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浮城之殇

“符卓!”一瞬間,符卓的臉與記憶中那張朝思暮想的臉重合了,同樣的抉擇,發生在了不同的人身上。

血泊中的人只是睜着那雙尚未閉上的眼睛努力地看着眼前的少主,然後轉頭看了一眼一旁已經重傷的牙。

“少主…快走…魅羅族人叛變了。如今,陣法已毀…接下來的持久戰,時間拖的越長,複國軍潰散就是早晚的事…”領會到那一眼的含義,牙上前,扶着明石漠離開。

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血泊中的那張臉,明石漠咬了咬牙,才高喊出一聲,“全軍撤退!”

血泊中的人看着想要保護的人已經遠去,安詳地閉上了雙眼。

父親,母親,還有兄弟姐妹,那些死在戰争中的親人,我終于可以完成使命來見你們,只要有少主在,複國的希望就不會破滅…

穢羅看着地上符卓的屍體,愣了愣,然後果斷道: “截住他們!”

他拔開佩劍,雖然身負重傷,左胸,小腿兩處大傷,還有一路上各種劍傷,但他還是奮力抵抗着,他的驕傲不容許他變成他人的負累。

“牙,你帶着剩餘的人先走吧,我替你開路。”

“少主?”牙詫異地回頭,牙生的魁梧壯碩,簡單的腦筋裏并沒有太多的是非曲折,有的只是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堅持到底便是。而聽到向來睿智冷靜的少主說出這樣的話不免驚訝,“少主,你說的什麽話,大夥跟着你的那刻起就斬斷退路了。只要有你在,我們就可以從頭開始。”

“那卓呢,他是抱着怎樣的心情替我去擋那必死的一劍的?”

“能為少主死,也是卓的心意,我們要的是複國。”說這話的時候,大漢的眼神是亮的,那是黑暗中沉寂已久的一抹亮光。那是對未來的渴望向往。

“我們畢生所想的,只不過是再見一眼故國,那片曾經充滿歡聲笑語的淨土。而少主,你是帶給我們希望的人。”

可是與流嫣死時的心願不同,他是要我去完成未完成的複國的使命,這于我已經是一條不歸路了…

“前面到封印之地了,已無退路…”明石漠看着前方逐漸出現的高大神廟,緩緩說道。而後看了看後方越來越多的追兵,而己方,這一次的失誤足以造成全軍內部的不信任,再次重整大軍必定需要一段時間,但是眼下,夜天淩不可能給他這個時間!他不禁蒼涼大笑: “牙,你看日光下的大漠多麽美麗壯觀,哈哈哈,死前還能看到這麽美麗的景象。”話鋒突然一轉,“被那些雲國狗逼到這裏,我不甘心啊!”

剩餘的複國軍逐漸走到封印之地的神廟處,這似乎是雲國的禁地,但是從來沒人知道裏面到底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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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給你們兩條路,還願意信任我的,跟着我進神廟,想投降的,留在這裏,想來雲國不會太過為難你們!”明石漠喊道。說罷,率先沖進了神廟,剩餘的複國軍,倒是大部分跟着他進去,而後方的雲國軍隊卻似乎有了什麽顧忌般,随後停在了神廟方圓一百米處不再靠近。

“将軍,我們不追進去了嗎?”穢羅看着軍隊停下的腳步,看着明石漠遠處的方向,恨得牙癢癢。

“等,陛下的命令沒有人可以違背,你想要承受他的怒火嗎!”領隊的将軍下令不再前進,在此駐紮。

“你去向陛下回報此事。”他派遣底下一小兵前去通報。“剩下的人就在此等待命令。”

“誰有火折子嗎,這裏太暗了。”明石漠沿着昏暗的地道向下,向身後的人問道。

這個神廟居然內有玄機,竟有一條通往地底地路,也不知道裏面有些什麽,只是覺得有什麽即将呼之欲出,而自己卻是感覺很熟悉。

“啪”,“少主,點燃了。”

黑暗中不知誰遞過來一支火折子,但是剛剛點燃卻又熄滅了,反複幾次都一樣。

“算了。”明石漠嘆氣。

一群人沿着地道向下,雖說是神廟,卻不見神光閃現,反而是一反常态的陰森潮濕。地道裏也是暗的伸手不見五指。

直到面前出現平地,陰暗的地面上有一片赤紅,發出淡紅色的光,借着這些紅光,終于讓他們看清了近處的路。

眼前是一片紅色的生物,如同水蛇一般上下竄動,似乎是感受到生人的氣息,劇烈的扭動着,這些生物泛着死氣。一個一個在扭動以後會突然爆裂開來,散開一陣紅霧。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然後又形成好幾個新的小個體。

