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專情

楚鎮拉起她微冷的手, 慨然道:“其實你亦是在幫朕出氣。”

楚蘭那小子年年都要進宮的, 每每任性胡鬧得叫人火冒三丈, 甚至連皇帝的禦書房都敢擅闖。楚鎮有幾塊極為珍貴的硯就都被他摔壞了,奈何氣得吹胡子瞪眼睛, 也不能拿個小孩子怎麽樣, 這頑劣的侄兒只要往魏太後懷裏一撲,再灑幾滴眼淚,旁人就只好幹看着。

楚鎮自那之後就加強了禦書房的戒備, 寧可魏太後說他對親戚毫無人性,他也決計要與這小子保持距離。

林若秋不知該誇贊皇帝聖明還是說他太過記仇, 但不管怎樣, 既然皇帝與她站在同一陣線上, 她便無須憂慮了。

楚鎮喂她喝了一勺雞湯,便嚴肅道:“如今蘭小子越發膽大妄為, 連你宮裏都敢胡鬧, 就算你不懲治, 朕也要好好責罰他的!”

言下之意, 似乎嫌林若秋那幾板子打得太輕。

其實板子事小,幼童是最經不起吓的, 她今夜的作為恐怕會給人留下心理陰影,當時也是太沖動了——林若秋覺得自己好像童話故事裏的老巫婆, 忙捺下心虛的念頭, 慎重問道:“那麽太後娘娘那邊……”

楚鎮面上無動于衷, “母後自己不能管教孫兒, 難道還不許別人代她管教?這事就算鬧開了,太後也占不上理,你放心便是。對了,你跟蘭兒素不相識,他為何跑去你宮裏?”

林若秋亦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世子說是來找他的狗……”

話音未落就見楚鎮眉立,如怒目金剛一般熊熊燃燒起來,“朕早就說了你安胎要緊,宮裏這段日子不許養活物,他怎麽還敢……”

林若秋連忙好言安撫,“他年紀還小,哪裏懂得這些,陛下無須對稚子太過苛責。”

且适才聽楚蘭話裏話外,那叫阿寶的叭兒狗應該經他養育多年,彼此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設身處地想想,林若秋處在他的位置也會難以割舍——不過楚蘭偏聽偏信,僅憑旁人的一面之詞就來找她麻煩,這就很讨嫌了。

楚鎮想起侄兒的年紀,氣方才平了些,冷哼一聲道:“這般看來,那畜生不見了倒是好事,否則哪日沖撞了你,朕也容不下它!”

“您是天子,何必跟個小東西計較,沒的辱沒氣度。”林若秋嗔道。其實她自己從來不怕貓貓狗狗的——小時候跟着兩個哥哥大街小巷晃蕩,整條街的獒犬見了她都不敢則聲,也可能是懼怕她手裏的鞭子。哪怕腹中揣了個活寶,林若秋也不覺得自己的戰鬥力會因此下降,更不覺得區區寵物能威脅到自己的安全。

只是楚鎮太過小題大做,生怕她有何閃失,才強令禁止六宮豢養貓犬——因了這個,恐怕有不少人暗裏恨着林若秋,本來宮裏的日子就寂寞難熬,連個小動物都不許養,還要不要人活了?

可見她招惹的仇恨值有一大半都是因楚鎮而起,林若秋無奈心想,可她也只好受着,總不能說自己不願意被寵吧?她又不是天生犯賤!

成年人至少都願意講道理,可以暫不理會,可是楚蘭麽……林若秋想了想,提議道:“陛下不如去獸苑看看,有沒有花色相同的,照樣抱一只過來,省得世子爺因此哭鬧不休,臣妾反落人話柄。”

楚鎮蹙眉,“憑什麽?他來招你,你倒幫他說話?”

這人不會連小孩子的醋都吃吧?林若秋抱着他的胳膊撒起嬌來,“不如此,怎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臣妾這廂賠禮做了人情,太後娘娘那頭想必也沒話說,如此大家都能平平安安過年,不是正好?”

