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秘方
林若秋指了指封得嚴嚴實實的窗棂,虛弱的抹了把汗道:“去, 把那幾扇窗戶打開。”
不然她肯定會熱死的。
紅柳卻急忙道:“不可, 剛生産過的人怎麽能吹風?”
因見殿中還生着數個火盆,裏頭的餘燼還未熄滅, 便上前挪了出去,又将門板拉開細細的一條縫, 好使些許涼氣散發進來, 道:“主子且忍耐些,過會子便好得多了。”
林若秋見她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生怕自己吹吹風就能暈倒似的,亦只能無奈答應——想也知道這定是某人的意思, 她就不曉得皇帝有什麽可怕的,紅柳等人怎會畏懼他那樣厲害?
飲了一盞排惡露的紅糖水, 林若秋就讓奶娘将女兒抱來瞧瞧, 楚婳吃飽了奶水,臉色比起出生時紅潤了不少,小嘴兒還輕輕吧嗒着,林若秋看着有趣,小心的将一截指頭伸過去,楚婳大概以為那是食物, 抱着吸啜起來。
小嬰兒的力氣還挺大, 幸好她沒牙, 否則林若秋的指尖定會隐隐發疼。她将沾了口水的手指收回來, 用幹布擦淨, 這才問道:“我睡着的那會兒,可有人來瞧過?”
“各宮都派人來了,還送了不少賀禮。”紅柳說道。
正要命人将東西搬來瞧瞧,林若秋擺擺手,“不必了,我這會子沒精神,改天再說吧。”
她沉吟片刻,因問道:“太後娘娘來了不曾?”
紅柳面露為難之色,顯然撒謊也不是,照實說也不成。
林若秋便心中有數,笑着道:“不來就算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至少楚婳還有疼她的爹娘,區區一個皇祖母的缺席不足以讓她的人生出現缺憾。
紅柳見她不以為意,稍稍放心下來,她躊躇了一下,“還有一事……”
“什麽?”林若秋忙着觀察小嬰兒天真無邪的面容,沒怎麽注意聽。
紅柳本想告訴她青柳心懷異志,可眼見她這副幸福模樣,還是決定緩些日子再說,因道:“其餘宮裏也罷了,都是遣人送些賀禮,賢妃娘娘卻親自過來探視,原想和娘娘說說話的,因奴婢們回禀娘娘還在休息,賢妃娘娘便逗弄了小公主一回便走了。”
“賢妃?”林若秋臉上的詫異掩飾不住。
趙賢妃想要皇子還能理解,可見她生下的是位公主,她以為趙氏該收心了呢,莫非還有其他目的?
林若秋忖道,“據你看,賢妃對小公主是何态度?”
紅柳仔細回憶了下适才趙賢妃的表現,覺得那人的舉動并無不妥,甚至有些太好了——親熱到有些不習慣。
紅柳只得據實相告,“賢妃娘娘挺喜歡公主的,方才還向奴婢問起娘娘,說改日會再過來。”
林若秋聽罷更添狐疑,這趙氏未免也太客氣了,她堂堂四妃之一的賢妃,就算知曉林若秋頗得聖心,也不必對她這樣巴結。
她有什麽可巴結的?她又不可能與人分寵。
林若秋想不出所以然,只得撇到一邊,笑道:“真是風水輪流轉,幾時本宮一個婕妤也能得人這般籠絡,本宮倒有些受寵若驚。”
紅柳詫道,“娘娘有所不知,您已經是昭容了。”
林若秋吃了一驚,“幾時的事?”
“就在娘娘您睡着那會兒,陛下親自出來吩咐的,君無戲言,自然不會有假。”紅柳說完便恭恭敬敬朝她磕了三個響頭,連聲恭喜。
林若秋聽後卻有點惱火,這人為何什麽事都喜歡偷偷摸摸的辦,真的想給她一個驚喜嗎?哪日若是偷偷降了她的位,她是不是仍蒙在鼓裏?
主仆倆正說着話,外頭楚鎮的聲音便響起了,“什麽假不假的?難不成那些賀禮裏頭還雜有贗品?”
這人簡直和幽靈一般呢。
林若秋打了個冷顫,正要俯身下去,楚鎮已靈活地将她攙起,“你身子未愈,不必行如此大禮。”
林若秋心想她是生孩子,又不是生病,怎麽人人都當她垂危了似的?不過照前人的經驗來看月子裏就該精心地養着,林若秋只好入鄉随俗。
楚鎮讓她躺下,她便乖乖躺到床上去,一面卻望着對方嗔道:“陛下晉封臣妾為昭容,臣妾還得從紅柳口中知道,哪日臣妾要是被貶為庶人,您是否也不聲不響的發落了?”
