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教訓

安然對此啧啧稱奇,看着林若秋的目光都變得肅然起敬, “姐姐, 你真厲害。”

“對呀, 我是厲害。”林若秋毫不客氣的承認。

安然随即又将注意力投向綠柳抱着的陶罐, “姐姐, 你怎麽還想到帶肉出來呀?”

“當然是自己吃的。”林若秋打落她那只不老實的手, 下雪天嚼牛肉幹不是正好嗎?

安然悄悄嘀咕一聲小氣, 到底拿她沒奈何。

林若秋抱着剩下的半甕烤肉與一壇子梅花雪優哉游哉回到瓊華殿, 就看到楚鎮已先回來了,半卧在榻上,面前已攤開了一大摞爆開的栗子殼。

而他還在一個一個的往嘴裏放。

林若秋幾乎氣炸了肺,今兒怎麽個個都來跟她搶吃的?而且這一個居然成功了!

林若秋三腳兩步上前, 急吼吼将剩下那半栗子往懷中一攏, 憤怒的質問道:“陛下怎麽能偷吃?”

她臨走前特意埋在火盆裏, 自己都還沒來得及享受呢, 就叫這冤孽給占了先機。

楚鎮睜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你不是為朕準備的麽?”

“怎麽可能?”林若秋沒好氣道,這人未免太自作多情。

随即就見楚鎮的臉垮下來,嘴角也捺下去——總是如此。每當他感覺受到委屈或是不受重視時,就會擺出這樣一副負氣的小媳婦模樣。

林若秋則恍惚成了抛家棄子的負心郎。

從來沒見過這麽會作秀的君王,林若秋拿這大孩子沒辦法,只得将一上午的成果拿出來作為補償, “妾才命人收集了一甕梅花上的雪水, 用來煮茶最好, 陛下您有口福了。”

楚鎮表示不信,“你專程為朕采集這個?”

林若秋嘿嘿幹笑了兩聲,略帶點心虛道:“否則還能為了誰?陛下您也知道,妾還在孕中,是不宜飲茶的。”

楚鎮這才舒坦了些,“何必如此辛苦,再有這樣的事,交由下人去做就好。”

罪過罪過,她這可是善意的謊言,絕非有意撒謊吶。林若秋撫着胸口,趁紅柳去後廚交代的功夫,悄悄擡頭問道:“陛下,如今獸苑那頭可有人值守麽?”

“自然,你以為他們吃幹祿的?”楚鎮呷了一口蜂蜜水說道,“因着你這胎要緊,朕命他們嚴加看守,萬萬不能出錯。”

這麽說,就不是獸苑跑出來的。林若秋陷入沉思,如今人人皆知她有孕在身,想必那些妃嫔主子并不敢擅自豢養活物,那麽,就只剩外頭來的人——最大的可能便是那位王世子,小孩子天真無邪,卻也最容易犯下無心之失。

林若秋本來也不是個多麽注重規矩之人,只要不傷及她的安危利益,她大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是,那條叭兒狗到底是自己過去的,還是被人引誘過去的,楚蘭又為何會盯上她呢?兩人可是井水不犯河水,林若秋更不信一個七歲的孩子能有這樣超凡的領悟力,早早意識到她腹中的骨肉跟楚蘭處于敵對關系。

楚鎮見她出神,遂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在她眼前晃了晃,又撥了撥她小巧圓潤的耳垂。

林若秋回過味來,對其怒目而視,別把人當玩具行嗎?

