐着,而她的這位‘雇主’正安靜地伫在一旁。

少年一臉惬意,她只用等‘雇主’的家屬來接了人,就算是做完這單生意了。

然而,沒過片刻,似乎感覺到一絲風吹草動,她睜開眼來。

果然,她身邊多出一人來,卻是一個腰背佝偻、尖嘴細眼的老叟。

少年站起身,拂拂身上的泥土草屑,試探性地問道:“老人家有何事?”

那老叟笑眯眯地朝他一拱手,“天師,敢問可是走的薛家這趟腳?”

少年一聽,心想總算等到家屬了,可随即她又疑惑起來。

打量一下四周,問道:“老人家怎麽獨自一人前來?也不見車馬。”這要怎麽運送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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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叟聽見他的疑問,依舊拱拱手道:“天師有所不知,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家中凡年輕力壯者皆外出,只餘些老弱婦孺。車馬工具也沒有,所以……”他話止,複又道,“但宅子離槐樹林并不遠。”

“所以,您希望我幫您把這位薛先生直接送回貴宅?”少年接過他的話茬。

老叟見她明白,連連稱是。“天師年少有為,此番頗為煩勞。待回到家中,定好好酬謝大師。”

這一口一個的‘天師’喊得少年挺受用,她略一思量,以前也有過家屬要求直接送回家宅或者送往墓地的情況,雖說是趕屍匠的大忌,但她還都沒碰到什麽大事情,況且那酬金可是很可觀的。而且見這老人家一人運送,也不太方便。

少年決定好,她對老叟點點頭:“那就煩請老人家帶路了。”

老叟聽了,更是笑得見眉不見眼。

只見那少年持起攝魂鈴,‘叮鈴’就是兩下。原本靜立不動的屍體,便随着鈴聲跳躍起來。

老叟也好像見怪不怪,快走幾步,為少年帶路。

如此只行個半裏路,果真如老叟所說的不遠。

少年望着比他想象中要氣派許多的薛宅,半天突然開口問道:“恕晚輩冒昧,老人家可是薛先生的父老長輩?這樣,晚輩也方便改個稱呼。”

老叟一愣,轉過頭來,佝偻的側影像極了一株歪脖子的老樹,他笑臉依舊,斑白稀疏的八字胡也輕微顫動。

“薛蓋正是鄙人家中長子,天師,寒舍已到,這邊請。”老叟回答道,他側開身,為少年讓出路。

“哦,原來是薛老爺……”少年聽後跨步登上薛宅門口的臺階,挑起秀氣的眉頭,表情頗耐人尋味。

不過,那老叟卻沒察覺,依舊挂着張笑臉,也跟了上去。剛想去推開大門,不料又被少年攔下。

老叟轉身,看着少年,不解。

少年向他拱拱手道:“這位薛老爺,實不相瞞薛先生的生辰八字極陰,又長途跋涉。不适合停屍在府中,所以,現下盡快将薛先生葬下吧。”

沒料到少年的轉變,老叟愣住,只見他眼珠滴溜溜一轉,随即又對少年笑道:“好好好,都聽天師安排。天師先裏邊請,家中老婦已經安排好犬子的靈堂、棺木了。”

見老叟如此心急想要‘款待’她,少年心裏冷笑,反而更加不慌不忙起來。

只見她兀自搖起攝魂鈴,緩步走下臺階。

“正午陽氣最盛,薛老爺将棺椁擡到宅中庭院中央罷。這本不該由我管得事,但見您一家都是大好人,我就順便将薛先生送葬入館吧。”她朗聲道。

不如此還罷,只見少年剛說完,那老叟驀地就變了臉色,面部蒼老僵硬現出幾分陰狠來,眼神更像是根刺直射向臺下的她。

“啧——”一道古怪的聲音從老叟咬緊的牙關間發出。

少年原本輕松的神情也随着他沉下來,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不言語,卻僵持不下。

這時,老叟身後的門卻“吱嘎——”一聲,開了。

一家子男女老少魚貫而出,,站成一起,卻都是尖嘴猴腮小眼睛。

少年撇撇嘴,暗自想道,果然是一家子啊,跟薛先生一點不像呢。

一行人中,拄拐棍兒的老妪站出來,一邊打量着少年,一邊操着她尖尖細細嗓音打圓場:“準備好啦,都準備好啦,棺材已經搬到院子裏了,老頭子別杵着啦,快請天師進屋啊!”

