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偃甲之魂
? 妙手天工妙先生，是江都城出名的名士。他一雙巧手幾乎重建了江都城，江都家家戶戶都從他的設計中得益。樂歌笑知道妙先生的偃術很厲害，但是沒想到……偃甲一道，竟然能如此壯觀。
進入衆妙之門，之間無數的機關索道和穿行不休的偃甲，車水馬龍，宛若一座由偃甲組成的都市。這裏的偃甲五花八門，初始看到的不過是些會動的工具，越往裏面看，偃甲就越發有人的形狀和動作。
“這裏，就是湖心小築的內部。”妙先生挽起衣袖，從邊上的機關索道上拈起一個偃甲零件，神情透着一絲溫和：“整個江都城的水車、磨坊、連同紡車的機杼，乃至房梁的木楔椽子……都從這條偃甲線上生産出來。妙某在此厚顏說一句大話，單憑這條偃甲線，足足支撐了半個江都城。”
樂歌笑看的又驚又佩，對妙先生更多出幾分好感。慕初音雖然震驚，但并不似樂歌笑那般失神，她稍稍沉吟，開口發問：“這麽大的工程令人驚贊，想必籌措起來，花費也是不少。”
“的确如此。”妙先生點點頭，看着慕初音：“當年若不是江家鼎力支持，只怕就沒有如今的湖心小築了。”他一邊往前走，一邊指着周遭的事物耐心解釋：“衆妙之門內盡是偃甲，晝夜不停流轉不休，産出之物大多也供給江家所用。這裏往前，有偃甲制造偃甲車，這偃甲車無需牛馬拉扯就能自行驅動，讓江家運送綢緞所耗的物力人力大大減少，總算是抵上了當年的投入。如今湖心小築尚有些許盈餘，足以支持妙某研究出新的偃甲來。”
樂歌笑驚訝的看着妙先生：“新的偃甲？”
“是啊。”妙先生點點頭，突然轉過頭問慕初音：“慕姑娘，在你看來，什麽樣的偃甲才算是奪天造化呢？”
慕初音沉吟片刻，淡淡的說：“偃甲就是偃甲，再怎麽樣都只是一團沒有情感木頭。真正稱得上奪天造化的，只有女娲大人所創造出的人類。”
“嘁！”樂歌笑嗤之以鼻，不滿的嘟囔：“吃不到葡萄說葡萄是酸的……你不懂偃術造不出這麽完美的偃甲，就說‘造人’的事了。沒有男人，你倒是自己造一個人出來啊！”
“你！”慕初音又羞又惱，若不是妙先生近在咫尺，她怕是要立刻放出蠱蟲來咬樂歌笑了。她冷冰冰的瞪了樂歌笑一眼，沉着臉說：“下流之人，哪裏配知道天地大道！”
樂歌笑自知失言，對剛剛的話也有些後悔，見慕初音惱了，只好讪笑着搖搖頭，再不多說什麽。他目光轉下妙先生似笑非笑的表情，心裏一虛，連忙支支吾吾的岔開話題：“既然說‘人’是奪天造化之物，那麽如果能把偃甲造的和人一樣，大概就算是那個……奪天造化了吧。”
“應聲蟲。”
“……”樂歌笑氣結，伸手指着慕初音：“你！”
妙先生看着兩個年輕人競相鬥氣，無奈的嘆息一聲：“二位不要意氣之争，因為二位說的都對……”他頓了頓，神情中透出一絲向往之色：“很多年前，有位妙某極其敬佩的大偃師，按着自己的模樣造出了一件驚世駭俗的偃甲，這偃甲不但相貌與大偃師相似，就連舉手投足都與這位大偃師一模一樣，更讓人驚奇的，是這位大偃師所創造出的偃甲，竟然擁有這位偃師全部的記憶甚至情感。這如同活人一般的偃甲，因此傳承了大偃師的偃術，以偃甲之身培養出如今聞名天下的樂偃師。”他頓了頓，看看兩人，臉上露出一絲謙虛向往之色：“我時常念想，那位大偃師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奇才，那個奪天造化人形偃甲，是不是足以稱得上‘完美’呢？”
慕初音聞言，淡淡的說：“妙先生所說的大偃師，某不是姓謝？”
妙先生贊許的點點頭：“姑娘果然博聞。”
慕初音見妙先生語态謙和，心中有多了幾分好感，語氣也緩和了許多：“這位大偃師之事，我也聽聞不少。他造出的偃甲着實令人贊嘆，說是奪天造化也不為過，只是，卻還稱不上‘完美’二字。”
樂歌笑本要嗆聲反駁，卻看到慕初音一本正經的面龐，不知怎的心裏一虛，只是癡癡的盯着她的側臉。
“人，已是奪天造化的存在，偃甲再怎麽完美，只不過是複制一個人而已。”慕初音淡淡的說：“人尚不完美，何況偃甲呢？不過……正是人的不完美，才會彼此吸引，将彼此的缺陷補足……追求完美的過程，往往比結果更加重要不是嗎？”
妙先生聞聲一怔，沉吟片刻：“在下受教了。”
“不敢不敢。”慕初音微微一笑，淡淡的說：“這道理，是我師父告訴我的，我不過學來挪用罷了。”
“哦？”妙先生唇角揚起一絲微笑：“令師看的如此通透？若是有緣與之論道，倒是人世間一樁美事。”
“不巧。”慕初音神色微黯，平靜的說：“她……已仙逝多年。”
妙先生神色微變，轉而浮現出歉疚之色：“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先生不必致歉。”慕初音淺淺颔首，面上卻仍然挂着一副冷冰冰的神情：“只要先生肯歸還本族之物，小女子就不勝感激了。”
