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

!都不許去求他!

我與你舅公相伴一生,他待我如何我自心如明鏡,這最後一面不見又能如何?

伽羅,別哭,轉告你舅公,這一世我虧欠他的,只能等來世尋着他再還了。”

獨孤伽羅吸吸鼻子,搖頭道:“阿姑別說了,好好歇着,這病一定會好起來的。這話啊,我也不會轉告給舅公,等阿姑見着了舅公,自己去說吧。”

“就是啊,母親您別總自己吓自己,人家醫師可是說了,等到明年春天,母親的病定能大好。”楊瓒從床尾挪到床中,将手伸進被子裏握住呂氏的手。

“好,”呂氏笑着輕輕點頭,“那等為娘好了,就給你挑個賢惠的媳婦。”

“恩,好。”楊瓒忙點頭。

呂氏長舒一口氣,道:“我累了,你們忙去吧。”

“是。”楊瓒這才放開呂氏的手,與獨孤伽羅和身後的家人們對視一眼,這才齊齊退出房間,依舊是留下了盧氏和女婢照顧着呂氏。

出了門,獨孤伽羅和白茗的眼淚還是止不住。楊堅和楊整卻也只是摟着各自的妻子,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來。

呂氏到底是沒能熬到楊瓒所說的那個來年春天,在一個北風徹骨的雪夜裏沒了聲息,還是楊瓒夜裏睡不踏實,想着去看一眼呂氏,這才發現呂氏已經斷了氣。

聽到洛容慌慌張張的禀報,獨孤伽羅登時就哭了。

摟過獨孤伽羅拍打着安慰,楊堅心中的悲痛被獨孤伽羅的眼淚一打斷,就只剩悵然。

只不過是早就預料到的結果終于發生了,只不過是他們極力去拉長的生命終于不堪重負,三年的時間似乎已經讓他們做好了心理準備。

擦了擦眼淚,獨孤伽羅這才與楊堅換好衣裳,匆匆趕去呂氏的房間,臨走時獨孤伽羅還跟洛容吩咐了一句什麽,只是楊堅沒有聽清,盡管他就在獨孤伽羅的身邊,甚至還停下腳步去聽獨孤伽羅與洛容之間的對話,只是他還是什麽都沒聽清。

之後,楊堅便拽着獨孤伽羅去了呂氏的房間。楊堅雖然沒有自覺,可等到了呂氏的房間時,獨孤伽羅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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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楊堅來了,先到房間的楊整等人全都讓出了路,好讓楊堅走到前面。

楊堅的手還拽着獨孤伽羅,緩步向前走去。

走到床邊,側身坐下,楊堅見呂氏面容安詳,與熟睡別無二致。楊堅疑惑地蹙眉,不死心地又伸手壓向呂氏的頸動脈。

就維持着同一個姿勢呆了半晌,楊堅才低聲開口問道:“伽羅,母親只是睡着了吧?”

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淚的獨孤伽羅一聽這話眼淚就又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上前一步抱住楊堅,獨孤伽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楊堅轉頭埋進獨孤伽羅身前,伸手死死抱住獨孤伽羅的腰。

過了一會兒,洛容和洛生捧着什麽進了屋。

草草給楊整等人行了禮之後,洛容才開口說道:“夫人,小斂用的東西都準備好了,阿寶去取棺椁了。”

這些都是獨孤伽羅之前就置辦好的,只是一直都沒跟楊家的人說。

要怎麽說?跟他們說你們親娘的棺材和壽衣都買好了,就等着她咽氣了?獨孤伽羅連對楊堅都無法開口,幹脆也就不說。

聽到洛容這話,楊整和楊瓒這才看向洛容手上的那些東西,而後又看了看抱着楊堅的獨孤伽羅,最終只道了句謝。

獨孤伽羅微微一笑,沒說什麽,摸了摸楊堅的腦袋,便将楊堅推開,替他擦幹臉上的眼淚,便閃身退到一邊去了。

“這小斂,是我與弟妹做,還是你們兄弟做?”其實是應該請人來做,可獨孤伽羅覺得在楊家似乎沒必要請人來做。

楊整和楊瓒都看向楊堅。

楊堅又看了看呂氏安詳的容顏,低聲道:“你與弟妹替母親換身衣裳,其餘的,便讓我們來吧。”

