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煙花亂
? 一臉黑灰的宋月臨此刻正在認真回想自己到底是如何被殃及池魚,搞得如此狼狽的。
事情要從一個時辰前說起。
彼時其嫣見她從天禦司受了氣回來便建議她出來散散心,于是她便從善如流來了這據說是楚都中最有名的聲色之地。
她一路見到了許多胭脂美人和她們的尋歡恩客,聽說了今夜尤其熱鬧的原因。但她并未去湊那個花魁大賽的熱鬧,慢悠悠地搖着扇子來到了一條挂着紅燈籠的弄巷口,再往裏走,覺得這裏的氣氛似乎清靜了許多。
宋月臨在一間名為潇湘館的門前停下了腳步,轉過頭問身旁的其嫣:“你覺得這裏怎麽樣?”
燈影恍惚的夜幕下,其嫣看不清面紗後的宋月臨是什麽表情,她心中原本也很忐忑,但既然已經到了這勾欄瓦舍的地界,無論宋月臨選了哪一家,她都只能點頭。
于是兩人便一前一後走進了這間和別處逢迎送往的熱鬧完全不同的煙花之地。
潇湘館的老板娘是個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原本是蘇南人。據說二十年前她色藝雙全,豔名無人不知,還蟬聯了兩屆蘇南花魁,後來因為相中了一個書生,便決意洗盡鉛華。但最後卻不知為什麽,兩人并沒有走到一起,幾年後老板娘又在楚都出現,開設了這家藝館。
這樣的故事和背景,說來,無非是想顯示出與其他青樓的豔俗不同。宋月臨聽了倒也并不怎麽在意,此刻她坐在包廂裏,正一邊品着酒,一邊聽着眼前這幾個俊秀男子唱着南曲兒。
聽着聽着,她忽然開了口,讓其嫣再去幫她要一壺帶勁的酒來。其嫣臉上一紅,眼神閃爍了兩下,還是很快領了命去了。
等其嫣出門後,宋月臨便招了招手,示意他們歇了曲子過來。
“方才我身邊那個侍女妹妹你們都看見了?”她接過其中一個小倌倒來的酒,笑道,“實不相瞞,你們幾個呢,都不大合我口味。但我覺得畢竟錢已經花了,若是不用未免浪費,想來平日裏我這個侍女辛苦多勞也沒怎麽享受過,待會這錢你們便幫我回報于她吧。”
幾個人面面相觑,末了,一個語調柔婉的男子說道:“我們幾個倒是并無所謂,只不過,客官對自家侍女這樣體貼,那待會您……”
“你們就不用替我操心了,”宋月臨放下手中的酒杯,眉梢淡淡一揚,“待會我自己出去轉轉,沒準能撞上我感興趣的。”
臨出門前,她還回頭特意叮囑:“對了,自然些。她那個人愛向我夫君打小報告,我總得吓吓她,以後才好繼續帶着她來光顧你們。如此,你們明白了麽?”
幾個人都是風月場上混慣了的心思,聽宋月臨這麽一說,自然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當下便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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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月臨打算借着茅廁遁從後門離開,結果剛走到後院的花廊上,忽然就被人從後面一把給拉住了。她定睛一看,皺了皺眉,這貨一身的酒氣也不知喝了多少。
“你是誰?”這滿身酒氣的男人半眯着眼打量着她,“眼睛生的還不錯。新來的?”
宋月臨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哄為妙,于是笑眯眯道:“公子,小女子正內急要去趟茅廁,您不如先回房裏等着?”
她說完準備抽手離開,哪知這人卻牢牢攥着不松開,她一時不料,猛一轉身時手臂被拉得有些發疼。
“爺今日興致好,不想回房。”他越靠越近,酒氣也越來越濃,“這花廊之地,也別有一番風情。”話音落下,他竟伸出另一只手忽然攔腰将她往懷裏一摟。
宋月臨有點想發飙,這麽重口味的風情本公主要享受也輪不到和你啊!