老叟聽此,神情舒緩下來,随即做出一個請的姿勢,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

少年動動眉,想了一想,還是颔首道:“如此便先讓薛先生安葬罷。”

她搖動攝魂鈴,領着薛蓋的屍身這才緩步走進宅子裏。

宅子是“口”字型的四合院,果然,棺材已經搬出來了。少年領着屍體,走到棺材外兩三步處伫足。

她轉身,指了指身後的人中兩個年輕點的。對他們吩咐道:“将薛先生擡入棺木,小心別磕碰着。”

兩人反應過來,先是面面相觑,後被老叟眼神示意,也就順從地來擡屍體了。

見他們将薛蓋屍身安放好後,少年則親自把棺蓋給蓋上。他口中念念有詞,從袋裏抽出一把冥紙,像空中一灑而出。

老叟那一家子則站在一邊冷眼旁觀。

眼見着她反複念着咒語,好似個沒完。

老叟扯扯老婦人的衣袖,将她拉到身前。

“你和小淳子去廚房,為大師備好酒席,待會兒天師做完法事好歇息。”說完,他還向老妪使了個意有所指的眼神。

老妪當然明白其中深意,随積極地答應道:”好嘞,這就去。天師您繼續忙。“

少年聞聲瞥過一眼,就見那老妪領着一小姑娘,貓着腰朝內宅去,倒像是做賊似的。

她轉身,從衣袖夾層中摸出一道黃符,将它貼于棺口處。

老叟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天師,可是做完法事了?”

拍拍袖口,理理衣衫。“嗯,哀悼已畢。還需再擇一良辰吉時入土為安。”

老叟走上前來,忙道:“不急不急,眼見這大中午的,天師又長途奔波勞累,還是先用飯,再行其它吧。”

少年卻根本不拿正眼瞧他,她抖抖袖袍,掐指算道:“此時便是難得的良辰吉時,宜出殡。”她說完,瞥眼瞧着旁邊傻杵着的衆人。

老叟最先反應過來,他冷汗涔涔上前試探道:“天師的意思是,現在将犬子下了葬?”

少年睨着他們,不悅道:“不然呢。”

老叟微眯了眯眼睛,看了看棺,為難道,“這……”

然後不知他又想到了什麽,下定決心似的,對身後的子孫一擺手,吩咐道。

“快來擡棺材。”

于是,除了那叫小淳子的小女孩和那老妪,其餘人都順從地來擡棺材和拿送葬所需的物什,前去墓葬地。

少年走在前頭開道,此時她收斂了方才面對老叟衆人時的玩味和譏諷,冥紙從她手中灑出,口中則念的是悼生咒,每一步驟都極其嚴肅認真。

而與她相反的是幹苦力的老叟一家人,薛宅後山坡陡,再加上大正午的烈日,他們幾人早就擡得汗流浃背。

不時,還發出“啧、啧——”奇怪的聲響。

少年心中鄙夷,心道果然這一家子都一個德行。

她側目過來,卻正好撞見老叟的目光,其中的陰狠暴露無遺。

見她看到,老叟表情倒收的快,馬上換了副笑臉,他對少年道:“家中真該置辦輛牛車,如此以後辦事也不如今天這般勞累了。”

