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冰釋前嫌
? 明月當空,徐徐夜風拂過桃樹青樹,将一股清香往小築裏送去。
與朗月清風相對,小築中卻不是那麽寂寞的,眼看已言近亥時,屋內的兩人仍精神抖擻、滔滔不絕。
然而多數為吳山月義憤填膺、豪言壯語,胥有慕颔首附和、肯定有加。
直說到吳山月口幹舌燥,才稍有停歇。胥有慕見此,還貼心地倒上一杯溫茶。
吳山月接過,輕嘬一口,又放下杯子,嘀咕道:“诶?公子,為何你又像今下午時一樣?我說什麽你便應什麽,該不會又是要趕我走之前的權宜之計吧。”
胥有慕慢條斯理地也給自己倒了杯茶,放下茶壺才擡眼瞧她,眼含笑意地搖頭答道:“非也,我只是覺得,一般人知曉了那人的身份,多有敬畏、膽怯之心。你卻毫無懼意,反而大放豪言,此種不畏強權的精神實在勇氣可嘉。”
他頓了頓,伸指想點點吳山月的嘴唇,卻被她敏捷地躲開去,他淡定地收回手,也不介意,繼續道:“不過,你涉世未深,這些話在我面前說說便罷了,切莫讓外人聽到,恐引禍事。”
吳山月撇撇嘴,颔首答應,但仍舊有些不甘心,“以前容老跟我們說的杜貴妃被虐打致死的事,我猜就是這暴君所為。聖人都還吾日三省吾身,偏生這種執掌大權的人卻還說不得了,難道真要容忍不明之君管理朝政、統治天下……?”
眼見她越來越膽大,越說越激昂,胥有慕趕緊示意她噤聲。
他嘆息一聲無奈道:“世間本無完美無缺的聖人,當今聖上也并非沒有建樹,實際上他當政期間,着力培養武将人才,不光收并了穆郎國,連周遭一些不安分的小國也皆平靜下來,其重武之策也不是沒有震懾力。”
“而且,近些年,朝中的貪官污吏也得到了重擊。入仕那些年,伴君左右,能感受到聖上是個行事果斷有魄力的君主。”
吳山月一向相信胥有慕的話,這會兒她聽了心中剛要動搖時,卻又被胥有慕自己否定了。
“但是……花川縣和芍鄉的煞術是否是他指使呢?難道那吳姓天師真是穆朗人,想要擾亂王朝?……”可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很可怕,而最終受傷害的卻都是無辜的百姓。
這廂胥有慕還在兀自沉思,那廂吳山月卻憋不住想問一個自己最為好奇的事。
她抿抿嘴,壓低聲音問出來,“公子,你還沒告訴我,那人因何要如此置你于死地呢。”
她一句話将胥有慕拉回神思,胥有慕擡眼睨着她,眸光閃爍,忽而牽唇笑道:“你是想知道,我當初知曉了什麽秘密,才被追殺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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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被他一言道破,吳山月有些尴尬地縮縮脖子,“公子,我知曉這事非同一般,我只是好奇,如若忌諱,便當我沒問過罷。”
她倒是難得的善解人意,不過胥有慕卻滿不在乎地搖搖頭,抿了口溫茶,溫和道:“如果你實在好奇,也不是不能告訴你。”
吳山月聞言,眼神一亮,但忽而又有些猶豫,“公子你先前一切都瞞着我,怎麽這會兒卻一點也不隐瞞了,況且還是那麽忌諱的秘密。”或許是吃一塹長一智,先前胥有慕的一再順從卻換來的是決絕,這次她難免心生疑慮。
胥有慕展顏一笑,做思考狀,“嗯……先前我準備完全瞞着你,想着此時讓你怨怒也無妨,待一切事了後再向你解釋便是。後來我在書房中糾結再三,還是不想為了逼你走,反而給你留下一個不好的印象。嗯……以你的性格,此舉只會得不償失,實在不好。”
吳山月不滿地挑眉,“原來如此啊。”
知曉她是因為被蒙在鼓裏而心生不悅,胥有慕嘆息一聲道出自己的感悟,“所以啊,我才向你道出實情,本來可以說出來好好協商,由你自己選擇的事,何必要欺瞞着,使兩人感情升起隔閡呢。先前是我太過一己之見了。”
吳山月聽聞胥有慕語中難掩的歉意,不由地側目訝異,只因平時胥有慕行事為人都力求完美,少有犯錯,便更遑論主動向人承認錯誤了。
“至于那人的秘密,本來是挺忌諱的,但依我看來,你如此‘不食人間煙火’,連家喻戶曉的一些民間故事都沒聽過的天師大人,就算将秘密給你說了,也無妨罷。”
吳山月聽後,剛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還愣愣地點頭。倏爾一想,才察覺胥有慕竟然拿她的身份來揶揄她。
吳山月自然不服氣地回擊他,“你可不能把我們天師說得跟不問世事的山野莽夫一樣,只不過是成長環境不同而已。像你,原先我跟你提起‘莫忘我’的時候,這本是方術界人人都知曉的,但你卻覺得陌生,那我有拿這個來嘲笑過你嗎?”
