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十動然拒

林若秋生下公主一事, 之前也曾派人通知家裏, 王氏也托人送了賀禮來。可林若秋總想着親自見上一面才好, 因此四月底就求了楚鎮的旨意, 派人将王氏從家中請來。

這回見面林若秋卻吓了一跳,比之她有身孕來探望的那次, 王氏何止憔悴了一倍。面容暗淡,眼圈發黑, 連說話都有些有氣無力的。

林若秋問起,王氏才無精打采的告訴她, 佟姨娘又複寵了,林耿上月有半個月宿在佟氏房裏,這個月更是一次都沒來王氏的正院。

也難怪王氏是這樣一副恹恹的态度。

林若秋實在不知該說她什麽好,固然林耿的三心二意頗值得譴責, 可王氏何必要把一腔精神寄托在林耿身上,這男人究竟有什麽好為之患得患失的?

甚至于王氏亦沒看明白, 林耿之前對她忽然親熱也并非突然發現這位老妻的好處——人天生都是逐利的, 林耿先前那些虛情假意也不過是稍作安撫, 孰知王氏卻上了當。

她太過相信這個男人,寧願認為他所表現的一切舉動都是由于情意。

林若秋沉吟片刻,驀然問道:“父親什麽時候開始去佟姨娘房中的?”

王氏不假思索的道:“應該是二月末。”她對于林耿的動向向來掌握得十分清楚。

林若秋算了算,差不多就是她産女的那段時間, 想必林耿當初定以為她将生下一位皇長子, 才故意安撫王氏的吧?誰知道林耿存的什麽心呢, 也許覺得自己是未來儲君的外公, 滿腦子都是飛黃騰達的念頭,如今夢想一旦破滅,他便惱羞成怒,甚至于連敷衍王氏這位發妻都不肯了。

固然作為一個古代男人而言,林耿不能說太渣,可林若秋還是不免從他身上看到男人的劣根性:就因為像林耿這樣的人太多,天底下才盡是癡心女子負心漢。

林若秋默然片刻,仍只能對王氏道:“佟姨娘專寵多年,手段自非常人可比,您與其為這個氣惱,倒不如好好操心大哥二哥要緊,到底他倆才是您今後的指望。”

這話她已勸過多次,奈何王氏始終半聽不聽的。其實照她看,林耿随便怎麽寵佟氏都不要緊,到底佟氏也只生下一個女兒,王氏身為當家太太,膝下又有兩個成人的兒子,很不必去與佟姨娘争風——熬都能熬死他倆。

王氏嘆道:“我何嘗不想倚仗你兩個兄弟,也得他倆立得起來呀,從文倒罷了,就算襲不了爵,靠着祖宗蔭封也差不到哪兒去,我只替你二哥發愁。”

其實林從武的武藝并不算太差,頂多也就是中規中矩的水平,奈何當今考武舉可不止有棍棒拳腳,自太宗皇帝立下的規矩,武生也得參加筆試,就這一關林從武絕對過不去。

林若秋一時也想不出個主意,只得勸道:“船到橋頭自然直,您且放寬心便是,若大哥二哥命裏能出頭,将來自會為您掙份诰命回來,您何必閑着與那佟氏置氣,她愛怎麽争風吃醋都由她去,您只管牢牢把住府中家業,日後的指望大着呢。”

一席話勸得王氏臉色總算緩和了些,唯獨眉宇仍有些郁郁之色,林若秋便知道,她對林耿依舊不能忘情。

當局者迷啊。

晚間楚鎮過來,見林若秋托腮坐在窗前凝望園中春景,案上擺着的茶都涼了,遂蹑手蹑腳,想吓她一吓。

誰知林若秋面無表情的轉過頭來,“陛下想做什麽?”

楚鎮摸了摸鼻子,這人何時學得這般機警了?好沒情調。

他哪曉得林若秋自從那次被黃松年的小徒弟吓着之後,凡事便多留了個心意,楚鎮剛進門她便察覺到了,只是懶得起身施禮。

這會子再行禮已晚了,她虛虛擡了擡手臂,楚鎮已将她的肩膀按下去,“無須費事了,朕看你這禮行得也毫無誠意。”

林若秋朝他露齒一笑,大概是經歷過數次生命的大和諧,如今她和楚鎮相處起來也極和諧,并不像從前那般拘束。

楚鎮趁勢在她對面的太師椅上坐下,“方才何事如此出神,莫非是在想朕?”

林若秋沒好氣的瞪他一眼,要不要這麽自戀?

情話說得太頻繁就會失去感覺,好比肥肉吃多了總會膩。楚鎮只得讪讪道:“朕不過開個玩笑,你倒這般認真。”

林若秋輕輕嘆道:“是啊,天底下的男人總是玩笑居多,女人們卻往往會當真呢。”

楚鎮一聽她把自己劃入尋常男人的行列,忙義正辭嚴地想要辯駁,林若秋便道:“妾不過有感而發,陛下您急什麽?倒顯得做賊心虛。”

楚鎮只得力證他并非心虛,又聽林若秋此話大有來頭,反倒狐疑起來:不是指他,難道還有別的男人?

