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2)
仗着父親的地位得了個骠騎将軍的頭銜和成紀縣公的爵位,那之後這男人還真的是一件正經事兒都沒幹過,去了趟随州也不知道到底幹了點兒什麽,上了趟戰場似乎也沒帶什麽戰功回來,嘿,人家還升職成了大将軍了。
獨孤伽羅估摸着是他那能幹的父親楊忠在外面做出了功績,卻又不好給楊忠再升職,就只好把好處都給了這正事兒沒幹的兒子。
若那皇帝的位子也是別人送來的,那楊堅這幸運的一生是要氣死多少位辛苦打江山的皇帝啊?
正不着邊際地想着,獨孤伽羅就瞧見換完尿布的楊堅長舒了一口氣,似有些疲憊地捶了捶後頸。
“去睡吧,”獨孤伽羅輕聲道,“要麽你就跟兒子一起在床上睡會兒,要麽就去那邊屏風後的榻上眯一會兒。夜裏不睡,白天也不睡,你當自己是鐵打的啊?”
楊堅挑眉,問道:“你知道我夜裏沒睡?”
一聽到這個問題,獨孤伽羅頗為嫌棄地看了楊堅一眼,道:“大晚上不睡覺,跟個傻子似的盯着兒子的睡臉嘿嘿笑,我也真是不想再瞧見你那蠢樣兒了!”
說着,獨孤伽羅就牽着白茗去了偏房暖閣。
一見獨孤伽羅離開視線,楊堅就揚聲囑咐道:“你別着涼了!”
“我知道了!一個大男人還那麽啰嗦!”
白茗跟着獨孤伽羅離開房間,捂着嘴一個勁兒地偷笑。
☆、第 146 章
轉移到暖閣之後,獨孤伽羅、白茗、洛容、紅菱和一個幫倒忙的小花就開始做起女紅,洛容和紅菱都是各種好手,做起刺繡那是繡什麽像什麽,白茗雖不如這二人老練,倒也還過得去,獨孤伽羅自知深淺,就只拿洛容才好的布片拼縫在一起做成小衣服,小花也是有樣學樣,坐在獨孤伽羅身旁縫得那叫一個認真,只是做出來的成品就沒什麽美觀性了。
“阿娘,為什麽我縫的線就是歪的啊?”小花站在炕上趴在獨孤伽羅的背上,看着獨孤伽羅手上那件縫紉線筆直筆直的小衣服,對自己的作品懊惱不已。
獨孤伽羅打趣道:“大概是因為小花的眼睛長歪了吧。”
“才沒歪呢!”一聽這話,小花氣呼呼地瞪着獨孤伽羅的後腦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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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沒長歪你怎麽老是縫歪了呢?該不會是手長歪了吧?伸過來給阿娘瞧瞧。”獨孤伽羅繼續調戲女兒。
“阿娘!”小花鼓着腮幫子又使勁兒抱住獨孤伽羅,“小花是阿娘生出來的,阿爹說小花長得像阿娘,才不歪呢!”
“恩,”獨孤伽羅點了點頭,而後道,“那可能你阿爹的眼睛也長歪了。”
自知被調戲了的小花抱着獨孤伽羅就是一陣猛搖:“阿娘你欺負人!”
獨孤伽羅輕笑出聲。
獨孤伽羅放任小花在炕上胡鬧,洛容可是看得心驚膽戰,忙拉着小花坐下,道:“大娘子可別跟夫人瞎鬧,再摔下來可就真歪了。”
小花怎麽聽都覺得這話不對勁兒,卻又說不上來哪兒不對勁兒。
見小花老老實實地坐下了,洛容又不滿地斜了獨孤伽羅一眼,道:“夫人也別逗大娘子了,夫人您當年的針線活做得還不如大娘子呢。”
一聽這話,小花就重新展露了笑容,歡喜地問道:“真的嗎?阿娘以前也做得那麽難看嗎?”