楚鎮無辜的道:“朕還以為你在思春。”

混賬!林若秋的眼睛瞪得更大更圓。

楚鎮連忙解釋,“是思念春天,冬天已經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林若秋總算能體會一點皇帝的詩才,盡管跟外國人撞了創意,畢竟還是值得鼓勵嘛。

不一會兒,紅柳奉上新煮好的茶,又有一碟小廚房剛做好的糕點。她正欲說起适才禦花園中所見,林若秋卻悄悄向她使個眼色,示意她噤聲。

紅柳只得按下不提。

楚鎮吃了兩塊糕,又喝了一杯茶便仍舊回太和殿去,連午膳也不用,他大概只是順便過來小憩——只是連小憩都要繞這麽遠路到瓊華殿來,委實令人匪夷所思。

林若秋将一套蓑衣鬥篷交到魏安手中,省得半途再下起雪來。楚鎮則捏捏她的手,溫聲道:“朕今晚就不過來了,你自己好生休息,記得門窗別封太死,省得炭氣熏人。”

林若秋點點頭,“臣妾省得。”

她明白皇帝意思,雪夜本就路滑難行,讓她提心吊膽苦等反而不美,所以提早知會一聲,也好讓她安心睡覺。要在以前,林若秋一定會覺得楚鎮婆婆媽媽,如今反而從中體會出一種脈脈溫情來——大概是孕期太容易多愁善感的緣故。

看着雪地裏的身影慢慢遠去,林若秋方重新回到殿中,紅柳往火盆裏多添了兩塊炭,方才輕手輕腳地上前,“娘娘為何不向陛下點明禦花園中經過?”

旁人不能體會肩上擔子,紅柳可心有餘悸,想她作為貼身侍女,若主子出點差池,她怎能脫得幹系?

林若秋凝眸說道:“你想必也猜出那狗是誰養的?”

紅柳恨恨道:“自然是邺王世子。”

“那就更不能說了。”林若秋眉目淡然,“邺王殿下即可就要進京,這當口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到底是無心之過,咱們若追着不放,倒顯得瓊華殿不能容人。”

逢着年節,林若秋不想在這時候給皇帝添麻煩,無論如何,那總歸是他的母後與兄弟,難道還不許人家和和美美過個年?追究這麽點小事未免太斤斤計較,況且,楚蘭畢竟是個孩子——哪怕這句話多數時候被當做借口,可他真的是個孩子。林若秋可以不與孩子較真,因他們未經受後天的教化引導,心智尚不健全。

但,只是一次,下一次她就不會輕松放過了。

天越來越冷,宮裏卻一天比一天熱鬧,尤以長樂宮為甚。誰都知曉邺王即将回京,無怪乎魏太後臉上都能笑出花來,待人接物亦客氣許多。盡管如此,林若秋還是保持敬而遠之的态度,絕不主動招惹。也許見了她,魏太後再好的心情都會變得不再美好——人與人之間的敵意就是這麽奇妙,當你讨厭一個人時,對方連呼吸都是錯的。

林若秋又何必上趕着給自己和別人找不痛快呢?

比起長樂宮,瓊華殿最近卻顯得冷清許多,因楚鎮已經好幾天都沒過來了,他太過忙碌。好在林若秋極擅長自我排遣,每日讓小廚房做幾道小菜,再看一摞雜書,日子過得無比惬意——自從她提出長夜漫漫、想找點讀物消遣之後,楚鎮便讓人從宮外買來一大摞話本供她翻閱。

林若秋起初只敢把一些正經的書冊放在外頭,不正經的則藏在枕下慢慢欣賞,但既然楚鎮沒來盯梢,林若秋更加自由,也便放心大膽的混雜在一處,光天化日也不怕被逮個正着。

這晚她正捧着銀瓶梅看得津津有味,忽聞外頭一陣喧鬧,隐約還夾雜着争執之聲,不由得放下書冊,叫來紅柳查問,“何必如此鬧騰?”

紅柳也不知,自從入冬以來,瓊華殿一直清清靜靜的,誰吃飽了撐的來尋孕婦的麻煩?她很快說道:“婢子過去瞅瞅。”

那聲音越來越近,不一會兒就聽到珠簾撥動之聲,卻是招財進寶一人押着一個小童進來,兩人身量皆不高,年紀也相仿佛,唯獨服飾看起來頗顯貴重。

林若秋看着眼前的矮蘿蔔頭,很容易分辨出哪一位是邺王的獨子——這位蘭世子跟皇帝有些相像的,唯獨眉宇間那股驕驕之氣更接近魏太後。

楚蘭猶在進寶胳膊裏撲騰,無奈一個大人的力氣哪是他能抵得過的,看起來更像是徒勞的掙紮。

他時不時還憤怒的擡頭看一眼林若秋,無疑亦意識到她是這瓊華殿的主人。

林若秋眯起眼睛笑吟吟打量着他,“無事不登三寶殿,世子爺怎麽肯貴步臨賤地?”