“好。”

楊堅領着楊家的兄弟暫時離開了房間,獨孤伽羅便領着白茗、盧氏和洛容幫呂氏換衣裳。

門口,楊堅的雙手背在身後,緊緊攥拳,沉默半晌之後,又進屋拐去了書房。

楊整和楊瓒對視一眼,便跟了上去。楊嵩領着楊爽站在門口,沒動。

進了書房,楊堅自顧自地研了墨便提筆寫了一封信,是寫給楊忠的,信的內容簡單,只寫了呂氏的訃告。

之後楊堅又從書房裏找出一封折子,可筆懸了半天,楊堅也沒能下筆寫出一個字來。

心裏對宇文邕的怨恨一層層堆積,此時尤為強烈,這讓楊堅完全無法以臣子該有的語氣給宇文邕寫折子。

見狀,楊瓒上前一步,道:“大哥,這折子,我來寫吧。”

雖然同樣怨恨宇文邕,但比起楊堅來,楊瓒更擅長天衣無縫地口是心非。

楊堅将筆交給楊瓒,退到一邊去,望着窗外不說話。

☆、第 151 章

收到呂氏的死訊,宇文邕立刻下诏讓楊忠回京。或許是因為沒想到呂氏真的會死,宇文邕在收到折子之後立刻就派人來陳留郡公府吊唁,可人才剛到門口,就被阿寶領着人給趕走了。

來人回去之後立刻就向宇文邕控訴,然而聽過之後的宇文邕卻并不如那人設想那般生氣,反而有些惶惶。

呂氏的棺椁在靈堂裏停了五日,楊忠才蒼白着臉色趕了回來。

讓楊忠見了呂氏最後一面,楊堅等人才将棺蓋封上,立刻出殡。

辦完了喪事一回府,楊忠立刻就病倒了。找了醫師來看,說是曾悲怒攻心,郁結于心,落下了病。

這一下陳留郡公府上下是真的慌了,然而楊忠卻并不太在意自己的病,只是呆在呂氏最後住的那個房間,整日整日地發呆。

第二年夏天,楊忠抑郁而終。

楊堅等人在呂氏床鋪的枕頭下面找到了楊忠的親筆遺書,那洋洋灑灑寫了十幾頁紙的遺書中卻只是楊忠侍君一生的感悟,落在最後一句便是早知會落得個君臣離心的下場,倒不如當年遠離官場,抑或将這天下掌握在自己手中。

楊忠的這一場葬禮,宇文邕是再也坐不住了,親自出城将楊忠送至墓地,還在墓前慷慨激昂地贊頌了楊忠的這一生,順便連楊堅、楊整、楊瓒的冊封都一起進行了。

禮畢,不相幹的人都走光了之後,楊堅才終于正眼看向宇文邕。

一跟楊堅的視線對上,宇文邕立刻開口道:“發生這樣的事情,朕真的十分痛心……”

楊堅眉心一蹙,冷聲打斷宇文邕道:“這不是正合你意嗎?手握重權的開國功臣又少了一個,你今夜是不是可以安心地睡了?”

沒想到楊堅會說出這樣的話,宇文邕怔住了。

“你、你……”

楊堅冷笑一聲,道:“也別睡得太安穩,當心這一睡就醒不過來了!”

說完,楊堅扭頭就走。

宇文邕又氣又驚,望着楊堅堅定的背影說不出話來,轉而對獨孤伽羅說道:“他……朕知道你們痛心,但……”

“陛下還是別說多餘的話了,聽着叫人惡心,”獨孤伽羅擺手讓楊整等人去追楊堅,自己則站定在宇文邕面前,“我兩家皆有人因宇文氏而死,興許我的家事賴不着你,可這一次你難脫幹系!事到如今,你說那些好聽的來粉飾太平又有何用?君又如何?臣又如何?我也勸你屁股下面的椅子坐穩點兒,可別摔下來!”

