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難測

? 謝蘊坐在書房裏,一邊接過旁邊随侍遞過來的茶,一邊拿起筆在刑部上報死刑的折子上批了一個“核”字。窗外已近初秋的天氣,浮動陣陣輕風潛入,不斷缭繞着案上香爐青煙。

“大人,”雲流忽然如臨大敵地匆匆跑了進來,“不好了,永章公主她又來了。”

筆下微微一頓,謝蘊擡起頭看着他:“來便來了,你緊張什麽?”

“能不緊張麽……”雲流低聲嘀咕,“上次您捉弄她吃苦飯,她逮着我的臉捏,那手勁兒,可大了。”說着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臉,想到當時自己這場俊臉差點被永章公主給當成湯圓似的捏扁搓圓,他就心有餘悸。

謝蘊揚了揚唇角,放下筆,說道:“你不必擔心,這回不在飯點上。”

話音剛落,便有個女聲朗朗接道:“什麽不在飯點上?”

宋月臨一腳從門外踏了進來,看見謝蘊,笑眼彎彎:“流芳你餓了?我特意讓人做了點心,正好配上你這兒上好的茶來品嘗。”

她經過雲流面前時,一眼瞥到這眼神有些閃躲的人,于是停下腳步,笑道:“上回捏疼了吧?姐姐手勁一時沒控制住是大了些,來,今兒請你吃塊餅道個歉,男子漢別這麽計較,還跑到你少卿面前來告我狀可不厚道。”說着伸手從被打開的食盒裏拿起一塊鮮花餅塞到了雲流手裏,然後拍了拍手,“快去吃吧,我和你少卿還有話說。”

言罷,她還看了一眼謝蘊身邊的侍者,那侍者被她看了一眼,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只好轉過頭去看自家少卿大人。

謝蘊淡淡點了頭,示意他退下。

宋月臨便高高興興地提着食盒就上去了,往他書案旁的墊子上一坐,一邊往案上放吃的一邊說道:“這可是永章郡出名的小吃,都城裏可難得吃到正宗的,你快嘗嘗。”

謝蘊看了一眼盤中的點心,沒動,反淺笑道:“多謝公主美意,但臣還有公務着急處理,請公主稍待。”

于是他便真的不再理她,自顧自看着自己的公文,那專注的神情就好像旁邊的都是空氣。

宋月臨托着腮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了,撇眸示意自己的侍女也退出了屋外,然後拿起盤中的點心,咬了一口,吃的津津有味。

“我可沒有那麽小肚雞腸,吃了別人一口苦飯,就要用更難吃的讨回來。”她猶如自言自語般說道,“再說,我也舍不得某人吃的不好啊。”

謝蘊轉過臉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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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蘊,”她立刻迎着他的目光就湊了上去,“你教我讀書吧?”

他往後傾了傾身子,說道:“公主又在開玩笑了。”

“我可不是開玩笑。”宋月臨一臉端正地說,“也就是你鐵石心腸,看不見我對你多用心,就連長姐送給我的侍女都知道體恤我,主動要去幫我走百裏青鳳這條迂回線路呢。”

謝蘊眉間微微一蹙,旋即又淡然如常,看着宋月臨那雙充滿了希冀又含着委屈的眼睛,他說道:“公主若有心向學,那麽臣和浣玉堂掌事女傅說一聲便是。”

“誰要她們教了?”宋月臨氣鼓鼓地站了起來,“就讓你教我念個書,想讓你近距離能好好觀察觀察我是否有值得你欣賞的一兩個優點,你幹嘛急着把我往外推,不答應就不答應呗,何必借刀殺人。”她轉身走了兩步,然後回過頭,又道,“謝蘊,我也是會生氣的,你總是這樣我真的生氣了。”

那樣子,活像個小孩子在對長輩撒嬌:我真的生氣了哦。

這氣生的太不認真,謝蘊都不知道是否該形容她此刻的離開是拂袖而去。他靜坐了片刻,撇眸看着盤中只被宋月臨咬了一口便丢在一旁的鮮花餅,然後伸出手另外拿起一塊,嘗了一口,細細品着,不知在想什麽。

***

入夜,華燈初上,憑高望去,整座都城都籠罩在一片彩色光暈之中。與往日不同的是,今夜燈影繁華處比起平時都更加熱鬧一些,只因映月湖東畔勾欄瓦舍一帶正在進行三年一度的花魁争奪。

坐在望江樓上,都仿佛能聽見外間的喧嘩。

百裏青鳳充耳不聞地喝了口茶,說道:“你說永章公主這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她費着勁兒把侍女弄到我面前來,我這都還沒來得及跟你通氣呢,她轉頭自己就把意圖給你交代了個底朝天,這走的什麽追求路線我也是看不懂了。”

“她不是說了麽,”謝蘊往棋盤上放了顆黑子,“那侍女是長公主送給她的,也是主動提出要為她去接近你的。”

百裏青鳳皺眉忖了忖,忽然,似想到了什麽:“你的意思是,她是有意跟你說的?她不相信那個叫其嫣的侍女,但又不能讓長公主對她生出嫌隙,所以一橋搭一橋,借用她對你有興趣這件事,把人送到了我們眼皮子底下放着?”

