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心竅

? 這日,天氣晴好,和風暖陽。浣玉堂內女弟子行行列列個個端莊地站在綠蔭環繞的院子裏,院中另一側,則站着官學衆男弟子。

而在這兩撥人前面,還橫站着一排身着天禦司神侍郎衣飾的少年。

這破天荒的陣仗,只因身為官學山長的謝蘊極難得的來到了浣玉堂,且是為了處理學堂糾紛而來。

雖然從學制上浣玉堂也歸于官學管轄,但畢竟因是女子學堂,所以平日裏基本都是靠掌事女傅運行一切事務,只是每月需去謝蘊面前述職,以及遇有重要事務時需上報待決。

于是,當衆人皆被召喚至此時,無論男女,心中都是謹慎而忐忑的。

他們幾乎人人都以為雍南公主這件事最後終将一推再推不了了之,卻沒料到,謝蘊真的來了。

“今日令三堂弟子齊聚此處,是為了就數日前雍南公主與藺婉兒發生糾紛一事,做出學堂處置。”謝蘊并沒有穿他天禦司少卿的官服,只是着了一襲月白繡暗紋常服,腰間綴着一塊極為通透的圓形镂空雕蘭玉佩,正中間豎刻着天禦司三字,下墜藍色絲縧,潤澤雅致又十分顯眼。

他就這樣站在衆人面前,但所有人都安靜地看着他。

“沈主簿,”他眼神微微一側,看向一旁的沈清言,“邵侍郎到了嗎?”

***

宋月臨走到浣花堂院子東南角那棵槐花樹下時,正好看見的,便是穿的十分周正講究,一看就是個官家公子打扮的邵承天走到了謝蘊面前。

謝蘊看着他,說道:“姍姍來遲,所為何事?”

“回少卿,”邵承天向他行了個拱手禮,然後轉身向着衆人揚聲道,“學生今日向沈主簿告了個假,去了藺府提親。”

人群中開始有人竊竊私語,隐約有些騷動。

而邵承天的目光落在雍南公主的臉上時,一頓,眸中透出一股堅定和不屈之色。

雍南公主撇開視線,臉色有些不大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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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蘊嗯了一聲,說道:“既是人生大事,自然值得高興。此事倒也正好提醒了我,還有一件事也應順便向大家聲明。”他說,“天禦司門下衆人,從先祖聖君開國立司以來,便一直有清善其身的修性之道。但這清善其身,卻并非意味着不可婚娶,你們也應該知道,天禦司中成家立室的先輩大有人在,往後若見到也不必大驚小怪。”

“此次雍南公主與藺婉兒之事,是非已分,但念雍南公主乃因好意而行急事,方誤傷了同窗。所以,我決定從輕處罰,以十板戒尺,小懲大誡。”謝蘊看向站在女弟子前列的雍南公主,說道,“公主,請你近前。”

宋月臨看着雍南公主那個小丫頭恭恭順順地走過去,心裏有些好樂,也越發覺得這個謝蘊看着和高山雪蓮似的,心眼兒恐怕卻比蓮藕還多。

十板戒尺之罰說來并不嚴重,說到頭也就是堂上師者之罰,算是圓了長公主和雍南王的面子。可是他居然卻擺出了這麽大的陣仗,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親自來打,對藺家和太後的交代也一點沒落下。最妙的是順道讓邵承天鄭重其事地去把親給提了,還為自己天禦司正了回清名。

一箭三雕。

若是換作自己,她想,恐怕是沒辦法做到這樣周全的。想到這兒,她不由又有些感嘆,看來要得到這位天禦司少卿做驸馬,可真真是比想象中困難多了。

謝蘊所用的戒尺是歷代官學山長專用的,受賜于開國先祖,以上好的黃花梨木為材,上刻尊師重道四字,尾墜一枚銜了五彩玉珠的金絲結,陽光下彩光熠熠。

面對這樣的戒尺,沒有任何一個學生能說半個不字。

于是當雍南公主低着頭邁着小步走到謝蘊面前站定之後,連個畏縮猶豫也不敢有,老老實實地就略有些瑟縮地把雙手為捧狀攤開送了出去。

謝蘊從沈清言手中接過戒尺,轉眸,揚手,然後毫不猶豫地落了下去。

“啪!”

這聽上去便絲毫沒有放水的聲音,震得其他學生心頭皆不由微微一顫,嬌生慣養的雍南公主更是疼的眉眼緊皺。

宋月臨看着謝蘊就這麽完全不憐香惜玉地打完了十板子,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她想到自己原本還有來纏着做他私學弟子的打算,忍不住也摸了摸自己的手心。

“其嫣,”她忽然道,“你對學醫有沒有什麽興趣?”

其嫣沒料到她突然有此一問,微怔後才道:“婢子是公主的侍女,對行醫之道從未接觸過。”

“那就是說你并非不感興趣,只是沒機會了。”宋月臨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她話中隐含的意思,然後挑了挑眉梢,“本公主現在給你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讓你去禦醫院跟着百裏青鳳學些藥理,可好?”