“胡說什麽!”楚鎮沉下臉叱道。
林若秋自悔失言,只低頭絞着手指不說話。不知怎的,她覺得自己最近情緒不大穩當,其實從懷孕之後就一直有點容易激動,現在大概是升級為産後憂郁?
楚鎮見她小嘴噘起,顯出委屈的模樣,遂好言安撫道:“朕哪裏是故意瞞着,只是想等公主滿月之時再頒布喜訊,免得你高興太過壞了身子,誰知你宮裏的人口舌倒快。”
說罷便輕輕剜了紅柳諸人一眼。
紅柳等雖知冤枉,可無奈陛下要找人擋槍,她們也只好受着——其實還有點光榮,畢竟能被陛下當成擋箭牌的也不多呢。
林若秋道:“昭容而已,有什麽可高興的。”
楚鎮便去刮她的鼻子,笑罵道:“你這小沒良心的,難不成要做了皇後還滿意?”
林若秋半點不怕他,“陛下這才叫門縫裏看人——把人看扁了。陛下以為妾在意的是位分麽?妾只要能見到陛下的心意就好。”
林若秋的确不在乎什麽位分不位分的,雖說一個正三品的昭容對她已是極高的位置,以她的出身而言,且因為魏昭儀去了白雲觀修行,她便是實際上的九嫔之首——但就算将她升至妃位又如何,她也沒多少人可管的,要怪,只怪宮裏的嫔妃太少了。
比之聽起來光彩的晉位,她寧願皇帝多賞她些金銀珠寶,反而更有實際意義。不過這樣功利的話,還是別對楚鎮說了。
楚鎮卻以為她所求唯真心爾,遂感慨道:“放心,朕以後有空都回來陪伴你,你無須擔心失寵,亦無須擔憂被朕冷落,朕怎可能如此?”
呃,怎麽就扯到失寵不失寵的話題了,林若秋雖覺得皇帝的腦回路有些奇怪,但聽了這番慷慨陳詞,她總得表示回應,遂有感而發道:“有您這番保證,臣妾便放心多了。”
楚鎮望見她如貓咪一般溫順乖巧的面容,雖未施脂粉,卻別有一種清水出芙蓉般的清麗之色,忍不住便想吻上去。
林若秋卻輕輕将他推開,皺眉道:“陛下可否先去洗漱?”
她聞到楚鎮身上有股淡淡汗味,想必方才定是一路小跑過來的——上午也是,一天之內這樣大的運動量,不泛酸才怪呢。
皇帝之前來瓊華殿都會先沐浴更衣,今日大概是忙起來渾忘了。
楚鎮臉上顯出些尴尬之色,只得讪讪起身,“那朕先去淨室梳洗。”
林若秋點點頭,亦叫來紅柳為她擦拭身子。她其實挺想痛痛快快洗個澡的,但也知道,瓊華殿上上下下都不會允許的。
幸而此時尚是春天,氣候沒那麽炎熱,她要是在夏天生孩子得有多可怕呀,林若秋想想都不寒而栗。
楚鎮沐浴向來不要宮娥伺候,寧可用太監,因這會子魏安不在——皇帝還對上午的事耿耿于懷,決心冷一冷他,這會子來瓊華殿也沒帶上,魏安欲哭無淚,只得決定回頭好好賄賂一下林主子身邊的宮人,不然他這禦前總管就真的當不下去了。
進寶是個看眼色知分寸的,不必楚鎮發話,便代替魏安行使仆婢之責,将人送去淨室之後,進寶便悄悄退出來,等着皇帝添水或是叫人再進去。
忽見階下一人在那探頭探腦張望,正是晌午與紅柳等吵嘴的青柳丫頭,進寶心念一動,笑着走下臺階。
青柳被他發現,不禁吓了一跳,只能讪讪的道:“進寶公公。”
她知曉進寶已被提拔為瓊華殿的掌事太監,自然不敢如先前那般怠慢。
進寶便望着她笑道:“青姑娘,陛下方才忘了帶沐發的香膏,不知你能否給送進去?”
青柳沒想到這才過了幾個時辰,機會便來了,不由得又驚又喜,吃吃說不出話來。
進寶瞧她激動得紅頭脹臉的模樣,不禁又笑了笑,“姑娘可是不得閑?”