“這是幽冥紅孢,所有人聽着,不要讓他們近身,否則會寄居在你的體內。直到将身體撐破!這裏到底是哪裏,怎麽會有這些死靈生物!”但是話落,後方已經傳來凄厲的哀嚎聲。

剩餘的人逃也似的離開,小心地避開那些随時會附身而來的紅色生物,這些東西即使用劍砍也會立刻分裂成好幾個。根本打不死。一旦被它們鑽進你的身體內寄生,就會被他們汲取力量,随着那些死靈生物吸取力量後膨脹,不停地繁衍,整個人都會被它撐破,直到爆裂,屍骨無存。

路的盡頭是一座水牢,鐵杆上爬滿了幽冥紅孢,呈現一片詭異的深紅色。深處似乎有什麽發出不甘的吼聲,動靜越來越大,震地鐵牢嗡嗡作響。似乎什麽就要而出卻礙于最後一層的阻礙。而鐵牢上,是一張符咒。

這是,封魔印!到底是怎麽樣的生物要用封魔印來鎮壓?而且這魔物竟然能夠引起自己內心深處的共鳴…

明石漠感覺自己的手帶着顫抖,不受控制地朝着符印而去,這個時候即使是他也不知道即将面對什麽,連他也感覺到了森然恐懼,悲觀絕望,種種的負面情緒紛至沓來,仿佛此刻踏上了絕望的深淵,一步步向着黑暗深處走去。

這其中關押的,真的是惡魔嗎?可是為什麽冥冥之中卻是把自己召喚來此?

手一步步的接近封印所在,眼看即将觸碰。

“少主!不要!”牙适時遏止。

他的出聲更是刺激到了關押其中的猛獸…

哀吼聲連連,發出滔天怒意,鐵牢似乎有被崩裂的趨勢,然而猛獸發出的動靜也越來越大,它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出來了…

它要自由,它要毀滅!

明石漠的手終于還是碰到了那個符咒…

剎那間,一束暗黑色的光芒直沖雲霄,鐵籠深處猛獸發出即将出世的咆哮,明石漠只是覺得仿佛有什麽東西融入了他的體內,在自己體內橫沖直撞。

瞬時,絕望,痛苦,壓抑,喘息,種種痛苦加諸在他身上,身體似乎不堪負荷即将崩散一般,他眼睛血紅,看到了那一幕幕時常在他噩夢中出現的場景。

那是國破家亡的痛,那是深入骨髓的怨氣集結體,那是刀劍下亡魂的怒號,那是意識瀕臨絕望的崩潰,那是血泊中的森森白骨,那是…

一雙雙冰藍色的瞳孔!

原來,這些都是他的家人啊,怪不得這般熟悉…

他看到了他的父皇母後,他的兄弟手足,卻是不同于往日的慈眉善目,親切溫和,只是一個個帶着猙獰地表情一步步将他緊逼…

父皇,母後,你們不認識昭兒了嗎?

然而那些他熟悉的人此刻卻露出冰冷的神情,看待他的樣子仿佛是看待一個已死之人…

他們一步步靠近,似乎是想要吞噬他…

“不要傷害少主!”一道魁梧的身影閃現,在眼前一晃而過,那是牙嗎?

不要,不要過來,牙,快走!

晚了,一切都晚了,猛獸看到那雙同樣冰藍色的雙瞳,發出滔天的咆哮聲,仿佛要将他們與自身融為一體…

“牙,快走!”他驚慌地吼着,已經夠了,他們為自己這個少主付出的,已經夠了。

無論是牙,還是卓,甚至是嫣兒…

似乎有一抹絕美的容顏在他面前閃現,白的幾乎透明的臉,睜着毫無生氣的眼默默凝視他,靜靜地喚着他,“石漠…”

嫣兒…

是你嗎?

他伸過手想要去撫摸那近在咫尺的絕美容顏,然而就在他即将觸碰到的剎那。

眼前的人卻突然破碎,變成傷疤縱橫的臉,雙眼是兩個血窟窿,更有暗紅的液體從其中流出,竟是兩行血淚!

殺了她,殺了她,他是你內心的軟弱,是你複仇路上的阻礙,只有殺了她,你才能毫無顧忌地複仇!