謝蘊擡起眼簾,問道:“難道你覺得沒有這個可能性?”

“你是不是把她想得太沉得住氣了些?”百裏青鳳半信半疑,“她今天終于因為吃癟而對你發了頓脾氣這件事,難道不是意味着她始終還是任性的公主脾性麽?一次兩次得不到便要哭要鬧了。也許,她只是覺得讓人接近我這件事辦的很明顯,她用不着對你掩飾什麽,還不如早早來表明心跡讨個好。”

“公主脾性。”謝蘊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說道,“你不是沒有見過其他公主,真認為永章公主的脾性和她們很像?”

百裏青鳳手裏捏着白子半晌沒有放下去:“那你意思是?”

“若是旁人,我會認為她是故意這麽做,因為她已經開始為自己留後路。”謝蘊轉眸看着窗外有零星閃爍的夜幕,“無論到時候其嫣再以為她接近我的名義做了什麽于她不利的事,她都可以憑今日的拂袖而去撇的一幹二淨。”

百裏青鳳有些聽不大明白:“你說‘若是旁人’,那若是永章公主呢?”

謝蘊沉默了須臾。

“不知道。”他說,“我看不透她。”

“那有什麽看不透的?你這心思圓滑地連長公主和太後都握不住,居然能說出看不透她這種話?就永章公主那個好美色又随心所欲的性子,早就傳遍整個朝野了。”百裏青鳳道,“照我分析,她确然是看上了你的皮相。不過麽,你半點機會也不給她,所以她就決定最後一搏,來找你讨好表真心想做你的學生,可你還是不肯給她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機會,于是她就惱了。至于這惱是徹底的,還是暫時的,那就要看她對你的興趣有多大了。”

謝蘊似在想着什麽,沒說話。

“不過她就算今日只是發發小性子,來日遲早也是會對你徹底沒有興趣的。”百裏青鳳終于尋了個好位置把棋子落了下去,“畢竟你終究不會遂了她的願,何況她那樣的人,今日對你起了色心,将來也會再看中了其他的皮相而将你棄如敝屣。”

謝蘊淡淡轉眸,看着他:“今日的棋局,加些賭注吧。”

“嗯?”百裏青鳳沒料他突然轉了話題,“什麽賭注?你不是一向不肯行賭局的麽?”

“今日來了興致,”他說,“你不是一直打我那本九蓮曲譜的主意?用你那幅白露春梅圖真跡來賭吧。”

百裏青鳳一聽,忍不住摩拳擦掌:“行啊,來!”他默默算了算平日裏和謝蘊下棋時的勝率,□□開,覺得還是很有希望。

然而一炷香後,他卻盯着棋盤,半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願賭服輸,”坐在對面的謝蘊悠悠道,“青鳳大人,明日勞你派人把畫送到天禦司來吧。”

“等等!”百裏青鳳有些怔怔地看着他,“你的棋風怎麽全變了?”簡直犀利的讓他措手不及。

“平常和你練手是為了鍛煉進退有度的心性,所以要适應你的水平,習慣輸棋。”謝蘊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微微一笑,“不巧,今天有些想贏。”

百裏青鳳恨不得掐死他,他手裏那幅白露春梅圖可是前朝大畫家薛穎的真跡啊!就這麽被謝蘊給坑走了,這要是出門被馬車撞了都能死不瞑目啊!

“謝蘊,我今天才發現,你這心眼兒黑的,連墨水都比不上你。我還當你是棋藝退步了,沒想到你居然能處心積慮隐藏實力這麽久!”

謝蘊仍是不急不惱:“青鳳大人謬贊了。”

“我問你,要是今兒這盤棋是我贏了,你當真能把九蓮曲譜給我?”百裏青鳳不得不對這場賭局産生懷疑。

“當然。”謝蘊這兩個字說完,還沒等百裏青鳳稍微順一口氣,又續道,“前陣子罰他們抄書抄了十來本,你要的話都可以拿去。”

百裏青鳳想吐血,難怪他一開場就說明了要真跡。他現在一點也不同情被永章公主那個好色女纏上的謝蘊,相反,他幾乎覺得自己對永章公主受的氣簡直感同身受。

兩人正一個悠哉喝茶,一個氣得冒煙兒,外面街上卻忽然傳來一陣嘈雜之聲。

“少卿大人。”雲流從門外疾步走了進來,“東畔那邊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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