架不住皇帝百般追問,林若秋便一股腦地将家中瑣事傾倒了出來,有時候戀人之間總難免充當垃圾桶的角色,許多當着旁人不便說的話,對着親近之人卻無妨了。

楚鎮聽罷便沉吟道:“所以你由你母親慮及自身,覺得朕将來會負你?”

“什麽負不負的,您也不是妾一人的皇上。”林若秋幹澀地笑道。

有時候她很願意沉浸在幻想的美好中,有時候卻難免直面現實,楚鎮的身份決定了他很難做到癡情不移,在此之前林若秋從不在意這點——可她到底還是越發患得患失起來了。

這很不應該,換了個沒耐性的皇帝,她這些舉動就該叫作了。

幸而楚鎮是極有耐心的,只輕輕攬着她的腰身,“朕知道,此刻朕說得再多,你也不會深信,可朕會用實際行動來表明,十年,或許二十年,若到那時朕的心意仍始終不移,你總該相信幾分了吧?”

林若秋扳着指頭算了算,按照七年之癢的說法,若楚鎮過十年還不對她變心,那必然是真愛無疑了。問題在于,真的能撐上十年麽?

她無法給自己一個肯定的答案,亦只好裝作相信的點了點頭。無論如何,她惟願楚鎮始終能對她保留一點情意,至少讓她在晚年的時候可供懷念,那便足矣。

楚鎮憶起她方才話裏所言家兄之事,遂咦道:“你那位二哥真的半點文墨都不通?”

林若秋誠懇的點頭,“真的。”

別說作詩書策論了,叫他寫幾個大字都難呢,林從武的才幹也只夠看懂兵書上的文字——否則王氏何必巴巴的為他發愁。

楚鎮不禁失笑,“倒也是個奇人。”繼而便道,“這樣吧,若你二兄明年武舉當真落第,就讓他到宮中做個侍衛,好歹能領份俸祿養活自身,不至于處處被人恥笑,若他命中有運,日後或許竟有飛黃騰達的那日,也未可知。”

林若秋愣了愣,“使得麽?”這個算不算走後門?

楚鎮咬上她的嘴唇,“朕不過給自己的大舅哥找份差事,區區人情,算什麽走後門?你也忒看輕自己了,一個侍衛都能把你給唬着麽?”

林若秋被他親得暈暈乎乎,腦中早不知所以。不過她迷迷糊糊感到楚鎮的吻技越發好了。

也許不止是吻技,還有床技——至少實現了從無到有的飛躍。

多虧太皇太妃送的那張秘方與健身操,林若秋得以在出月子後迅速地瘦了下來。盡管楚鎮總說,似她這樣的還是胖一點好看,捏起來也更有肉感——疑車無據——可林若秋半點不信這種鬼話。只瞧魏家的姑娘們一個賽一個骨瘦如柴,便知時人仍是以纖細婉約為美的。

林若秋雖不至于要瘦到她們那種程度,也絕不能胖成癡肥。何況皇帝天天往瓊華殿來,她要是不注意形象,旁人就該懷疑皇帝的品味了。

說到這個,衆人似乎對瓊華殿專寵已見怪不怪,原本林若秋還擔心,她這般風頭過盛會否引來旁人忌憚,可誰知衆人并沒覺得多麽稀奇。大抵是因楚鎮對公主的疼愛人人皆看在眼裏,為了公主,皇帝多往瓊華殿來幾趟也是應該的。

落在她們眼裏,林若秋更像是沾了公主的光。

林若秋不确定旁人是否這麽想,但她敢肯定趙賢妃絕對這麽想。趙氏與謝氏不同,謝貴妃在公主出生前後待林若秋并無不同,她依舊是那位沉靜而得體的貴妃娘娘,林若秋甚至心想,若宋皇後病殁,陛下要冊立繼後,她也會投謝貴妃一票,無他,只因這位貴妃娘娘簡直是照着皇後的模板而生的。

趙賢妃比之謝貴妃,終究還是差了些。

可如今趙氏卻幾乎天天過來,且她非常聰明,挑的多是皇帝不在的時候,林若秋也沒法趕她出去,只得胡亂敷衍着。其實她本應該感到光彩,一個區區伯府庶女出身的昭容,能被趙賢妃視為姊妹,多少人求都求不來。但趙賢妃的目的果真如此單純麽?林若秋看不見得。

此刻衆人都在亭中賞景,趙賢妃和她的侍女,林若秋和她的侍女,以及乳母嬷嬷抱着無憂公主,将小小一座亭幾乎塞滿了。

趙賢妃笑道:“前兒連下了幾場細雨,今日方得風和日麗,本宮便想出來走走,看來昭容妹妹倒和本宮想的一樣。”

林若秋也只得笑道:“原來娘娘亦有如此雅興,那看來真是巧了。”