“得閑,得閑。”青柳雞啄米似的點頭,她哪還敢再耽擱,更顧不上細問,接過進寶懷中的物事便一溜煙跑進去。
招財從草叢裏鑽出來,望着他埋怨道:“你幹嘛要幫她?”
這青柳丫頭向來眼高于頂,仗着一副風流身段把誰都不放在眼裏,無非林主子性情好不跟這蹄子計較罷了,若讓她得着接近陛下的機會,這院裏可還能安生?
進寶輕輕笑道:“誰說我是在幫她?等着瞧吧,好戲就要來了。”
青柳是一定要除的,嫉妒乃女子大忌,他要保全林主子的名聲,更要避免外頭說林主子不能容人,那麽這件事,便只能交由皇帝來做——皇帝那樣愛惜林主子,自然看不上一個青柳,何況兩者本就是雲泥之別。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淨室裏就傳來皇帝的怒吼,“滾出去!”
接着一個滿身狼狽的俏麗丫頭慌慌張張跑出來。
進寶笑道:“瞧瞧,被我說中了吧。”
招財無比佩服的看着他,眼神滿是崇敬,“哥哥,你真厲害。”
進寶含笑拍拍他的肩膀,“小子,你要學的東西還多着呢。”繼而便施施然進去收拾殘局。
林若秋趴在榻上,剛被紅柳用熱毛巾擦拭完全身上下,連衣裳都沒來得及穿好,就見皇帝大步進來,面露愠色。
林若秋匆忙用一幅綢緞将身軀裹好,這才嗔道:“陛下進來也不打聲招呼,臣妾被您給吓着了。”
照往常,楚鎮定會好言撫慰她一番,此刻卻只是冷着臉道:“朕也被吓着了。”
這話仿佛有些深意,林若秋使了個眼色,紅柳知趣的退下,順手還掩上門——想必兩人定是有體己話要說的。
林若秋這才一手按着胸前,一只手緩緩向男人肩膀上滑去,柔聲問道:“陛下究竟為何事着惱?可否告訴臣妾。”
楚鎮剛洗濯過後的頭發還滴着水,濕發略顯淩亂的披着,倒使得那張輪廓深邃的臉多出幾分柔和,林若秋看着看着都忍不住想親上去——當然此刻不是揩油的時候。
她反複詢問了幾遍,楚鎮才目光沉沉的将有人偷看他洗澡之事道出,且道:“朕知你素性柔和,可下人們這般居心叵測,為何你也瞧不出來?膽敢觊觎朕,還背叛舊主,這樣的人你也留着?”
“觊觎?”林若秋微怔,“誰會觊觎陛下?”
楚鎮惱火的瞪她一眼。
林若秋這才醒悟過來,是她一孕傻三年,忘了那是她跟皇帝兩人的秘密。不過相處的久了,林若秋潛意識裏還以為這秘密人人都知道呢,自然想不到還有膽大包天的丫頭想爬楚鎮的床——在她們眼裏,楚鎮當然是個正常人,哪曉得陛下是最厭惡這些的。
這就是信息不對稱惹出的麻煩呀。難怪楚鎮這樣惱火,萬一被人曉得他隐疾何在,他這皇帝倒該如何見人。
林若秋問清肇事者是那個名叫青柳的丫頭,只輕輕哦了聲,卻見怪不怪。她當然知道青柳在侍女中生得最美,可想不到她吃了熊心豹子膽去勾搭皇帝,這丫頭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林若秋便問道:“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朕本想命人拉去暴室杖斃,但念在你剛生下公主,不宜多造殺孽,遂命人拉去宮外發賣算了,永不許再踏進京城。”楚鎮的聲音仍帶着惱意,咬牙切齒的。
這樣處置也算得穩妥,省得林若秋還要自己動手,反正說起來也是青柳以下犯上觸怒皇帝,而非她這個主子不能容人。
楚鎮撐着紫漲的面皮,有些惱火地看着她,“以後不許再留美貌宮娥在你身邊伺候,朕見一個打發一個,可不是鬧着玩的。”
林若秋心道這話聽着怪怪的,不知道還以為皇帝連女人的醋都吃呢,怕她玩百合情麽?