她真的不願這時候再起風波,想想熬過兩三個月這孩子就落地了,哪還有心思操心別的?

楚鎮慢慢摸上她的肚腹,目中一片溫軟,繼而輕聲道:“就依你。”

林若秋莞爾一笑,正欲提着食盒離開,誰知楚鎮卻拽了拽她的衣袖,“且等等,朕和你一起回去。”

這麽晚了,還來回折騰做什麽,林若秋正要拒絕,誰知楚鎮卻含蓄的望着她道:“你挑這個時候過來,不就是為了引誘朕去你宮裏?”

這個真沒有,您想太多了。林若秋心下暴汗,想要解釋,卻發覺無從解釋起:本來派下人傳個話就好,她非得親自過來送宵夜,換了誰誰不多想?

也許她真有這個心思呢?林若秋自己都被繞得疑疑惑惑起來。

楚鎮笑吟吟地揉搓她的臉,聲調極為愉悅,“這樣争寵的法子朕見多了,換了旁人朕根本不會理會,但既然是你,朕願意上當。”

林若秋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臉頰被捏成了吊爐燒餅,心道幾時能這麽報複皇帝一番才好——不知楚鎮的小白臉摸起來舒不舒坦。

長樂宮中,魏太後正由永安大長公主陪着說話。這位公主娘娘為着商量年節時的賀禮專程趕來,倒恰好撞上。

聽見裏頭一聲賽過一聲的嚎啕,永安大長公主念了句佛,十足悲憫的拿手絹拭淚,“可憐的孩子,不知在瓊華殿遭了多少罪,那林氏怎恁狠得下心腸!”

魏太後冷眼看她這般表演,并不搭腔,永安還在宮裏時就是一副潑皮性子,什麽事都想摻和一腳,如今都是做祖母的人了還不肯消停。魏太後豈能被這種大姑子唬住。

見永安百般作态,魏太後只淡淡道:“方才太醫已經來瞧過,說兩人幸好受的是皮外傷,可見那林氏下手還留了情面。”

雖則她亦惱恨林若秋私自動刑,但這件事說起來是楚蘭不遜在先,誰叫他闖進瓊華殿亂放火炮的?那林氏但凡心智脆弱一點兒,受了驚吓,這孩子還能不能保住?

還好沒叫楚蘭成功,否則林氏真出了事,魏太後反而該憂心如何保住這個孫兒——皇帝對林氏的愛護人人都瞧在眼裏,倘若林氏沒了這個孩子,她們的母子情分也将到頭了。

眼下還算好的,楚蘭雖犯下錯,好歹也領了罰。而林氏小懲大誡,魏太後雖略覺顏面無光,心裏其實倒有幾分欣慰。楚蘭喜歡胡鬧她不是不知道,只是膝下唯獨這麽一個孫兒,魏太後每每要責罰都狠不下心腸,如今蘭哥兒在林氏那裏吃了虧,想必以後能學着懂事些了。

永安公主見她意欲息事寧人,卻代為打抱不平,冷笑道:“娘娘好度量,不肯與那林氏計較,可林氏何曾感激你的好意?成日家倚姣作媚,只顧纏着皇帝,這些日子皇帝可曾來過長樂宮?長此以往,只怕人人皆知瓊華殿有位林婕妤,卻不知長樂宮還有位魏太後!”

魏太後聽她言語尖銳,且正提及心中隐痛,不由得面皮紅漲,急喝道:“行了!”

永安公主不依不饒,“還有這回的事,就算蘭兒有錯在先,驚擾了林氏,可蘭兒畢竟養在長樂宮裏,皇帝不該顧及您的面子?好歹慰問兩句,或是責打過後稍作補償,也免得長樂宮淪為笑柄。”

魏太後雖疑心先前魏雨萱之事是這位大姑子從中作梗,但永安的幾句話卻說到她心坎上了。皇帝可以不顧念侄兒,但這般漠視亦顯得魏太後顏面無光,難道林氏才算得跟他一家子?