她可不信兩人真是偶遇,趙賢妃掌管宮務,要打聽她的行蹤并不難,避開更是容易,可她偏偏迎上來,這就叫人不得不多心了。

林若秋也不覺得她會因吃醋而跟自己過不去,從前魏語凝得勢也不見她怎樣,可知趙氏的志向跟謝貴妃一樣的,她們可看不上這點蠅頭小利,那麽唯一能令趙賢妃有所渴求的,便只有……林若秋看向襁褓中的女兒,若趙氏要搶走婳婳,她絕對不會允許,倘若說之前她對血緣沒有多深的體會,可自從有了楚鎮這個例子,林若秋決計不肯将親生骨肉交由她人撫養,這是一輩子的事。

無論趙氏是想威逼還是利誘,結果都只會白費。

趙賢妃見她望着襁褓沉思,不禁笑道:“公主的确生得晶瑩可愛,本宮瞧着都愛得慌,無怪乎妹妹天天看還跟看不夠似的。”

林若秋只笑了笑,并不接茬,她當然知道自家女兒的好,這一點無須旁人證明。

趙賢妃不免有些興味索然,忽見天邊袅袅飛過一只風筝,大得和這亭蓋差不多了,頗顯翺翔舒展之勢,不禁訝道:“這是哪家的紙鳶,倒沒見過這樣大的。”

林若秋亦好奇地探頭張望,見那紙鳶是一對比翼鳥的形制,幾乎遮天蔽日,生怕皇帝看不見似的,可知做這風筝的人多麽有心——天氣愈發和暖,也難怪宮中争寵之心也愈發熾烈。

林若秋只覺得好笑,因見乳母懷中的景婳亦好奇睜大雙目,揮舞着手臂仿佛想将那風筝招下來,因笑盈盈的将女兒接過,指給她風筝上的圖案——雖然以她的年紀根本不可能理解。

也怪林若秋不夠仔細,轉身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石桌上一壺茶水,手上亦晃了兩下,原本并無什麽,可誰知趙賢妃卻變了臉色,疾忙喊道:“妹妹小心!”

似乎想将景婳救下來,她自己卻重重摔倒在地,淡褐色的茶水淋淋漓漓灑了一身,衣裙都沾污了。

林若秋看得目瞪口呆,您這也太拼命了吧?

趙賢妃顧不得衣裳,只忍着疼痛道:“公主不要緊吧?”

“姐姐放心,婳婳沒事。”林若秋說道,心中不免有些狐疑,趙氏此舉到底出自對公主的關切還是作秀?看她的神情,仿佛真是關心則亂。

趙賢妃的侍女此時才得空将她攙起,正要扶她回宮更衣,趙賢妃卻哎喲一聲,額上沁出冷汗來。

林若秋蹙着眉道:“姐姐的模樣仿佛是腳崴了,若不嫌棄,就請去我宮中歇一歇吧?瓊華殿離此地想必近些。”

趙賢妃猶疑道:“這樣不妥吧?萬一陛下也在那兒……”

林若秋本來沒打算認真邀請,被她這麽一說,卻只好請她過去,否則豈不成了妒忌吃醋?

一行人赫赫揚揚回到瓊華殿,皇帝果然已經來到,眼見此情此景,不禁冷道:“這是怎麽回事?”

林若秋款款上前,“賢妃姐姐為救公主而扭傷了腳,妾正要請太醫為姐姐瞧瞧。”

楚鎮聽說是因公主而傷,便唔了一聲,“扶進去吧。”

林若秋見趙氏的宮女仍巴巴望着皇帝,将心一橫,只得說道:“賢妃姐姐也不知要不要緊,陛下不如過去瞧瞧。”

此刻人已到她宮裏,若她攔着不許趙氏見皇帝,可想而知外頭人該怎麽說她。

楚鎮似乎亦慮到這一層,躊躇片刻後,還是擡腳進屋。

紅柳臉上不禁着急起來,因将林若秋拉到一邊道:“主子您怎麽能讓陛下過去?賢妃娘娘這一見面,肯定要提養育公主的事,她那樣的家世,太後都得顧慮三分,咱們怎麽比得過她?”

林若秋面容沉靜,“本宮相信陛下,陛下不會答應她的。”

楚鎮自己就吃夠了生母難養的苦楚,怎舍得為婳婳另尋一位母親?趙氏這回的算盤的确打得很好,不管她是有意還是無意,至少人人都看到了她對公主的真心,就連林若秋亦有些觸動,不過,也僅僅是觸動而已,她有一萬種法子答謝趙賢妃,但絕非平白送給她一個女兒。

進寶隔着窗棂偷聽了半日,便悄悄來向林若秋回話:趙氏果然聲情并茂地訴說了對公主的關切,以及披香殿中的冷清。若能得撫育公主,她甚至願意以命來換。

而事情的結果也和林若秋猜測一般無二:聽完趙氏的言語,皇帝十分感動,然後拒絕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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