不過難得見皇帝這樣大發雷霆,林若秋只得好言答應下來,反正這樣做對她只有好處——要是身邊只剩下醜的,林若秋可不就被襯托得和天仙一般了麽?自然不害怕皇帝移情別戀。
楚鎮連喝了兩三盞普洱茶,心裏的氣才算消了些,卻在面向林若秋的一剎那頓時愣住。
林若秋正想問他怎麽了,無意中低頭,便發現那幅綢絹不知何時悄悄滑落下來,露出大半個坦白的身子,當然也不乏胸前風光。
而皇帝的視線,就牢牢盯在“無限風光在險峰”處。
林若秋連忙拿一副杏子紅绫被擋住前胸,脫口而出道:“您別看了,沒有奶。”
楚鎮:……
總覺得這句話可以從兩層意思理解。
不過他倒是知趣的沒再窺視,只輕輕轉過身,讓林若秋匆匆穿好衣裳。
兩人再面對面時,各自都很正經了,林若秋程式化的問道:“陛下可要留下來用膳?”
不過她這裏可沒什麽好吃的,為排惡露,她這些天吃的都是些清淡的食物,其中以流食居多,恐怕皇帝未必挨得住。
不過楚鎮大概是腦子犯抽抽,硬要陪她同甘共苦,勉強用了一頓晚膳後方才回太和殿去。他倒是想留宿,可林若秋執意不許,在能痛痛快快沖個澡之前,她是絕對不會和楚鎮同床共枕的。就算楚鎮不嫌棄她,她自己也嫌棄自己。
楚鎮不意她這樣執拗,只得放棄。不過小別勝新婚,他猜着林若秋大概是想故意制造一點距離,準備迎接日後黏黏糊糊的親熱戲碼——這令他十分期待。
林若秋當然猜不到皇帝腦瓜中想些什麽,但念着楚鎮晚膳用的都是些湯湯水水,怕是抵不得餓,因讓進寶按時送些糕點過去,好歹能解解饑。
又擦了一遍身子之後,林若秋方才舒舒服服躺下,這一日實在是太累了,簡直畢生都未有過的困乏,哪怕睡了一下午都還嫌不夠。
她再睜眼已經日上三竿,紅柳來回話說,皇帝清早來看過,見她未醒,只得返身上朝。
林若秋惱道:“怎麽不叫醒我?”
紅柳抱屈,“陛下一定不許,咱們怎麽敢違拗陛下的意思?”
林若秋無話可說了,她看出楚鎮真是個不嫌累的,一天這麽來來回回跑三四趟,虧他怎麽耐得住。
雖然覺得楚鎮這些舉動有些傻氣,可林若秋心裏莫名甜絲絲的,跟喝了蜜糖一般,盡管她最近的飲食都是什麽佐料都不加的——為了催奶。
林若秋正要起身洗漱,忽聽門上人過來回話,“太皇太妃來了。”
林若秋一怔,就見未央宮中那位風姿綽約的老太妃笑語盈盈的走過來,一見她就笑開了花,“聽說你生下來一位小公主,她們都想過來看看,又怕人太多擾着你,只好讓我這個混不吝的來當代表。”
“這叫臣妾怎麽生受得起……”林若秋意不自安,她還真沒想到太皇太妃會親自過來,還以為昨日送過賀禮就算了呢。
相比魏太後那樣令人心寒的漠視,林若秋愈發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太皇太妃笑道:“這有什麽好客氣的,你為陛下生了孩子,便是宮裏的貴人,莫說旁人趕着巴結,咱們這些老骨頭難道不能沾沾喜氣?”
林若秋知這位老太妃素來口舌靈便,擅長戲谑,當下也不在意,只好奇盯着她腰間挂着的一個荷包,看樣子仿佛是要送人的,可裏頭究竟裝着什麽東西?
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太皇太妃總不至于送她金锞子吧?
見她已經注意,太皇太妃遂得意地将荷包取下,卻見裏頭空空蕩蕩,所剩的只一疊薄薄紙張,攤開一瞧,仿佛是張藥單子。
這位太妃娘娘上回就送了她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林若秋簡直哭笑不得,只得據實道:“陛下已令黃太醫為我調理身子,您不用費心了。”
“傻子,他那個是內服的,我這個卻是外用的,怎麽能一樣?”太皇太妃嫌棄的道。
林若秋似乎真成了傻子,“用……用在哪兒?”
她好像已經猜到了,可是這種話叫她絕對是沒法說出口的,哪怕她已經生過孩子,遠算不上黃花大閨女。
太皇太妃就不像她這樣皮薄面嫩,索性坐到床前來,将那張紙撚起晃了晃,語氣輕松愉快的道:“你說用在哪兒?要榮寵不斷,光靠一張臉可是難做到的,總得叫男人快活了,他才肯天天往你這兒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