說完,獨孤伽羅也揚長而去,留宇文邕一個人氣得臉色鐵青,心中卻驚恐萬分。

出城時因為在送葬,所以是步行,但回城時的馬阿寶等人卻是已經準備好了。

看了看面前的高頭大馬,再看看已經坐在馬背上的楊堅僵硬的脊背,獨孤伽羅放下缰繩,快跑到楊堅身邊,扯了扯楊堅的衣擺,輕聲道:“那羅延,帶我。”

楊堅一愣,扭頭看了看,就瞧見洛容正牽着被獨孤伽羅丢下的馬,再看看仰着頭的獨孤伽羅,楊堅伸出了手:“上來。”

獨孤伽羅拉住楊堅的手,扭身一躍就借着楊堅的力道坐在了楊堅身前。

“累了?”見獨孤伽羅一上馬就軟綿綿地靠進了自己懷裏,楊堅擡手摸了摸獨孤伽羅的頭。

“恩,有點兒。”獨孤伽羅的腦袋在楊堅胸口蹭了蹭,然後就抱着楊堅的腰,軟軟地靠在楊堅懷裏。

楊堅輕笑一聲,道:“你這個精力旺盛的女人,能讓你覺得累還真是不容易。這段時間确實辛苦你了。”

“不辛苦,”獨孤伽羅皺皺鼻子,道,“只是今天碰見了讨厭的人罷了。”

楊堅立刻就明白獨孤伽羅說的是宇文邕。

想起宇文邕,楊堅猶豫了一下,才對獨孤伽羅說道:“伽羅,如果我說我想要跟他争一争這個天下,你會怎麽做?”

她會怎麽做?這可真是個蠢問題。

獨孤伽羅毫不猶豫道:“嫁雞随雞嫁狗随狗。”

楊堅無奈。他雖然可以理解伽羅說這話的意思,但難道伽羅就沒有別的詞句可以用了嗎?

獨孤伽羅靠在楊堅懷裏惬意地眯着眼睛,道:“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不管是什麽我都會支持你的。”

不管什麽?楊堅突然很想逗逗獨孤伽羅,于是嘴賤地說道:“不管是什麽嗎?那就先納個……”

一聽這個“納”字,獨孤伽羅就仰起頭狠狠瞪着眼睛,且毫不留情地掐住楊堅腰側的嫩肉,笑容甜美卻咬牙切齒道:“納個什麽?你說說看啊,我酌情考慮。”

“嘶!疼!”在馬背上不好躲閃,楊堅就只能生生受着,“娘子我錯了,真的錯了,快松手……”

這女人,手勁兒還是那麽大。

獨孤伽羅卻狠心地掐着那一點點肉擰了半圈,道:“這話還沒說完,怎麽就錯了呢?來,說說哪兒錯了?”

楊堅欲哭無淚:“我不該嘴賤……真的疼……”

他可是好多年沒被掐過了,冷不丁挨這麽一下,怎麽還覺得比以前更疼了呢?

“缺心眼兒!”冷哼一聲,獨孤伽羅終于松開了手,“納妾這事兒,就算你動心了,也得養在我瞧不見的地方,且一輩子不能被我發現,若是叫我瞧見了,就宰了你們這一對奸夫淫婦!”

“不養不養,”楊堅趕忙說道,“就我這點兒俸祿,還指着娘子大人養我呢。”

獨孤伽羅撇撇嘴,道:“我可把話說在前頭,你若要搶這天下,做什麽都成,就是別想指着女人外戚成事兒,拉幫結派的方法有很多種,靠女人是最窩囊的。你既然要做,就給我出息點兒!”

