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在傅園住下的第二天。
冉夏已經徹底領教了傅老爺子的熱情。
所幸還有冉清和能夠幫她吸引一些火力,所以除去必須要見面的時候,冉夏決定都要盡量避免和他同處一室。
畢竟傅園很大,要想躲着一個人還是很簡單的。
只是讓冉夏過意不去的是,傅朗嚴的病情果然反複了。
因為沒有痊愈,他其實本來應該卧床靜養,好好休息,可昨天他不僅沒有聽醫囑,還在寒風裏陪她出去逛了那麽久……
盡管是這樣,傅朗嚴在人前的表現還是毫無破綻,他昨晚陪着大家一起吃過晚餐,之後還過了一會兒才回到房間。
也是今天早上,冉夏才知道他半夜就發了高燒,家庭醫生來過又走,只是這裏的房間隔音太強,她連一點動靜都沒有聽見。
吃早餐的時候,她聽到傅老爺子問傭人:“朗嚴怎麽樣了?”
“用過藥之後就好多了,但還沒有徹底退燒,也一直沒醒。”
傅老爺子皺了皺眉。
礙于有客人在,他沒有繼續問下去,只再交代傭人另做一份早餐溫着,就轉臉笑着對冉夏說:“那就不用等他了,咱們先吃。”
不論如何,傅朗嚴的病會加重也跟她有關,聽到了這個消息,冉夏這一頓早餐吃得食不知味。
坐在對面的冉清和看到她的神情,也頓了頓。
三人各懷心事,餐桌前的氛圍一時也有些沉默。
飯後,傅老爺子擦了擦嘴角,就抓起手杖站起身來,他說:“我上樓去看看朗嚴怎麽樣了。”
雖然他嘴裏總是說傅朗嚴是個“混小子”,可孫子真正身體不适的時候,他心裏也有些着急。
傅朗嚴從小到大都是很少生病的,這一次會被累倒,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都說不經常生病的人,病去都像抽絲,如今看到傅朗嚴生病的樣子,也讓他倍感擔心。
不過說完這句話後他正要轉身,不知想到什麽,又對冉夏和冉清和說:“要不一起去吧,正好從他那裏出來,咱們去外面亭子裏坐坐。”
冉夏其實也想親眼去看一看傅朗嚴現在究竟怎麽樣子,聞言正好應下:“好。”
冉清和也沒有拒絕的意思。
三人于是一同走向門外。
傅老爺子上樓時吩咐管家:“你先去幫我準備棋盤,一會兒我要和老冉好好厮殺一場。”
管家點頭應是,轉身往樓下去了。
看着他離開,傅老爺子又笑着對冉夏說:“今年這個春節,有你們陪着我真是再好不過了,否則我一個糟老頭子待在家裏,不知道該多麽無聊呢。”
冉夏表面笑着附和,心裏卻忍不住吐槽。
您還說無聊?
您家裏這麽多傭人過年都不放假,全天都能陪您玩呢。
這要是換作是她。
根本不需要這麽多人,再來兩個就夠了。
湊一桌牌局,打幾圈麻将,過年不都是這樣嗎?
不過傅老爺子顯然沒有打麻将的意思,畢竟他們三個人還缺個手,湊不齊牌局,其實鬥地主倒還是夠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傅老爺子只打算和冉清和在楚河漢界厮殺個痛快。
但下象棋是兩個人的活動,第三者是無法插足的。
冉夏早早想好理由,準備在探望過傅朗嚴之後,就找個借口溜之大吉。
她正想着,人已經跟着傅老爺子一起走到了傅朗嚴的門前。
因為還沒醒,傅朗嚴卧室的房門是半掩起的,一是方便醫生随時進出觀察病情,二是門內如果有任何動靜,傭人能及時發現。
然而此時,門縫內靜悄悄的。
傅老爺子擡手推開這扇半掩的門,走了進去。
冉清和跟冉夏并肩往前,在進去之前,他拍了拍冉夏的手:“別多想。”
冉夏沒有說話。
冉清和又攥了攥她的手:“走吧,我們一起進去。”
感覺到他粗糙掌心的溫度,冉夏打起精神。
“好。”
地板上鋪着精美的地毯,吸盡了來人的足音。
三人一前兩後走到傅朗嚴床前,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響。
冉夏随着傅老爺子一起停下。
她看到了病床上的傅朗嚴。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傅朗嚴。
他平躺着,正巧稍側過臉面對着床邊,漆黑短發有些散亂,眉眼至鼻梁下的陰影顯得他本就冷峻的五官看起來更加深邃。
但即便熟睡,他的神情也是慣常的淡漠,只有臉色微微蒼白,飛入兩鬓的劍眉蹙起淡淡皺痕,輕抿着的薄唇也略微幹燥,似乎睡得并不安穩。
看着他,傅老爺子嘆了口氣,走近一步坐在床邊,拿手背試了試傅朗嚴額上的溫度:“确實還有些燒。”話落轉向冉夏:“不過,比起之前已經好多了。應該沒有大礙,不用擔心。”
冉夏點了點頭。
她知道這不是什麽大病,她只是不希望傅朗嚴生的病是因她而起。
想到這,她的視線從傅朗嚴的臉上垂到床沿的被角:“都怪我,昨天我不該讓他跟我一起出去的。”
聽到她的話,傅老爺子先是一愣,然後不贊同地說:“你這孩子,這又不是你的錯。而且朗嚴如果覺得身體不舒服,他自然會拒絕,既然會陪你出去,就說明他自己也不介意。”
“可是——”
“不要可是,我不要聽可是,”傅老爺子握着拐杖,“再者說了,讓朗嚴陪你出去轉轉的人是我,照你這個說法,那朗嚴生病,該是我的不對了。”
冉夏之前根本沒想到這茬,聽他這麽說,趕緊解釋:“我沒有這個意思!傅爺爺,這當然不怪你。”
“你瞧,你不怪我,我也不怪你,咱們誰都不怪,”傅老爺子擡手往後指了指,“就怪這個混小子自己吧。誰讓他自己不争氣。”
冉夏正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剛一轉臉,卻正撞進傅朗嚴一雙黑眸裏。
她怔了怔,脫口而出:“傅老師你醒了!”