殺了她,殺了她!

仿佛厲鬼一般,所有的人都是凄然地吼叫着,仿佛要洞穿他的耳膜…

心裏的光影正被一步步蠶食殆盡,留下的只有黑暗…心裏的記憶好像也慢慢被吞噬了,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眼前一暗,他作為明石漠的記憶,最後停留在了這一刻…

從今以後,他是他,又不再是他…

“好想殺人…”

神廟崩塌,無數怨氣的集合體溢出,天地間是一片鬼哭狼嚎嚎的慘烈之景,風雲異變,雷聲狂作,遠處的雲國士兵自被這景象吓壞了,紛紛後退。然而還未等他們撤退,他們的眼前出現一個黑衣男子。

男子身材高大,因為是背對着他們,所有并沒有看清他的臉。

“明石漠!”士兵中的穢羅認出了他。

只是未等他說什麽,只見眼前之人擡起頭,露出黑衣下的神情,只看到了一雙不包含任何感情的冰藍色的瞳孔…

那是,魔降臨了麽?

傲劍山莊地處豐城西北部,幾乎占據了豐城三分之一的地方。而其下的坊市,酒樓,錢莊更是數不勝數,遍布整個鏡州大陸。此時,大院裝飾地富麗堂皇,前院裏大大小小放置了上百張大桌,來往的婢女手托仙桃以及各種精致菜肴。老莊主鐵傲手撫白須,正樂呵呵地接待着個個前來拜訪的貴客。

“軒哥哥,我也想吃。”雲裳看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委委屈屈地說道。

“饞貓,這裏只有受到邀請的人才能來,我們是偷偷進來的,別被發現了。”說話的正是逸軒,此時他們易容成了受到邀請前來祝賀的某一家族的随從侍女。

“注意言行。”丢下這句話,風逸軒沒有再看雲裳,而是謹慎地跟着前面自己名義上的“老爺小姐”,一邊觀察周圍往來的人。

其實,大漠的五年,他與她一起闖過了多少的風雨,什麽場合,該做些什麽事,早已不需要他的提醒,她自然是懂分寸的。

宴席已經開始,賓客也大都按照席位入座,長久不見的故人互相寒暄,彼此間熱絡幾句,大院裏熙熙攘攘,伴随着各種祝壽聲,好生熱鬧,一聲“皓雪閣蕭閣主到!”大家卻似商量好一般一致地安靜了下來。雲裳不禁也有些好奇地朝大門看去。

這一眼,時間定格,卻似穿越地老天荒般,入眼是他一襲墨色長衫,挺然而立,皎皎出塵,仿佛高傲的神祗般,不沾染一絲世俗的煙塵,劍眉鳳目,眼波流轉之間卻無半分情緒波動,眉頭微斂,看到鐵傲,俊臉上難得漾起一淡然笑容。雲裳只覺得他笑的那般好看,但目光依舊是冷澈的,沒有一絲情感露出。

他身後跟着一俊秀男子和一絕色女子,那女子也是讓人驚豔,紅衣漣漣,舉止得體,成熟而妩媚,一颦一笑間風韻尤存。跟在閣主身後緩緩走入。

“竟是皓雪閣豐墨公子和白墨紅鸾兩大護法!天吶,鏡州兩大勢力竟然都在今天彙集。不愧是傲劍山莊,好大的面子啊!”也不知道誰在近處說話…

雲裳只是近乎呆滞地看着幾步之外的這個皓雪閣主,甚至連身邊逸軒皺起的眉也沒有看到。

明明只是第一次看到,卻是感覺前世已經認識了一樣,雲裳想着,發覺心跳得有些不正常,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有些心虛地垂下頭不敢再看。

“哈哈,蕭閣主駕臨,有失遠迎啊。竟然連兩大護法也來了,招待不周處還望海涵。老朽先幹為敬。”鐵傲大笑地從前方迎上,步履匆忙之間,那長長的白須随風而舞。一手中執起一金盞酒杯,另一手執一玉龍銀杯,杯面上光暈冉冉,而近看那老人,只覺得臉頰上有兩處酡紅,酒酣正濃。

蕭靖羽淡笑着來到鐵傲身側,接過他手中的銀色酒杯,也是一口飲盡,“鐵莊主說笑了,适逢莊主壽辰,能來此見到富甲四方的傲劍山莊也是在下之榮幸。”

“哈哈,蕭閣主謙虛了,還請上主桌。”