“是,謹遵娘子大人令!一定有出息!”楊堅忍不住在獨孤伽羅的額頭上親了一口。

“疼嗎?”教育完畢,獨孤伽羅又揉了揉方才掐過的地方。

“疼……”楊堅頗為委屈地看着獨孤伽羅,“娘子給揉揉。”

白楊堅一眼,獨孤伽羅靠在楊堅胸前,慢慢地揉着那一塊被掐的地兒。

☆、第 152 章

楊忠死後,楊堅繼承了楊忠随國公的爵位,獨孤伽羅似是為了安撫楊家,宇文邕又封了楊整為陳留郡公,封楊瓒為竟陵郡公,這樣一來,舊的陳留郡公府便留給了楊整,楊瓒不欲在外開府,也跟弟弟們住在陳留郡公府裏。

而為楊忠建造的随國公府一度因為楊忠人在外地而停工,此時又再度開工,耗時三個月建成,楊堅一家上下便搬進了新府。

搬遷當日,宇文邕派人來賀,依舊是吃了閉門羹。

随國公府的書房裏,獨孤伽羅把算盤打得噼裏啪啦響,旁邊女兒楊麗華正陪着弟弟楊勇玩耍,瞧見獨孤伽羅這利落的架勢便目瞪口呆地看着。

緩了緩神,楊麗華似自言自語般說道:“我怎麽覺得阿娘什麽都會啊?”

與別家娘子一起玩兒時,楊麗華也問過很多人,可別人家的阿娘都只在家安心做夫人,看看府內賬本,密切追蹤夫君日程,再閑了就約上其他夫人一起閑話幾句,哪日心情不好了就整頓一下下人們的風紀,旁的事情就都交給下人去做,反正府裏有長史、有女婢,似乎沒什麽事情需要親自操持。

可她的阿娘怎麽就這麽忙呢?要親自過問夫君、子女的飲食起居,要想着給她和弟弟選什麽樣的先生教書,要陪她說話陪弟弟玩耍,等阿爹回來了還要慰勞辛苦一日的阿爹,有心情了就下廚做菜,沒心情了屋外看天,這幾日竟還打起算盤算起賬來了。她們家的女婢究竟都做什麽去了?

楊麗華還記得以前家裏不管出了什麽事,她阿娘都是與阿爹一起處理。

正好算完一本賬,獨孤伽羅把賬本遞給洛容,笑着看了楊麗華一眼,道:“你若去學,你也會。”

楊麗華撐着下巴看着獨孤伽羅,不解地問道:“可是為什麽要學啊?那些事情,洛姨和紅菱不是都能做嗎?再說了,咱們搬家之後,家裏又多出好多管事兒的人來,什麽長史啊、參軍事啊、主簿啊,阿娘幹嗎不讓他們幫忙做?”

獨孤伽羅撇撇嘴,道:“他們都是給你阿爹幫忙的,阿娘支使不動。”

“阿娘你少騙人了,”楊麗華白獨孤伽羅一眼,“我可知道,這府裏上下,阿娘說一句話,沒人敢不聽。”

獨孤伽羅笑道:“那是因為你阿爹讓着我,其他人都是看着你阿爹的臉色,才願意聽我吩咐。”

“是這樣嗎?”楊麗華蹙眉,“那如果阿爹不讓着阿娘呢?”

“那阿娘就沒辦法說的算了呗。”獨孤伽羅又抓過一本什麽翻看起來。

楊麗華轉着眼珠子想了想,道:“也就是說,府裏還是阿爹說的算?還是男人說的算?”

一聽這一句“男人說的算”,獨孤伽羅突然意識到自家女兒這問題似乎并不是問問就罷,于是放下了手上的書冊,看着楊麗華道:“你可知道咱們家的門匾上寫着什麽?”

“門匾?”楊麗華想了想,道,“随國公府啊。”

“那誰是随國公?”獨孤伽羅又問道。

“阿爹是随國公,”楊麗華又補充道,“随國公府理應是随國公的家沒錯,可阿娘是阿爹的妻子,正如我是阿爹的女兒,我們是阿爹的家人,不也是這個府的主人嗎?”