妙先生點點頭，儒雅的面上浮現出一絲為難的表情：“姑娘之請，在下無可推拒……只是，只是……”
“什麽？”
“妙先生之前不是說了嗎？此物已經用了！”樂歌笑突然覺得慕初音有些笨笨的，忍不住在慕初音耳邊耳語：“而且妙先生既然答應了想法子歸還，就一定會還的，你急什麽？”
“你怎麽知道他一定會還？”慕初音随手拈起身邊的偃甲零件，握在手中把玩。
“我……我相信妙先生的為人！”
“萬一你看走眼了呢？”
“那……那我就幫你一起奪回那物行不行！”
“哼。”慕初音看着樂歌笑認真的神情，心裏突然湧上一絲甜滋滋的感覺。她面上依舊冰冷的讓人生畏，漠然開口：“你？你這麽弱，連我都打不過，怎麽指望你幫忙？”
“你……你你你！”樂歌笑氣的牙癢癢，恨不得拍着胸脯大喊一聲“有種你別放蟲子”！
妙先生嘆息一聲，不再理會争吵不休的戀人，默默走在前面，淡淡的說：“兩位請跟我來。”他轉過身去，緩緩的走在前面：“大概只有姑娘親眼見到，才能明白在下的意思。”
樂歌笑看着妙先生的背影，壓低聲音對慕初音說：“那東西對你真這麽重要？”
慕初音看了樂歌笑一眼，點點頭：“是。”
“沒什麽。”樂歌笑憨憨的一笑，開心的說：“我說啊，就算這樣，你也不能不講理的強行奪取啊！你這麽漂亮的女孩子，好好解釋下，大家都會耐心聽得……這樣不就沒有那麽多誤會了，說不定我也會幫你求情呢……”
“哦，多謝。”慕初音看了樂歌笑一眼，淡淡的說：“我族之事，我族自有處置的方法，不勞少俠挂心了。”
樂歌笑被噎的啞口無言，氣氛着轉過頭，暗罵慕初音不識好人心。他氣憤之時，卻不曾察覺慕初音的指尖攀上了一只晶瑩的蠱蟲，無聲無息的爬上了偃甲零件。随着慕初音把手上把玩的偃甲零件放回原位之際，蠱蟲也消失在偃甲零件堆中。
兩人随着妙先生，往湖心小築的深處走去。越往裏面走，偃甲就顯得越發精妙，走着走着幾人上了一座吊橋，穿過吊橋，就再也看不見零件和偃甲。妙先生站在吊橋上，指了指不遠處一個巨大的齒輪：“這就是工坊的動力系統，正是這個偃甲，維持着整個湖心小築的運作。”
樂歌笑看了看那個巨大的齒輪，只覺得齒輪下方有些許熒光。他扶着吊橋的扶手，低頭看去，只見齒輪下一汪池水正泛着幽幽的光芒。
“這是……”慕初音神色微變：“補天石的光芒？”
“原來那靈石名叫補天石。”妙先生點了點頭，對慕初音說：“我之前發覺那靈石靈力充沛，所以重金購來，放在這蓄能池中，将其靈力萃取出來，灌注到偃甲之中。”他頓了頓，看了看面色不虞的慕初音：“姑娘你親眼所見，在下并沒有欺瞞之意。”
慕初音看着熒光閃閃的池水，心裏有些發苦，懊惱的嘆息一聲。
樂歌笑撓撓頭，看了看兩人的神色，不解的問：“補天石既然在池水之中，那麽撈起來不就好了嗎？”
妙先生輕輕的搖了搖頭：“這蓄能池看似是水，實則是靈力凝絕，如同液體一般。慕姑娘身為女娲巫衛，應該能感受得到這些靈力。這樣聚集在一處的靈力，只怕稍稍靠近，就會被強大的靈力撕碎……更不要說取出石頭了。”
“這……這怎麽辦？”慕初音面上露出一絲惱色：“既然人不能下去撈起補天石，你要如何還我？果然……之前是在消遣我嗎？”
妙先生搖了搖頭，淡然開口：“人雖然不能做，但是偃甲卻可以。”
“偃甲？”樂歌笑詫異的問。
妙先生點點頭，認真的說：“人雖然下去危險，但是被灌注了靈力的偃甲卻沒什麽大礙。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尋常偃甲也經受不住靈力的沖擊，若是有偃甲能容納蓄能池中的靈力并且強化自身，想必就能進入池中，取回這塊靈石。”
樂歌笑拍手叫絕：“原來如此！”
慕初音卻沒有樂歌笑這般興奮，她只是皺着眉，看着妙先生：“這樣的偃甲何時才能造好？”
“妙某也不知道。”妙先生無奈的搖搖頭，認真的說：“大概只有多次試驗之後，方能告訴姑娘。姑娘若願意等，不妨先住下，在下一定盡快想法子完成此事。”
樂歌笑拍拍慕初音，安慰她說：“妙先生天縱奇才，應該很快……”
“他若是一輩子造不出這偃甲，難道我要等他一輩子嗎？”
樂歌笑看着慕初音的面容，腦子一熱：“大不了我陪你就是！你若等上一輩子，我就陪你等上一輩子就是。”
慕初音一怔，神色怪異的看了看樂歌笑：“這和你有什麽關系？”
“我……”樂歌笑尴尬之極，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出去走走，還望妙先生早日實現諾言。”
妙先生點點頭：“妙某必竭盡所能。”
樂歌笑呆呆的看着慕初音疾步離去的背影，苦笑着問：“妙先生……我，那個，我，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妙先生唇角揚起一絲微笑，輕拂衣袖：“誰知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