胥有慕頓時失笑,連連擺手道:“你說得對,你說得對。是我不厚道了,哈哈……”
見他雖然口上認錯,但仍舊一副嬉笑的樣子,吳山月氣極,幹脆兀自喝茶,不再理會他了。
他們倆一個穩不住笑意,一個賭氣黑着臉,一時間,屋內兩人都沉默不再言語。
半響後……
默然的兩人同時有了異動,胥有慕側目,吳山月挑眉。
兩人又維持這個神态片刻,還是吳山月率先開口。
“公子,你的這個秘密是不是只能跟我一個人說。”
胥有慕颔首答是。
“那今天恐怕是說不成了。”吳山月側了側身子,将手搭在桌上。
“唉,是啊。”胥有慕也嘆息。
然而,他們又沉默下來,半響後,兩人默契地異口同聲道。
“進來吧!”這句話卻是皆朝着門口方向說的。
果然,沉寂稍刻後,緊閉的雕花木門外,響起幾道低聲争執的聲音,卻并未有人推門進來。
屋內兩人無奈對視一眼,吳山月朝胥有慕遞了一個眼色,然後起身輕聲走至門前,唰地一下便把門大打開。
而門外正互相推脫的三人被吓得呆滞在原地,半響沒有反應。
“……”
吳山月抱臂,疑道:“咦?你們三個是在偷聽嗎?”
她說話直來直去,此言一出,偷偷摸摸的三人便更不好意思了,再看向胥有慕,見其也是一副靜待下文的模樣,頓時更加局促不安。
還是宗智最先反應過來,他做焦急狀對胥有慕解釋道,“方才我在屋裏聽到小月的叫罵聲,還以為你們倆起了争執,所以趕過來想勸架來着。”他說的倒是實話。
胥有慕聽此,遞給吳山月一個眼神,心道:看吧,還道只在我一人面前說,再大聲些,全東平郡都聽見了吧。當然,這只是他心中誇張所想,當事人吳山月全然不知。
見宗智已為他自己開脫了,容馥張張口,随後道:“是宗大哥怕你們吵得太嚴重,他一人拉不開,所以便把我也叫起來了。”她才不會供出來,宗智是因為來偷聽發現有秘密,才來叫她一起湊熱鬧的呢。
他們兩人所說都情有可原,胥有慕和吳山月了然地點點頭,然後皆移目到第三人身上。
“子桑兄,你也是聽到動靜過來勸架的?”胥有慕不動聲色問道。
子桑一靈愣了愣,心中怨另兩人太不厚道,無奈只有自己編個理由搪塞過去。
腦中一閃,子桑一靈展眉道:“我不是來勸架的,我是來向吳姑娘請教一些方術疑點的。”他說得理直氣壯,卻忘了先前兩人還勢不兩立的事。
果然,吳山月聽了也很是詫異,然而鬼使神差地她問道:“什、什麽疑點?”
謊言已經扯到這了,子桑一靈難免要圓下去,他想了想,應答:“額……就是,公子前些天要我在小築周圍布局的事,嗯……我還有許多疑慮之處,想請教你。”
在小築布局?是防範那仇家的人?