獨孤伽羅搖搖頭,道:“那門匾上可沒寫着随國公夫人府。”

“咦?這不公平!”楊麗華瞪着眼睛抱怨道。

獨孤伽羅噴笑,又道:“這随國公府是皇帝賜給随國公的,連長史、參軍事、主簿都是賜給随國公的,他們是随國公的屬官,自然要聽從随國公的命令。但像你洛姨和洛生這樣的,她是阿娘的陪嫁,那對于他們來說,我是主人,他們就要聽我的。但是你阿爹對我好,所以允許長史等人聽我的命令,我對你阿爹好,洛容和洛生就可以聽他使喚。”

楊麗華十分認真地想了想,然後問道:“那如果我能讓皇帝也送我一個宅子外加家丁、女婢無數,那他們是不是也都得聽我的?”

“自然是,”獨孤伽羅點頭,“不要皇帝送你也可以,如果是你自己賺了錢從別人手上買下的宅子,以及你自己花了錢從人牙子手上買來的女婢、家丁,那也都是要奉你為主,聽你的。”

楊麗華又想了想,而後大膽道:“那如果我成了皇後,皇帝對我好,那他的天下是不是也就是我的天下?”

獨孤伽羅一聽便大笑不止,道:“那當然!他若對你好,他的一切都是你的!”

洛容卻搥了獨孤伽羅一下,道:“夫人您還笑!”

獨孤伽羅看着洛容道:“為何不能笑?她又沒說什麽不能說的。”

洛容埋怨獨孤伽羅道:“那若大娘子突然想嫁給太子以後當皇後了怎麽辦啊?”

宇文氏的人那麽壞,怎麽能讓他們大娘子嫁過去?

聞言,獨孤伽羅也禁不住蹙眉,想了想後,說道:“這丫頭是在我身邊兒長大的,她那阿爹也是固執得很,若她已經決定,又豈是咱們勸得住的?”

“可……”洛容自然也知道楊麗華的性子像極了獨孤伽羅,可那畢竟是宇文氏,怎麽能嫁?

獨孤伽羅盯着楊麗華看了看,突然囑咐道:“小花,若對皇後的位置感興趣,你就要先去了解太子,你得拿得住他才行。”

楊麗華一怔,而後眯着眼睛笑了起來:“我知道了,阿娘!”

洛容又搥了獨孤伽羅一下:“夫人您這哪兒叫勸啊?您這叫慫恿!”

獨孤伽羅不以為意地撇撇嘴。

女兒像她,不會叫自己吃了虧。再說了,就算女兒一時興起想嫁太子又如何?他們家還擰不過個宇文氏了?她那夫君都已經跟宇文邕杠上了,還怕什麽?

想到這兒,獨孤伽羅就又想起了最近花錢如流水的楊堅。

自打楊忠的葬禮之後,楊堅突然幹勁兒十足,仗着自己随國公的爵位,三不五時地就往朝堂上跑,也不是為了去參政議政,就是聽說哪個清正廉潔的大人又要被誣陷、被委屈,他就去了,朝堂上以極低的姿态跟宇文邕據理力争,能搜集到證據的時候,就直接把證據拍在宇文邕面前,暫且搜集不到證據,也會提人争取到緩刑期另行調查。

因為态度良好言辭懇切,宇文邕就算是氣得牙根癢癢也不能把楊堅怎麽樣,而朝中大臣反而都對這些年一直默默無聞的楊堅有了好感,來往也越來越頻繁。

除此之外,哪裏糟了災了,楊堅就連問都不問宇文邕,直接安排人送錢過去,打得還全是個人名義。而楊堅以前就有資助同僚的愛好,這會兒更是出手大方,甚至連民間的文武人才都管上了,光是這個月,随國公府家臣都收了四個了。

見楊堅幹勁十足揮金如土,獨孤伽羅便也聯系了秦川,一份計劃送出去,便讓秦川為了擴大生意忙得馬不停蹄。

如今在長安城中,随國公就跟財神爺沒什麽兩樣兒,獨孤伽羅估摸着再過一段時日,那些個懷才不遇的人,就該接二連三地找上門來了。

☆、第 153 章

正想着得把随國公府的後院縮小一些以擴建前院,好讓那些投奔随國公府的人才有地方住,下人就來報說楊堅回府,還帶了個人。

楊麗華一聽就撇了撇嘴,對獨孤伽羅說道:“阿娘,您能不能管一管阿爹啊?他最近為什麽總往家裏撿人啊?萬一撿到壞人怎麽辦啊?”