她剛攥了攥拳頭,突然,從這男人背後傳來一聲冷喝。
“不知廉恥!”
宋月臨一怔,要不是聲音完全不同,她幾乎都要幻想是謝蘊的男性尊嚴受了刺激來捉奸了。這世上居然還會有男人嫉妒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不對,這場合,也可能是有男人嫉妒眼前這貨和女人在一起?
“趙毅!”那人又沉聲怒喝了一聲。
宋月臨這下聽明白了,果然是沖着男人來的,那麽她這個女人就能安全退場了,于是她趁着面前這人轉身回看的時候舉步就溜。
結果她發現自己的手腕還被抓在對方手裏。宋月臨回眸一眼見着來人的陣仗,心裏不由咯噔一聲,不好,事情要大。
她不由望了一眼新月半彎的天空,不由感嘆今天真是時運不濟。原本她是打算将計就計,教訓教訓其嫣這個細作然後順便捏住這個把柄備用,看是留着掌控其嫣呢,還是拿去挑撥宋雲霓和安陽侯。誰知偏偏遇上別人家的恩怨把她給牽扯了進來,再一鬧,豈不是人人都知道她永章公主來煙花地尋歡作樂了?
“原來是蕭山王。”出乎意料的,這叫做趙毅的醉漢似乎還有六分清醒,見到來人後眸中精光一閃,假模假樣地笑着行了個禮。
蕭山王?宋月臨一愣,那不是三皇兄的兒子麽?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再看過去,這回仔細一打量,眼前這一身錦衣的年輕男子容貌英挺俊朗,面色嚴肅,氣勢如山。真是宋懷璟那胖小子?
這邊趙毅假模假樣地笑着剛行完禮,那邊宋懷璟卻冷冷盯着他,半晌,忽然伸手從旁邊侍衛的手中拔出了佩刀。
宋月臨不由跟着趙毅霎時臉色大變。
“郡王!”看着宋懷璟提着刀走過來,她趕緊一挺身擋了過來,“有話好好說。”我去你這混小子,動不動就要見血,要殺就不會約出去殺嗎?別連累我們這些無辜人士上公堂啊!
宋懷璟在她面前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冷冷一撇眸看着她:“沒你的事,滾遠些。”
“我倒是也想……”她一句“我倒是也想滾啊,但你先讓他松手行不”還沒說完,就被宋懷璟往旁邊一掀,這手勁絲毫不憐香惜玉,偏偏趙毅那混球早不放手晚不放手,這個時候就下意識松了手。
宋月臨毫無準備地就被推倒在了地上。
“蕭山王,你不要亂來。”趙毅退無可退地一腳後跟撞在了花臺上,雖極力掩飾着,但聲音仍有些微微顫抖,“我也是朝廷命官,你今日若傷了我,我舅舅也會去向長公主讨個公道的!”
宋懷璟聽了,只冷聲一笑:“好啊,我也想聽聽皇姑她會如何處置你這亵渎同僚之妻的敗類!”
“你不要血口噴人!”
宋懷璟手中的刀刃若即若離地在他衣擺上游弋:“你這費事的玩意兒,要是管不住,不如我幫你一勞永逸?”
趙毅臉色一白,咚地跌坐在地。
宋月臨正悄悄弓身往一邊走廊上蹭,剛要站直身子開溜,卻冷不防又被個急急跑來的人給撞了一下。
“大人,不好了,宗正寺的人來了!”是沖着趙毅跑去的。
趙毅一愣:“宗正寺的人來這兒幹什麽?”