吳山月挑眉詫異地看向胥有慕,此事她竟然一點不知。
“……”胥有慕被她盯着,心虛了。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好向罪魁禍首投以怨怪一瞪。
子桑一靈受到他的眼刀,才反應過來不妥之處,但為了讓友人下得來臺,子桑一靈咬咬牙,脫口而出道:“吳姑娘,作為助手我沒經過你的認可便擅作了主張,如今才跟你說明,實在抱歉。”
“……”
他此言一出,屋內其他三人的詫異并不比吳山月少。
雖然不知曉他為何突然轉性,但對方都能如此低聲下氣,吳山月感覺詫異的同時,自己也有些愧疚。
畢竟先前對他多有責難,但人家仍然不計前嫌,不由地覺得自己是否太過刻薄了些。
吳山月沒再糾結,她開口應道:“沒、沒什麽關系,子桑天師言重了。”
“……”
這場鬧劇可謂是峰回路轉,原本是要興師問罪,到最後卻陰差陽錯地幫助了吳山月和子桑一靈冰釋前嫌。
本來他們倆在方術上都屬于天賦異禀又極其好學的一類,一旦交談起來,便有太多要讨論、辯解的,一時半會兒根本停不下來。
圍繞着在小築周圍布局這事,便讓他倆争論不休。甚至在飯桌上,還在研究。
子桑一靈手拿自己東疆派的方術秘籍,他倒是相信吳山月的品格,不怕被她窺看。兩人兀自侃侃而談,與正用膳的另三人堪稱反比。
溝通中,偶有停頓,兩人又夾菜吃飯。俨然一副知己難逢的模樣。
吳山月心道:原先都說東疆派的人奸詐如狼,現在看來也不全然啊,至少這裏還有一個胸襟開闊的坦蕩君子。
子桑一靈也早已對吳山月改變看法:以前祖輩親戚老是告誡我要小心防範吳氏族人,說他們個個兇猛似虎。如今從吳氏這個嫡長女來看,似乎也不盡然啊。女子尚且如此能幹,更何況是往屆的族長了。
最後皆總結道:吳氏/東疆能有如今的地位,也是有其緣由的。
兩人想到這,視線相觸,皆回以對方淡淡一笑。
……
吳山月未斂笑意,回過頭又要用膳,卻見自己碗中不知被誰夾了一塊炒扁豆,正疑惑間,耳邊響起一道好聽的聲音。
“食不言寝不語,公事別拿到飯桌上讨論。”
她聞言擡眼,正撞見胥有慕灼灼的目光。吳山月愣愣未有反應過來,眨眨眼,卻見胥有慕又伸筷夾了菜送到她碗中。
“……”吳山月此刻已然石化,半響臉色僵硬地看看身旁和對面坐着的人,他們似乎完全沒看見方才那一幕,依舊默默用膳。
再回首看胥有慕,卻見其若無其事似的,仍在往她碗中夾菜……
天哪,公子你是又魔怔了麽?!……
……
飯後,吳山月神色惶然地往容馥屋裏湊,見四下沒人了,才扯着她袖子驚恐道:“你方才看見公子給我夾菜了嗎?!”
正在查看自己簸箕裏的幹藥的容馥擡頭看她一眼,又毫無驚訝地繼續埋頭查看。
“公子竟然給我夾菜啊!”見她反應如此淡然,吳山月憋不住焦急地低吼,她兀自開始在原地踱步,口中還喃喃自語。
“小馥,你想想,以平時公子愛幹淨的程度,連碗筷、茶杯都要專用一個,怎麽會主動給別人夾菜!而且一夾還一大碗!”吳山月越想越恐懼,話到最後竟隐隐有些破音……
這時,埋頭苦瞧的容馥終于擡起了頭,她點點手指猜測道:“诶?會不會是那‘凰羽’許下的魔怔又發作了呀?”
吳山月聽此,立即瞪大眼,“真的是嗎?可這魔怔先前不是都好久沒發作了嗎?怎麽一回到小築便接二連三越來越嚴重了。”
容馥倚在木架上,晃晃首道:“極有可能!你知道嗎?現在春夏之交,最是疾病多發季節,就連紅疹、熱病這些小病都難以避免,興許那魔怔發作也是跟這些病一樣,有周期性的吧。”
她說得頭頭是道,吳山月心中更加茫然無措。
容馥忽然想到什麽,站直身喃喃自語:“不和你提這個,我都快忘了這段時間該是下山給老百姓看病行善事的日子了。”
她轉而豪氣地拍拍吳山月的肩膀,鄭重道:“我要出山懸壺濟世了,拯救病人便交給我容醫師吧。至于公子的事,嗯……拯救公子,便交給你吧,吳天師。”
……
“啊?哦,好。”吳山月愣愣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