聞言,傅老爺子動作一僵。
他咳了一聲收回手,然後才回過頭說:“朗嚴醒了,感覺怎麽樣?”
傅朗嚴的嗓音裏帶着久睡幹燥的沙啞:“還算争氣,能撐得住。”
顯然不如人所願地聽到了剛才那句話。
傅老爺子又咳嗽一聲,幹脆站起身來,裝作無事發生過:“那什麽,既然你醒了,我去樓下讓人把早餐端上來。”
冉夏看着他着急離開的背影,臉上憋笑。
說壞話被當事人聽見。
她都不知道該用什麽姿勢看熱鬧好了。
只是傅老爺子要走,那她也不方便在這裏久留,就說:“那我——”
可傅老爺子沒給她開口的機會:“夏夏,早餐上來之前,就麻煩你先照顧一下朗嚴,行嗎?”
冉夏:“……”
您一手握着拐杖,一手拉着冉清和,一只腳都踏出門檻了。
看起來就根本沒有給她說不的選擇吧……
“好……”
一聽見她的回音,傅老爺子笑着點了點頭,果然立刻拉着冉清和跨出門外不見了。
冉夏站在原地頓了頓,才轉過身,面對着傅朗嚴:“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嗎?”
“你不必聽他的,如果有其他事要忙,大可以先去。”
說完這句話,傅朗嚴眉心一動,喉間的癢意讓他輕咳兩聲。
他這樣的情況,冉夏怎麽好直接離開。
聽到他咳嗽,她趕緊從一旁桌上倒了一杯水送過去。
水還是溫的,剛好可以喝。
但是……
水杯是立着的,傅朗嚴是躺着的。
冉夏猶豫片刻,問他:“一會兒也要吃早飯,你要先坐起來嗎?”
傅朗嚴看她一眼:“也好。”
冉夏點了點頭。
良久。
傅朗嚴眼底稍稍無奈:“可以幫我嗎?”他解釋,“我現在有些沒力氣。”
冉夏這才反應過來眼前這位現在是個病人。
她忙把手裏的水杯放在床頭櫃上,不好意思地說:“來了來了。”
“麻煩你了。”
“沒關系,不麻煩。”
冉夏想了想,直接單膝跪在床沿,上半身微微前傾,伸出手攬向他的後頸——
等等!
這是傅朗嚴!
冉夏即将觸到傅朗嚴皮膚的指尖觸電似的回縮。
傅朗嚴注意到她的異樣:“怎麽了?”
冉夏:“……”
她不想說,剛才她竟然在擔心會被狗仔拍到。
這想法太丢人了……
簡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經典案例。
“沒什麽,”她就只幹笑一聲,“有靜電。”
傅朗嚴收回視線,眸光半斂。
因為他昨天說的話,冉夏在他面前又變得小心翼翼。
她總是背着那副龜殼,稍受驚吓就會用它保護自己,卻連隔着龜殼與他交流都想拒絕。
除了耐心等她軟化,他也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方法表達善意。
他從沒有過這樣真切體會過在意一個人的感受。
怕離她太遠,也怕離她太近。
可只要是她,又不會覺得這是壞事。
想到助理曾說過的話——
如果這就是喜歡。
那麽他的确喜歡。
戲裏輕松就能完美演繹過的感情,他卻是第一次真正體會,他也只有一個最簡單的想法。
不要吓到她。
不要吓跑她。
傅朗嚴又擡眸看向正糾結該如何扶他起身的冉夏。
她只把長發攏起随意紮在腦後,墨色長發襯得她如玉色白皙的皮膚毫無瑕疵,五官不需要化妝就足夠精致,表情也靈動自然,一雙略顯英氣的眉輕輕皺着,瞳仁裏清晰倒映着兩道影子。
從這雙眼睛裏,就可以看出她的一切。
不多時,冉夏像搞定了什麽世紀難題,終于下定決心:“傅老師,我扶你起來。”
她沒有注意到傅朗嚴的視線,只繼續伸手攬住他的後頸,正要用力——
門外傅老爺子帶着傭人入場:“早餐熱好——”
話說一半,看到門內的場景,他适時住嘴。
冉夏看向他。
他看向冉夏。
冉夏:“……”
有這運氣她早該去買彩票的。
然後傅老爺子又看向傅朗嚴。
但冉夏不需要再看傅朗嚴。
她已經腦海裏描繪出她和傅朗嚴此時此刻的姿勢。
就,忍不住心生絕望。
傅朗嚴仿佛沒有察覺出空氣中彌漫的詭異氣氛:“請進。”
一語驚醒門邊人。
傅老爺子看天看地看風景,當機立斷,對傭人說:“把早餐放下,不要打擾朗嚴和夏夏。”
冉夏:“…………”
老爺子你聽我解釋!
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這樣!
“傅——”
但她的解釋剛到嘴邊,傅老爺子就以絕對超出同齡人的矯健身姿,一眨眼消失在原地。
傭人眼觀鼻鼻觀心,徑自放下托盤,風一般地離開了。
這次房門沒有輕輕掩起。
只聽見“咔噠”一聲,它嚴絲合縫,關上了。
冉夏表情僵硬,手臂酸脹,心中悔恨交加。
賊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