“我讓人去通知的。”宋懷璟眸光暗沉地看了他一眼,似帶着輕屑,“這麽大的事,當然要讓宗正寺知道,不然他們還真以為我對堂堂兵部主事用了私刑。”
宋月臨站起來剛走了兩步。
“還有你,那個穿綠衣服的。”
她一頓,然後聽見宋懷璟在後面繼續道:“你也留下來為你的客官做個見證。”
見證你個鬼啊!宋月臨再也懶得不動聲色了,她決定有多快跑多快,于是立刻撒開腳步就奔了出去。
她朝着後門的方向撒開了跑,不知道經過了多少間房,然而就在她剛跑到一間拐角的廂房門口時,她忽然聽見從裏面傳來陣陣求救聲,又是不要,又是放開我的。
她本來已經跑了過去,但這聲音太過耳熟,她腳下驀地一頓,心中糾結了片刻,然後返身回去一腳踢開了門。
果然,那張挂滿了紗幔的床上,衣衫淩亂面色通紅的其嫣正淚光閃爍地被壓在看上去似乎是喝多了的安陽侯身下。
她見到宋月臨,先是一怔,繼而開始大喊公主救我。那眼神絕望又委屈,就好像明知不可能,卻又忍不住哀求。
這簡直是天賜的機會。宋月臨心中很明白。她此刻完全可以返身就走,還能幫他們把門關好,事後她只需動動手指便能從中撈取利處。
但是……
她走過去照着安陽侯的腰側就一腳踢了過去:“醒醒酒,宗正寺的人來了,不想害人害己就趕緊躲一躲。”
言罷一把拉起其嫣,摘下自己的面紗就覆在了她臉上:“行了,看不清,快跟我走。”
其嫣吸了吸鼻子,一邊把衣服使勁往上拉一邊點頭:“公主,柴房那邊還有道小側門。”
宋月臨不由一訝:“你準備功夫做的還挺足。”但也知道眼下耽擱不得,于是當機立斷,“走!”
兩人趕緊跑出了屋外,一路腳下不停地剛剛跑到柴房門口,忽然宋月臨聽見身後哎呀一聲,回過頭,其嫣的後領脖子正被宋懷璟拎在手裏。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宋懷璟冷聲道,“為何一見到官兵就跑?”
“你這不是廢話嗎?見到官兵不跑,難不成還約着喝杯茶?”宋月臨心中想着千萬別被其他人追上來看到,只恨他耽誤自己的時間,“你們自己的事自己解決,你把她給我放下。”
宋懷璟聞言,挑眉:“你這來歷不明的女人,還敢命令我?”
宋月臨一跺腳:“來歷不明你個頭!我是你姑!”
宋懷璟一怔,怒道:“你找死!”
“郡王,”其嫣被他拎地呼吸困難,“這位,這位是永章公主……”
“……”宋懷璟愣了愣,手上不由松了勁,“你是……”
宋月臨返身跑進柴房往臉上抹了一把柴灰,然後又跳出來,狠狠瞪着他:“你要是敢告訴別人在這兒見到了我,我就把你小時候偷吃太後貓糧的事抖出去!”
說完也不等宋懷璟說話,拉着其嫣就奔到那扇小木門旁,拉開門闩就跑了出去。
一下子跑出去半條巷子遠,眼見着離另一頭的巷口越來越近,宋月臨松了口氣,回過頭看了一眼跟在後面氣喘籲籲的其嫣,不由生出一股幼時惡作劇後逃脫的雀躍之情,笑道:“哈哈,無驚無險,沒逮着。”
一邊說一邊倒退着走,說完一回身,險些撞上了行人,于是腳下猛停。
明明街道上喧嘩而吵嚷,但宋月臨卻只覺面前有半晌寂靜。
“謝少卿,”其嫣已經從後面趕緊跟了上來,“青鳳大人……”
一臉黑灰的宋月臨看着眼前依然衣冠楚楚的謝蘊,唇角抽了抽:“呵,呵呵,這麽巧啊……你們,也來逛逛?”
謝蘊看了她片刻,然後又擡眸往她身後那條挂着紅燈籠的巷子看了一眼,末了,似笑非笑地說道:“公主方才說,沒有被誰逮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