獨孤伽羅噗嗤一笑,道:“無妨,這長安城裏,怕是沒有比你阿爹更壞的人了。”

這人蔫壞蔫壞的,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話音落,獨孤伽羅便要紅菱領着楊麗華也楊勇回房間去,自己領着洛容去迎楊堅。

在堂屋裏碰見楊堅,便瞧見了跟在楊堅身後的人,這一看獨孤伽羅就是一愣。

那人雖穿着寬大的鬥篷将自己完全兜住,又故意将自己弄得髒兮兮的,但獨孤伽羅卻是一眼就認出對方的身份,可不就是将楊堅養大的智仙師父。

“怎麽了?”瞧楊堅一臉凝重,智仙也是一臉哀痛,獨孤伽羅心道這是出事兒了。

“去後邊說。”楊堅重重地嘆一口氣,先一步向後院走去。

獨孤伽羅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想上去扶一把智仙,可又覺得此時不适合有這種太過親密的舉動,便只沖智仙笑笑,引着智仙去了後院。

進了書房,楊堅便徑自坐到席子上的矮桌後,拿起桌上不知誰留下的一杯茶就灌進了嘴裏。

獨孤伽羅眼神一變,反手帶上了書房的門。

“怎麽了?”獨孤伽羅又問一遍。

楊堅卻是垂頭不語,智仙掀下鬥篷的兜帽,卻是閉上眼念了一句佛號。

獨孤伽羅蹙眉,突然又打開書房的門,對守在門外的阿寶吩咐道:“讓人收拾個房間出來,離佛堂近一些。”

楊堅信佛,所以建府的時候就在後院建了一個小佛堂,平日裏楊堅心煩得厲害了,就會去佛堂裏待一會兒。

吩咐完,獨孤伽羅就又縮回了身子,關上門,笑着對智仙說道:“師父別站着了,坐吧。”

見獨孤伽羅心思通透,智仙心懷感激,又念了一句佛號,才坐下,道:“聽說,陛下尊崇儒教,有要整頓寺廟之意。”

整頓?怎麽個整頓法兒?

獨孤伽羅沒問,但看楊堅将智仙帶了過來,便知道這整頓準不是什麽好事兒。

“既然如此,師父就暫且在府裏住下吧。府裏的人不多,也還算清淨。”

智仙感激一笑,低聲道:“那就叨擾了。”

瞧智仙一臉疲憊不欲多言的樣子,獨孤伽羅就讓洛容親自将智仙送去剛打掃出來的房間,自己則挪着屁股坐到了楊堅身邊,軟軟地靠在了楊堅身上。

“別氣。”獨孤伽羅輕輕拍着楊堅的背。

說起來宇文邕那人還真是跟楊堅八字不合啊,想要推出個思想強化統治都能跟楊堅犯沖,也真是難為他次次都踩中楊堅的雷區。

“怎能不氣?”心道果然還是獨孤伽羅懂他,楊堅這一股火就發了出來,“這長安城裏,誰人不知我是從小被托付給寺廟裏的姑子養大的?他可倒好,還尊儒滅佛?我看他是想連我一起滅了吧?!”

說着,楊堅将手上的茶碗狠狠一摔,那茶碗滾了兩滾,便掉到地上去了。

獨孤伽羅忙安慰道:“他這就是滅不了你,才滅滅佛給你添堵啊。你最近不也是讓他難受得緊嗎?”

楊堅聞言瞪了獨孤伽羅一眼,道:“你到底是幫誰的?”

“幫你呗!”獨孤伽羅輕笑,“可所謂棋逢對手,也要有來有往才有趣,總你一個人壓着他,這棋還怎麽下?”

楊堅板着臉睨着獨孤伽羅,道:“你知道我最讨厭下棋了。”

“那……雙陸?藏鈎?投壺?騎射?你喜歡哪個?”獨孤伽羅笑眯眯地看着楊堅。

“……騎射。”

話音落,楊堅便翻身将獨孤伽羅壓在身下。

別樣的騎射游戲之後,獨孤伽羅趴在楊堅身上,點了點楊堅的鼻尖,笑道:“心情好了?”

