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外面起了風。

出了面館,蘇禇執意說要陪她走走,相思想了半晌,說:“行,咱爬山去。”

這大晚上的去爬山?還起了風?蘇禇表示困惑。

“走吧,少年!”相思拍拍他肩膀,神情得意:“我帶你去見識見識c市的夜景。”

兩人攔着輛出租車,上了快速路,就往西外環的方向駛去。

“周先生?”

a8司機見傍晚的那個姑娘出了巷子,和另外一個男人上了車,可周子墨還是如同剛開始一樣,不發一言,一時間他不知何去何從,便小心翼翼的詢問。

車內沒有開燈,窗外有霓虹的光亮折進來,薄薄一層,淌在周身散着寒氣的男人身上。

周子墨漸漸放開緊握的拳,散了手上的力道,活動了一下麻木的手指,眸色深沉的眼睛微微眯起,說:“跟着。”

他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麽了,只覺得心裏像是住了一只蟄伏許久的困獸,已經慢慢蘇醒,不停在他胸膛裏咆哮叫嚣,四處亂撞,頭破血流的想要沖出牢籠,他心髒已經被撞得四分五裂,他覺得,他馬上就要控制不住那只發了瘋了獸了,就如同,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蘇禇。

第一次在t是見到她,她便是那樣俏生生的站在他旁邊,陪他出席那樣的宴會,她卻連禮服都不穿,可挽着他的手臂站在人群裏,又是那樣的佳偶天成。

她身邊的男人對她溫柔的微笑,表情寵溺放佛像是對待小孩子。

那眼神,刻在周子墨心裏,讓人頓生生的疼。

今天他回c市處理這邊公司積下來的一些瑣事,第二次,遇見她。

本以為她是公幹,可他守在馬路對面那麽久,最後衆人散去,他又看見了那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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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尋她而來,然後兩個人映着星光璀璨,月色朦胧,雙宿雙栖。

他覺得自己像是個跳梁小醜,滑稽,又可笑。

可是他管不住自己,他想知道她會随他去哪裏,是蘇禇在c市的某個落腳點?還是她原來的家?哦,不可能——他想起來,她已經把房子賣了,而他又從別人手中買了下來,現在那是他的房子,她當然回不去。或許他們是去了酒店,他們......

周子墨心裏像是壓了塊千斤大石,那種匪夷所思的感覺像是藤蔓植物的須,從心房裏慢慢生長出來,漸漸爬滿了整個心髒,然後猛地用力箍緊!那種疼痛能讓人瞬間窒息。

他不能再想下去,他不敢再猜,他有一萬種的假設,可每一種都讓自己痛不欲生,他甚至猜想,他們不僅是戀人,或許已經是夫妻。

夫妻——?!她嫁人了?!嫁了那個男人?!為什麽?因為他有錢?周子墨憤怒出離,若是因為錢,為什麽她不來找他?他比他有錢!她難道不知道蘇禇身後的豪門背景?或許她知道,那為什麽?難道,她不在乎?難道,她愛他?

她——愛他?!

她憑什麽?!他還在無邊的苦海裏不得救贖,他還每天飲着那相思熬成毒的恨,還在暗無天日的回憶裏踟蹰而行,腳步踉跄,她憑什麽能再心安理得的愛上別人?!

他突然有所頓悟,他和她之間,丢失的不僅僅是五年的相依相伴的時光,還有那最珍貴的原本屬于彼此的,曾經深入骨髓的愛戀。

好吧,他閉上眼睛,有些絕望的想,這場重逢,既是又一場注定了的傷害。

出了外環線路上的車輛漸行漸少,相思剛搖下一點點車窗,夜風便順着那縫隙從四面八方灌了進來,橫在不遠處的錦山在墨般的夜色中只能看清個大概的輪廓,連綿蜿蜒,像是黑色柔滑的緞帶,打了個彎,就把整個c市環在其中。

相思讓師傅在山腳下的一個路口停了車,前面的小路鋪着碎石,不好開車過去。

夜色茫茫夜未央,周遭寂寞寧靜。這已是c市的邊緣地帶,這個點鐘更不會還有別的出租車經過,相思想了想,還是麻煩出租師傅別落計價器的表,在這裏等他們。

過了那段不長的碎石小路,就到了山腳下,山不算是極高,但坡度卻真真是有些險陡,蘇禇望着山坡上山石嶙峋,灌木叢生,根本沒有人工開辟的上山之路,覺得有些荒唐好笑:“你确定咱倆要這麽爬上去——不對,是你确定咱倆這樣能爬的上去?”

“當然能啊!”相思走在前面,回頭笑着說:“沒問題,我第一次爬的時候也覺得上不去,可後來有一次,我自己一個人都爬到了山頂呢,沒事,我走前面,你跟好我,腳下小心,手上留神,保準沒事!”

“你倒是能耐。”蘇禇快走兩步,把她拉到身後:“我一大男人,爬個山還用得着你一個小丫頭在前面帶着探路?傳出去我以後還怎麽混?你看着路,別踩着滑石,跟好了我,爬到山腰掉下去可甭指望我當英雄救你,再說你又不美,摔你個好歹也讓你張張教訓!——這麽陡還敢一個人爬,野丫頭!”