“蕭閣主,聽說最近皓雪閣新進一批弟子,不知資質如何呀?”提問的是墨月樓樓主。

“蕭閣主,在下仰慕蕭閣主已久,不知此次宴會之後可否容在下前去拜訪?”恭維的是朔月派教主。

“蕭閣主,在下有一小女,根骨尚佳,不知蕭閣主是否有收徒之意?”說話的是羅裳門門主。

“蕭閣主…”

這次傲劍山莊莊主大壽,設宴範圍極廣,不光是鏡州稍有名氣的勢力,就是一些名門世家也在邀請範圍之列。周圍恭維之聲,道賀之聲四起,很是歡鬧,借着傲劍山莊莊主大壽想要結交皓雪閣的小勢力數不勝數,哪怕就是和皓雪閣扯上一點關系也是極好的。

“鏡州人說話做事怎麽這麽麻煩。”雲裳小聲嘀咕。小手偷偷地在餐桌上找着什麽。

“別亂動。”又被風逸軒抓住,他無可奈何的揉了揉腦門,這個小饞貓怎麽突然這般不安分,老天啊,他先前是不是說過這家夥變得成熟了,那都是胡言亂語,不算數的,不算數的!

宴會正熱鬧間,卻是轉眼間,天地異變,漆黑一片。

“咦,天怎麽突然黑了?”雲裳疑惑地看着天空,似乎這還不到天黑的時間啊。

她看了看四周,傲劍山莊的其他人也在此刻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一齊看向天際…

夜幕下,一顆星辰閃耀,而另一顆卻是守護般在其身邊久久徘徊,那象征着不祥的紅色光芒互相交輝,如同可怕的惡魔露出血紅色的眼睛,時時注視着這個蒼茫的大地,兩星遙懸天際,雲霧籠罩,而月已隐沒。

“看來預言的前兩句實現了。熒惑守心之日,神域黑暗初現…預言真的實現了!”魔域,聖女激動自語。然而身邊的男子只是注視着遙遠大陸的另一端,眉頭蹙起。

鏡州大陸,蕭靖羽此刻心中也是驚駭之極,這是傳言中的災星,禍患降臨之兆啊。

“閣主,樓內有密報。”突然的聲音,自蕭靖羽身邊傳出。然而那名前來給蕭靖羽傳達信息的人嘴角翕動,卻無半分聲音露出。

雲裳只來得及看到他們唇角微動,卻是什麽也聽不到。

她回頭看風逸軒,卻見他眉頭緊鎖,目光追随着蕭靖羽的方向。

是逼音成線!她恍然,漠北的時候逸軒哥哥學過的。

然而蕭靖羽在聽完密報以後臉色微變,而後立即向鐵傲請辭,匆匆離去,看來皓雪閣發生什麽了。

将雲裳拉至角落,風逸軒帶着難以置信看向雲裳: “漠北出大事了。這是皓雪閣的人回禀蕭靖羽的,他們閣中有部分人是常年派往漠北監察漠北各國動向的,而這次竟無一生還,蕭靖羽感到事态異常,連夜趕回皓雪閣了。”

斟酌了片刻,他又繼續說到:“裳兒,我們去皓雪閣打聽下消息,如今他幾乎是鏡州第一大勢力了,況且介入了漠北的糾紛中,或許我們能夠從中找到當時雲姨的預兆和離火訣的訊息。畢竟我們兩個人的話太難了。”

離火訣握在手上這些年,卻從來沒有所領悟其中蘊含的秘密。當年雲憐交托的時候也并未有所說明,只是知道雲國那裏因為這個在大漠追殺了他們五年。

雲裳聽風逸軒說到自己娘親,眼睛又是紅紅的, “我好恨,娘要保護我,才會被石長老殺害,軒哥哥要保護我,五年來才會吃了那麽多苦,我不是不懂,只是好恨,恨自己永遠是你們的包袱,恨自己沒有辦法給娘報仇!我要讓自己變強。”

“裳兒,你….你不是累贅…”而是我此生最珍貴的東西,後半句話,風逸軒在心裏默默說到。

“你想做什麽我都會陪着你,只是答應我,沒有足夠的能力之前千萬不要一個人去找石長老報仇。未來不可捉摸的艱難險阻,我們一起面對。”

“恩,我們一起面對…”雲裳堅定地說着,一起面對,即是禍福相依生死與共,也許現在的他們還無法想象這句話的力量會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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