楚蘭鼓起腮頰,似乎想啐林若秋一口唾沫,卻被林若秋靈巧的避開,這熊孩子仍不肯死心,翻身去咬進寶的胳膊,可見小小年紀已被熏陶得相當悍然。

進寶忙絞着他兩只手腕使他不能動彈,一面上前一步回話,“小人和招財方才在廊下值夜,原本打了個盹,就看到草叢裏有幾個黑影鬼鬼祟祟,還以為是哪裏的野貓跑來作耗,誰知走近一瞧,卻發現是蘭世子和這個小童,兩人兜裏還裝着火石和炮仗,小人想着天幹物燥的恐怕出事,因此将人扣了下來,還望娘娘莫怪咱們自作主張。”

林若秋當然不會怪,她半點不信這位世子爺是偶然過來的,誰會随身帶着炮仗和火石,何況瓊華殿的圍牆還沒那般低矮,誤打誤撞都能闖入。

紅柳蹙眉道:“這東西雖小未必能引起走水,可娘娘正在孕中,未必經得起這般聲響恫吓,蘭世子也太頑皮了些。”

林若秋走過去掰開那人的掌心瞧了瞧,見是那種孩童常玩的小個兒鞭炮,雖說未必會釀成大禍,但想趁機吓一吓她是肯定的。

林若秋笑道:“本宮竟不知哪裏得罪了世子,要你定得和本宮過不去?”

楚蘭抿唇不語,他雖然小小年紀,卻也養出了一身硬骨頭,或者說自負沒人敢動他。

林若秋可沒閑工夫跟個熊孩子久耗,淡淡吩咐道:“來人,上竹板。”

楚蘭頓時臉上變色,“你敢!”

“本宮為什麽不敢?有罪當罰,這不是應該的麽?”林若秋笑道,“既然世子爺在瓊華殿犯了錯,本宮自然該代行訓誡之責,換了太後娘娘,想必也會如此秉公辦理。”

她早就看這熊孩子不順眼了,上次楚蘭私自抱犬入宮的時候且不計較,誰知這次竟鬧到她宮裏,林若秋若不請他吃一頓“竹筍炒肉”,她就不姓林。

至于魏太後那邊……她這會子就算将人帶過去,魏太後想必也會輕輕揭過,頂多說一兩句稚子頑皮,既如此,何不幹脆由她出了這口氣?

楚蘭到底是個小孩子,且因魏太後一向寵溺的緣故,從來沒人敢打他的,見了那厚厚的竹板難免心存畏懼,小臉兒也白了。

林若秋瞧見他眸中的恐懼,眼珠轉了轉,清清喉嚨道:“主子胡鬧即是奴才無能,既如此就該從世子爺的身邊人罰起,誰叫他們不能好好勸導?”

因命招財進寶将那小童按在春凳上,使力拍打了幾下,稚子肉嫩,正是怕疼的時候,那人很快便哭得聲嘶氣噎。

楚蘭眼見如此,愈添懼怕,握在袖中的手也顫抖不已。

林若秋再問他,“你為何要來瓊華殿生事?本宮自認與你并無仇隙。”

楚蘭鼓起勇氣用力瞪她一眼,方才大聲說道:“你偷了阿寶,把阿寶還給我!”

林若秋愕然,“阿寶是誰?”

莫非這小子區區年紀已懂得兒女之情了麽?