楊堅微窘。

用這樣的方法來纾解情緒可不是什麽臉上有光的事情。

看出楊堅的窘迫,獨孤伽羅也不再調侃他,想了想,道:“雖然不太想向那位屈服,但後院的那個佛堂暫且還是收一收比較好。”

聽到這話,楊堅的表情又冷了下去,抿着嘴不說話。

獨孤伽羅嘆一口氣,道:“我知道你心有不服,可若你還想在朝堂上替更多人平冤,若你還想這樣大搖大擺地招攬有才學的人,那該退一步的地方還是要退,不然真坐實了什麽罪名,只會讓他更容易打壓你罷了。所謂以退為進嘛。”

将獨孤伽羅這話好好思索一番,楊堅不得不承認獨孤伽羅說的是對的。

他之所以能利用随國公的身份這樣為所欲為,無非就是宇文邕沒有抓到他的把柄,治不了他,可一旦讓宇文邕抓到機會,那他可就慘了。

楊堅捏了捏獨孤伽羅的鼻子,道:“都是你有理。”

“那可不!”獨孤伽羅得意地笑道,“也不看看我是誰的夫人!”

這下楊堅是繃不住笑開了。

“主君,夫人,高大人來了。”

聽到阿寶的聲音,獨孤伽羅和楊堅一怔,立刻爬起來穿衣裳,獨孤伽羅更是抓起衣裳就跑到一旁的一道屏風後。

“等會兒!讓他別進來!”

然而楊堅這話說得晚了,高熲在楊堅這兒自由出入慣了,阿寶通報一聲後,他就習慣性地推開了門,擡腳就往裏進,乍一聽到楊堅這聲吼,才驚得頓住腳步,愕然地擡眼一看,就瞧見了楊堅衣衫淩亂的模樣,眨眨眼,高熲又下意識地環顧四周。

“別亂看!”楊堅惱羞成怒地吼道。

然而高熲已經看到了屏風後的人影。

高熲扶額,道:“你們兩個……這裏是書房,書房啊!離你們的房間也不遠,就不能忍一忍嗎?”

楊堅怒道:“這是我家書房,我樂意!”

白了楊堅一眼,高熲識相地先退出了書房:“收拾好了叫我。”

門被關上後,楊堅就聽見了高熲在外面忍不住的笑聲,青筋暴跳。

☆、第 154 章

穿好了衣服,獨孤伽羅卻覺得無顏面對高熲,翻窗逃了出去。楊堅逃不掉,只好厚着臉皮将高熲叫了進來,卻也沒法兒給高熲好臉色。

“你來做什麽?”

高熲泰然地在楊堅對面坐下,問道:“你是怎麽打算的?”

楊堅眼神一閃,答道:“沒什麽打算。”

高熲蹙眉:“怎麽能沒有打算?沒有打算你做什麽去招惹陛下?”

最近楊堅像是脫胎換骨了似的,一改先前對皇帝的順從,不僅插手起政事,還開始為自己“招兵買馬”,已是引起了皇帝不快,這樣還說自己沒打算,他是在找死嗎?

楊堅不以為意道:“就是想招惹他,看他不開心,我就開心。”

高熲一聽這回答就隐隐覺得頭疼:“你怎麽也學了伽羅那任性的毛病?”

事到如今,楊堅反倒覺得任性很好,他這一任性,日子過得不就開心許多?

“除了陛下,朝堂上還有人對我的所作所為不滿嗎?”

高熲一怔,而後搖頭,道:“那倒是沒有。再者,如今朝堂上大半的人都受過你恩惠,即使不是本人直接受恩于你,也是親眷得你照拂,對你都是心懷感激,況且你也沒做什麽禍國殃民的事情,他們怎會對你不滿?”

“那不就得了?”楊堅輕笑一聲,“宇文邕是皇帝,但若沒有朝臣支持,他的話如何能成為政令?”