“呵呵。”少年冷笑,她轉頭,繼續朝山上走。

整場出喪行得倉促,法事祭祀也一切從簡。最後,少年為薛蓋擇了一處背有綠蔭處葬下,立起一塊簡樸的墓碑。

少年不知薛蓋的身份經歷,她知道身後的那些東西也同樣不知道,所以只刻有其名號。

為土中人上一炷香後,她領着衆人下山。

回到宅中時,老妪和小淳子已經準備好了酒席。

少年看着桌上豐富的菜肴,牽起一抹神秘莫測的笑容,選了個位子坐下。

這時的老叟等人一改方才精疲力竭的模樣,一個個都眼冒精光,精力充沛的樣子,他們也一一坐下。

老叟率先倒了一杯米酒敬給少年,少年笑着接過,她放在鼻下輕輕一嗅,然後不知為何不喝,而是将酒杯擱在了桌上。

少年看向老叟,面露譏诮:“酒是好酒,怎麽就放了藥把它糟蹋了呢?”

老叟衆人本眼巴巴地盼望她喝下毒酒,沒想到竟然被她輕易識破了。

“……天師怎麽這麽愛開玩笑。”老叟假笑着打圓場。

可少年根本不理他,只譏嘲地看着這群東西演着蹩腳的獨角戲。

雙方詭異地沉默下來,似乎已經無回轉餘地。

“啧啧……”坐在少年對面的幾人已經忍不住露出兇相。

“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叟咬牙切齒地将手中的竹筷拍在桌上,一副恨不得将對面的少年食肉寝皮的樣子。

他一說完,其他人好像得到了命令,全部站了起來,圍向少年。

“呵呵,”少年冷笑,“一窩子不自量力的老鼠精。”

她說着,臉色沉下來,突然身子向後一躍,跳出了那些妖怪的包圍圈。同時手一翻轉,從袖中拿出一根別有銅錢通體朱紅的繩索來。

這些老鼠精相繼撲上來,嘴裏發出野獸般‘嗷嗷——’的叫聲。

不過顯然他們是鬥不過少年的,少年手持銅錢繩索,那繩索一碰到老鼠精就好像有靈力一般,嗖嗖幾下就把妖精給捆起來。

上來一個,少年就捆一個。

不消半刻這群蠢妖精就全軍覆沒了。

事畢,少年悠閑地坐在凳上,面帶閑逸地看着他們還在垂死掙紮。

老叟被捆在中間,不知是透不過氣還是氣急攻心,他赤紅着臉呵斥居高臨下的少年。

“快放了我們,這繩子捆不住我的,待會兒我就咬死你。”

沒想到這通呵斥非但沒有威脅到少年,反而讓像她聽到了什麽很好笑的事似的,噗嗤一聲笑起來。

“哈哈,見過笨的妖精,沒見過你們這麽蠢的,哎喲。還想出來騙人,連做人的習性都沒摸清楚,就算我是個瞎子,我都能猜到你們不是人。”

少年毫不掩飾地大笑着,她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于是從袖中取出一個錢袋大小的錦袋。

少年打開錦袋,攤在手心上。

“做人是門很大的學問,有的人甚至一輩子都學不會,更不要說你們這群沒有多少修為的妖精了,收了你們,下輩子投胎好好學做人吧。”

她說完,撚了一個決。只見那錦袋周身就冒出金光來。

老鼠精們不知她用了什麽寶貝,只是感覺眼前一閃,便被打回原形。

一地大大小小的老鼠便被收進錦袋,小小的錦袋立時就鼓鼓囊囊起來。

少年掂量掂量錦袋,心道大功告成,沒想到這時,還有遺漏的一只小灰鼠從她腳下竄過去。

少年不得不又打開一次錦袋,可當她念起咒語時,錦袋并沒有任何反應……

這錦袋不會對良善之人、忠義之人和大成之人敞開,所以它這樣表現只有一個原因。

“诶?這一窩子老鼠精裏還出了個好的?”少年感到驚奇,她收回錦袋,并沒有想要趕盡殺絕。

少年不做停留,她大步走出宅門,忽然想到什麽,停了下來。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唉,這躺又白走了。”少年憂傷地摸了摸扁扁的錢袋,愁眉苦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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