及至紅柳上前細問了一番,才得知阿寶便是楚蘭豢養的一條叭兒狗,楚蘭原本偷偷将它藏在長樂宮的竈房裏,可誰知那日跑出來後,阿寶便再未回去過。楚蘭四處打聽,只聽說瓊華殿的林婕妤曾在禦花園碰過阿寶,他便打定主意認為是林若秋偷了他的阿寶,這才前來讨個說法。

林若秋只覺好笑,“荒唐,本宮要它做什麽?”

楚蘭怒道:“不許你看不起阿寶!”

的确是個孩子,可惜太沖動、也太容易造成麻煩。林若秋懶懶道:“本宮知道了,你一定要如此想,本宮也沒辦法。”

楚蘭哼了一聲,正要解開縛着那小童的繩索——那人已暈過去了,不是疼的,是被吓的。

林若秋突然道:“且慢。”

楚蘭不解的看着她。

林若秋笑吟吟道:“世子爺還沒領罰呢,這般就想走人嗎?”

楚蘭頭一次感到陷入圈套,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待他的,他氣得鼻孔都漲大了,“你問了我緣由,我也已經說了,怎麽還不能走?”

“這是兩碼事,”林若秋道,“我問個仔細,是為了罰你時能清楚明白,可你不問青紅皂白就闖入瓊華殿,一意孤行來報複本宮,此事可一而不可再,本宮若不給你個教訓,只怕你仍不知悔過。”

因仍舊将他按在春凳上,親自取了竹板來鞭笞。

楚蘭傻眼了,他從來沒見過這麽不講理的大人,這宮裏不是該人人都讓着他嗎,怎麽有人敢對太後的親孫子不敬?

正恍神間,就覺屁股上一陣刺痛,楚蘭哇的一聲哭出來,哪還顧得上放狠話,連讨饒都嫌晚了。

林若秋之所以親自動手,就是為了控制好力道,畢竟這位的身份不能小觑,若真将他打得皮開肉綻,只怕魏太後倒會怒急攻心;因此林若秋面上聲色俱厲,其實下手并不十分重,看着肌膚紅腫,其實都是些皮外傷,不算嚴重,誰知楚蘭的膽子已被方才那出給吓細了,加之有了小童的前車之鑒,愈發恐懼大作。

林若秋剛打了三五板子,他便已暈過去,比那小童暈得更快。

進寶翻了翻二人眼皮,松了口氣道:“娘娘放心,沒事的。”

林若秋便扔下竹板,冷靜吩咐下去,“找幾個得力的侍從,務必将人好好送回長樂宮,太後娘娘若問起,你便一五一十說來,無須隐瞞。”

她倒不信魏太後能包庇到這份上,甚至到瓊華殿來興師問罪。

至于請太醫就不必了,魏太後那麽能耐,一定會好好照料自家孫兒的,用不着她假意獻殷勤;她若真這麽做了,魏太後更要疑心她圖謀不軌,打了人又送個太醫過去,誰知道她安的什麽心,沒準不是想将人治好,是想将人治死呢。

雖則那兩人的傷也用不着大張旗鼓地診治。

二人很快被擡出去,林若秋看着天邊陰霾雲層,想必晚間又要下雪了,這回的舉動雖出了氣,可不知楚鎮聽後會是什麽反應——那畢竟是他的親侄兒。

思來想去,林若秋便再也坐不住了,命紅柳提上一盅黨參烏雞湯就往太和殿去。未免魏太後等會兒再來讨公道,她這廂最好惡人先告狀。

可巧皇帝還未歇下,本想着用點宵夜,林若秋送的東西正是時候。她親自盛出一碗奉于禦前,一面盡可能用冷靜的語調将适才情況娓娓道來。

楚鎮停下碗箸,冷眼望着她,“你真命人打了蘭兒?”

莫非皇帝很疼愛這個侄子?林若秋莫名有些慌亂,脊背流着汗,亦只能佯裝鎮定的道:“是。”

楚鎮重重将湯碗往案上一頓,繼而搭着她的肩膀,義正辭嚴道:“打得好,朕也早就想教訓他了!”

林若秋:……

您真的是親大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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