聞言,高熲沉默下來。

楊堅這話說的是沒錯,想要讓自己成為明君,宇文邕在頒布任何政令之前都必須征求大臣意見,有一兩個人反駁倒是不礙事兒,可若三分之一個朝堂都與宇文邕意見相悖,那這政令八成是無法頒布的,對官員的懲處嘉獎亦是如此。

楊堅又道:“我本想着民不與官鬥,臣不與君争,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招惹我,以為我會一直默不作聲嗎?他總想着我是不是能給他惹出點事兒來,我若不惹事兒,豈不是要辜負他的期待了?”

“可你這樣,豈不是要惹禍上身?”高熲十分擔憂。

“那又如何?”楊堅嗤笑,“我什麽都不做的那會兒,不也是禍事連連嗎?他何曾把我的沉默當做退讓?”

高熲無言以對。

見高熲臉上的擔憂更甚,楊堅勸慰道:“不必擔心,你們也只管做你們的事情,不必非跟着我這樣折騰。”

高熲嘆息道:“你說得輕巧!相交這麽多年,你當我能袖手旁觀置你于不顧?”

楊堅斜高熲一眼,道:“你那是不能置伽羅于不顧吧?”

“有分別?”這十幾年來,伽羅是把“夫妻一體”這個詞演繹得淋漓盡致,她的心永遠都是跟楊堅的心在同一個方向上,他幫誰都是一樣的。

楊堅想了想,而後道:“倒是沒有分別。”

“得了便宜還賣乖!”瞪楊堅一眼,高熲又道,“鄭譯也讓我傳話給你,說讓你悠着點兒,但也不必太多顧慮,他如今被調到太子身邊輔佐教導太子,在陛下面前也是說的上話的。”

楊堅沉吟片刻,而後道:“讓他別在意我,他既跟在太子身側,還是表現得與我疏遠一些得好。總之我信他。”

高熲點了點頭,道:“這話我會轉告給他的。”

無言相對,卻也只有片刻,高熲又嘆道:“真是老天不公,我們幾人在朝堂上戰戰兢兢地奮鬥多年,倒是沒有你的官銜升得快,不在朝中任職還能憑着爵位大搖大擺地惹是生非,真是服了你了。”

楊堅的神色卻暗了下去,道:“這是拿我父母的命換來的,決不能辜負。”

高熲沉默不語。

他們這些父輩為開國功臣的,大多在朝堂上受宇文邕壓制,但是沒有哪一家比得上楊家,只因這楊家裏還有一個獨孤伽羅。

宇文邕其實是怕的,怕楊家勢大之後他便再也阻不了獨孤後裔回京,單是一個獨孤伽羅宇文邕就應付不了,若再叫獨孤善、獨孤穆和獨孤藏兄弟入京在朝任職,宇文邕怕是要擔心得夜不能寐了。

但宇文邕卻不比當年的宇文護有權有勢,他不敢像宇文護那樣設一個陷阱端了楊家,如今朝堂上的這個平衡一旦打破,他無法善後。

于是這也不行那也不能的宇文邕就只能像現在這樣時刻想着要如何能壓制楊家氣焰,而一旦覺得觸了楊家底線似要惹怒楊家,便又想方設法地安撫。

之前呂氏病重時,宇文邕沒能調楊忠回京,原本擔心那是楊忠與楊堅串通好的,只為叫楊忠回京,卻不想呂氏是真的病重,還一命嗚呼,更讓宇文邕想不到的是楊忠竟也随着呂氏去了。

這一下宇文邕是覺得自己捅了馬蜂窩了,不僅惹火了楊堅和獨孤伽羅,朝堂上的許多老臣也在背後議論陛下不仁。為了彌補這個失誤,宇文邕不僅親自參加了楊忠的葬禮,還一口氣給楊家的三個嫡子封爵。

然而這似乎并不能消除楊堅的怒氣和怨氣,楊堅近來的各種舉動更是叫宇文邕惶恐不已,高熲是怕宇文邕狗急跳牆不管不顧地對楊家下手,才想着來與楊堅談談,但談過之後,高熲也突然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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