其嫣驀地愣住,旋即耳根泛紅,似乎一時接不上話:“公主……”

“好丫頭,幫幫忙,你看那個謝蘊對自己弟子多下得去手,我這樣的資質恐怕被他用那戒尺打兩回手就能腫成豬蹄,他的豆腐可是一點也別想吃到了。”宋月臨伸手搭住了她的肩,“百裏青鳳和謝蘊不同,再怎麽樣也會賣我個面子,不會對你下重手的。何況你又這麽聰明,相信他也挑不了你錯處。謝蘊這塊骨頭太難啃,你在他這個好友身上也得幫我下下功夫才行。”

其嫣聽了她最後一句話,臉也唰的紅了,遲疑了良久,才在宋月臨的催促下點了頭,領了命。

***

宋月臨并不只是說說而已,她回頭很快就在太後那裏請了旨,打着讓自己近身侍女由禦醫院掌令親自教授一些醫理以便更好地侍候自己的名頭,很順利地便讓其嫣成為了頭一個享有此特殊待遇的宮女。

其嫣心事滿滿地走在通往禦醫院的路上,還未回過神,便被人攔住了去路。

她認出,這正是景春宮的掌事宮女。

“長公主要見你。”對方斜看了她一眼,語氣淡涼,說完,目光也不在她身上多停留,轉身便當先引路而去。

其嫣卻并不意外,她深呼了口氣,舉步跟上。

七拐八拐了兩次,那掌事宮女推開了面前一間偏室的門,其嫣随她走進去,果然見到了正站在窗邊凝視外間景色想着什麽的安陽長公主宋雲霓。

“婢子見過長公主。”

宋雲霓轉過頭,神情一如往常那般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我還以為,你去了永章身邊,便真成了斷線的風筝了。”她似笑非笑地說道。

其嫣連忙回道:“婢子不敢。”

安陽公主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聽說她将你整日帶在身邊,親近的連她從永章郡帶來的人都對你心有怨念,她對你的這般信任,你可能分出真心,還是假意?”

其嫣默了默,說道:“回長公主,依婢子看,此事并非真心也并非假意可區分。永章公主她近日來心思全在謝少卿身上,每日裏帶着婢子,也不過是為了獲取些可用的信息。若論其他,實在也辨不出什麽來。”

宋雲霓聽了她的話,卻沉默了半晌。

“她對謝蘊,可是認真?”

“是否認真,婢子不知。”其嫣道,“但永章公主确實對謝少卿說了,要他做她的驸馬。”

宋雲霓輕輕一笑:“憑她麽?她那些對付男人的手段,玩玩永章郡那些不入流的男人還可。在謝蘊眼中,不過自取其辱。”

其嫣低着頭,沒有搭腔。

“她讓你去接近百裏青鳳?”即便此事其嫣還沒有對她彙報什麽,但宋雲霓僅憑這個消息,便已可推測出宋月臨的用意。

“是。”其嫣便也沒打算瞞着她,“公主說,謝少卿那條路不大好走,所以要同時試試迂回行事。”

宋雲霓頓了頓,說道:“你可分辨過,這是她真心意圖,亦或不過是支開你的借口?”

其嫣心裏驀地“咯噔”一聲,這後一個可能性,她确實從未想過,而當這個可能性被安陽公主指出之後,她聽着宋雲霓的聲音,不由打了個冷顫。

她穩了穩心神,回道:“應是真實意圖。畢竟,這是她在浣玉堂見到謝少卿當衆責罰雍南公主後才臨時做的決定。”

宋雲霓沉吟片刻,“嗯”了一聲:“既如此,那你便先照着她說的去做吧。接近百裏青鳳這件事,将來或許也會對我有些用處。另外,”她說着,複又看向她,“永章公主素有愛美之心,你是否也應該為她介紹一番,這王都之中值得她一去流連之地?也好讓她不要因為被謝少卿拒絕而傷感。”

其嫣咬了咬唇,點頭:“婢子明白。”

宋雲霓款款走過來,伸手,輕輕捏住了她的下巴擡起了她的頭。

“不要讓我失望,”她說,“待你二十五歲時,我自會放你出宮。”

其嫣壓抑着猶如擂鼓的心跳,回道:“是。”

***

“哎呀。”宋月臨一剪刀下去不小心剪掉了一個小花骨朵,她撿起來捏在指間細細看着,啧啧心疼。

身後侍女走上來喚道:“公主,先喝點銀耳羹吧。”

她接過對方遞過來的錦帕,把花骨朵放在了上面,又遞還了過去。

“其嫣和掌事宮女去了清涼殿。”侍女接過時低聲道。

宋月臨低低“嗯”了一聲,臉上惬意笑顏不變,伸手輕輕摸了摸躺在錦帕上的那朵仍鮮嫩的花,說道:“準備些鮮花餅,我要去趟天禦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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