魏太後正欲遣人去太和殿知會一聲,就見兩個青衣太監提着一個精致的鐵籠,裏頭一只毛色雪白的動物,隐約與先前養在竈房的十分相像。

她便松了一口氣,“拿去後殿給蘭小子看。”

永安公主撇了撇嘴,只得悻悻告退。

彼時楚蘭與小童皆四腳朝地趴在榻上,兩人的哭聲此起彼伏。那小童傷重,大半是因身上疼而哭,楚蘭雖沒他那般慘烈,可想起無故失蹤的阿寶,亦不禁抽抽搭搭。

魏安提着東西過來,見這兩人比賽一般的哭,不由得抹了把汗。可皇帝交代的差事不能不辦,做不好可是要挨罰的。

魏安小心翼翼上前,那小童一眼瞥見他,搶先一步坐起,頤指氣使地道:“林婕妤令你過來賠罪麽?”

果然是狐假虎威慣了,一看便知上梁不正下梁歪。

魏安怕楚蘭,可不必對一個奴仆客客氣氣的,遂淺笑道:“林婕妤沒做錯,何須賠禮道歉?”

他這會子倒覺得林婕妤還是太心善了,理會這幾個熊孩子做什麽,反正他倆也不領情。

小童照地上啐了一口,“呸!明明就是林婕妤把阿寶抱走的,說不定阿寶都被她吃了呢!”

楚蘭比他聰明些,想起林若秋那會兒教訓他時的神态,不禁遲疑道:“可她說她沒碰阿寶……”

“爺,你可別信她們的鬼話!”小童警惕的拉了拉楚蘭衣袖,“大人最會撒謊了。”

顯然魏安也在這些大人裏頭。他随意笑了笑,并不介懷,只将手中的提籠輕輕擡起,“您瞧瞧,阿寶是否在這兒?”

“它真的回來了?”楚蘭驚喜的喚道,準備将籠中的小獸好好愛撫一番,可誰知細細瞧了兩眼後,他便頹然耷拉下臉,“不是阿寶。”

“怎麽會?您再瞧瞧。”魏安急了,分明是照着那叭兒狗的模樣去找的,能找出這樣毛色雪白的小狗還不容易,天曉得他費了多少周折。

無奈楚蘭對那只朝夕相伴的小寵極為熟悉,他輕輕搖頭,“阿寶的毛色可沒有這樣雪白。”他指了指白狗的腰腹,“這裏應該有一塊黑的。”

魏安見瞞不過去,只得笑道,“沒了那個,您養這個也是一樣,不染雜色的才更稀罕呢!”照他看是賺了。

誰知楚蘭卻憤怒地踢他一腳,固執說道:“可他不是阿寶!他再好,也不是阿寶!我只要阿寶!”

這頑童于是哭得更厲害了。

魏安悻悻然到瓊華殿回話,語氣極為憤慨,大有王世子不識擡舉的意思。

林若秋看向他手中完整的鐵籠,裏頭的小犬仍乖乖卧着,皮毛欺霜賽雪。她不禁笑道:“世子真的不要?”

照她看這只小狗還更可愛呢,總以為孩童都是喜新厭舊的性子,難道不是?

魏安嘆道:“小人怎麽說他都不肯聽,只得算了。”

林若秋不以為意,她無非表示一下态度,對方肯不肯接受都無妨。不過楚蘭的反應實在可樂,林若秋便扭頭望着對面,打趣道:“想不到世子爺小小年紀已這般專情。”

“朕也是。”楚鎮微微一笑,就着她的手咬了半口梨。

從楚鎮越來越不計較與她共享食物這點,楚鎮倒真稱得上專情,換了旁人啃過的東西,他只會扔得遠遠的,還嫌髒了手。

不過,林若秋心想,一個人與生俱來的情種,與不得不專情還是有差別的吧。要是楚鎮能和正常人一般生活,他還會将目光凝聚于一人身上嗎?

林若秋無從探究這個問題的答案,亦懶得自尋煩惱。但是某種層面上,那熊孩子的心意或許更珍貴些。

阿寶是幸運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