嘶!好好的話怎麽從他嘴裏說出來就變了個味?相思一邊跟着他一邊在後面擠眉弄眼,噓着口型問候他大爺,反正他聽不見,忙着看路也不敢回頭!

蘇禇雖是第一次爬這錦山,但仗着他是戶外登山的行家,雖說是沒有裝備,但也幸不辱命,帶着她安安穩穩的到了山頂。

沒想到這山頂全然不像山坡上那樣怪石橫巒,雜木叢生,竟是一片開闊坦蕩的平川,正是春末,淺草方能湮沒腳踝,像是整個山頂都鋪上了一層天然草坪,中間零星的冒出些不知名的小野花,風中搖曳,嬌嫩美麗。

擡頭看,天上浮着無數星子,似是黑色絲絨上的碎鑽,光華璀璨。夜空也變得那樣近在咫尺,放佛一伸手,指尖就能觸到那輪瑩亮寂寞的新月。

遠處就是c市的萬家燈火,朦胧又真切,視線盡頭,天色與無數華燈自成一際。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十裏春風拂過,萬丈紅塵翻滾,這凡世的美,竟也能如此纖塵脫俗,超然出塵。

相思拍拍蘇禇肩膀,笑盈盈的問:“怎麽樣,不虛此行吧。”

“嗯,”蘇禇點點頭,又笑着答道:“就是有點不真實。”

相思鄙視他:“切,什麽真實啊?在你們這種被資本市場嚴重腐化的商人眼裏,就人民幣最真實。”

她找了塊平坦舒服的地方躺了下去,腰背還沒全着地,就被蘇禇拉了起來,他瞪她一眼,徑自脫下外套來鋪在地上,才松了手。

這樣相似的夜色裏,相思有些恍惚,愣了半晌才回神,随手拍了拍身邊的草地,笑着說:“坐。”

夜色太美太溫柔,她不出聲數着天上的星鬥,星星那樣多,那樣亮,她數了一遍又一遍,終于有些暈眩,舊地重游,又是如此熟悉的情景,她慢慢開始控制不住思念和回憶滿溢。

十八歲生日那天的夜晚,也有今夜這樣的美景良辰,那晚,周子墨第一次帶她來爬山。

那年她剛入校讀大一,周子墨卻早已經畢業,她為此沒少抱怨,說月老無珠天妒佳偶。

他很忙,但還是從外地趕回來給她過生日,她樂颠樂颠的翹了微積分的課,跟他去吃飯。

一晚上,她都覺得心頭小鹿亂撞,啧啧,小鹿亂撞,多古言的形容詞,就像老戲文寫的那樣,豆蔻少女藏了滿懷的心事,心尖上的人又近在眼前,怎麽都是欲說還休,千種風情。

與他初識相交時她不過二八年華,她年紀小,便喊他哥哥,彼時雖然和他在一起時日也不短,但那喊慣了的稱呼倒是改不了,他待她的好,也更像是對待小孩子般,有時當真惹惱了他,也免不了挨訓,只是那口氣,也像是待小姑娘一樣,雖是冷了臉卻還是溫和無二。

其實,她想告訴他,哥哥,我長大了呢。

吃過晚飯他便帶她去爬山。

她不解其意,他卻笑着說生日禮物放在了山頂。

她望着眼前面目猙獰的高山,想着他竟然事先把禮物放在了山頂,不由嘴角抽搐:他還真是用心良苦。

跋山涉水又翻山越嶺,過了七七四十九關,歷了九九八十一難,她還把牛仔褲腳刮了個口子,終是到了山頂。

那晚山頂,景致如今夜一般,星光絢爛,燈火闌珊——不,他在身邊,所以是更甚今晚。

爬到山頂她累的只剩了半條命,在美景中回了神便開始腰酸腿痛,找了塊舒服的平地就要往下躺。

還沒躺下就被周子墨拎了起來,他單手脫下外衣,在地上鋪好,自己躺着在外衣旁邊的空地上,拍了拍外套,說:“過來。”

心裏像是喝了青檸釀的汽水,一直冒着酸酸甜甜的氣泡,他外套上有淡淡的煙草氣息混合着剃須水的清爽味道,那味道明明淡的似有似無,她卻覺得周身都是他的氣息,纏纏繞繞的裹緊了她,又別扭又甜蜜。

她掩飾着那甜蜜的尴尬,故意大聲問他:“吶,你放山頂的禮物呢?還不趕快拿出來獻寶?”

他笑笑不說話,擡起一只手,修長的手指直指星空。

她順着他手指看去,只見繁星點點,璀璨如鑽。

他笑了笑,指了指天上的星子,說:“自己選,挑顆大克拉的。”

“你——!”她明白過來,覺得又好笑又生氣,轉過頭來瞪着他。

周子墨不說話,一只手撐着頭,側過身來沖着她笑了笑,然後忽然俯下身,輕輕地,吻住了她。

他含着她的唇瓣,言語含糊暧昧卻又無比清晰,他說:“相思,生日快樂。”

這是他第一次親吻她的唇。

她一瞬間呆在那裏,甚至忘了要閉上眼睛。

許久,她才微微笑起來,輕聲說:“哥哥,不——周子墨,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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