洛容毫不客氣地掀獨孤伽羅的老底,道:“可不是嗎?說起來,夫人跟大娘子一般大小時,可還不會做針線活呢。”
“嘿嘿,那阿娘比我笨!”小花美滋滋地嘲笑獨孤伽羅。
獨孤伽羅翻了個白眼,道:“你阿娘我啊,那個時候可是認識大半個長安城的權貴,騎馬射箭樣樣兒比你好呢。”
“這些我倒是聽說過。”白茗插嘴道。
每次跟獨孤伽羅在一起的時候,白茗就覺得比跟自己的母親在一起還要放松,不用講什麽規矩,也不用擔心什麽,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問什麽就問什麽,自打嫁進楊家之後,白茗還沒見獨孤伽羅發過脾氣,就是對一個下人,也都是笑容可親的。
“哦?”獨孤伽羅好奇問道,“那你們家人都是怎麽說我的?”
白茗一怔,眼神有些心虛地晃了晃,才道:“家母和姐姐們都說嫂嫂是有福之人,命好嫁了個好人家,不僅衣食無憂,連旁人宅子裏的那些糟心事兒都不用經歷。”
“是嗎?”獨孤伽羅笑道,“我成婚前她們可都說我沒個娘子樣兒,指定是嫁不出去了。”
白茗人小單純,嘴上不說實話,那表情裏也是藏不住心裏話的,故而一聽獨孤伽羅這話,就心虛地移開了視線,還做了個鬼臉,這一瞧就知道曾經是沒少聽人說獨孤伽羅的壞話。
洛容見白茗有些尴尬,便開口道:“還不都是夫人您命好,攤上咱們将軍這麽個口味重的,不然婢子看這長安城裏還真是沒哪個郎君敢娶您回家。”
獨孤伽羅張嘴就想反駁,但睨了一眼房內,還是閉上了嘴。
她是想說就算楊堅不娶她,也有高熲樂意娶,可轉念一想,還是把這話給咽下去了。
獨孤伽羅改口道:“那就要辛苦自家三哥,就算娶了媳婦也得養着我了。”
聽到獨孤伽羅提起“自家三哥”,洛容又想起了遠在蜀地的獨孤善一行人,黯了神色,道:“也不知三郎君他們如今過得怎樣。”
獨孤伽羅眼神一晃,卻笑道:“前幾日來的信上不是說一切安好嗎?你還擔心什麽?”
洛容扁嘴道:“那是給夫人看的信,三郎君敢說不好嗎?三郎君若是敢說一句苦,您要麽就是直接殺進宮裏去逼陛下迎三郎君回京,要麽就是不管不顧地跑去蜀地與三郎君他們同甘共苦,就您這性子,三郎君哪兒敢說實話啊?再說了,您心裏也該清楚,在蜀地那樣的地方,能過上什麽好日子啊?幾位郎君都是沒有官銜的人,怎麽可能過得好。”
獨孤伽羅眼神一黯,到底還是放下了手上的活兒,垂着頭沉默不語。
見狀,洛容才意識到自己說得過了,忙又安慰獨孤伽羅道:“不過咱們家三郎君、五郎君和六郎君都是既有才華,又有能力的人,說不定就是做了什麽買賣,過上了好日子呢!”
獨孤伽羅聞言噴笑,瞪了洛容一眼,道:“好壞壞話都讓你說了去。”
洛容撇撇嘴,低頭默默幹活。
白茗尴尬地咳一聲,而後轉移話題道:“對了嫂嫂,我一直有個問題想要問嫂嫂,但又覺得問出來不太好……”
心知白茗是為了緩解這尴尬的氣氛,獨孤伽羅笑道:“問吧,我若不想告訴你,就一定不會說的。”
獨孤伽羅這不正經的答案叫白茗撇了撇嘴,道:“侄子出生那日,我就在門外,聽嫂嫂……呃……好像很疼的樣子,可把我吓壞了!嫂嫂生小花的時候都已經經歷過一次,為什麽還要再經歷一次?不怕嗎?”
“怕倒是不怕,就是有點兒怵。懷胎十月本就是受罪,生産那一日更是像經歷生死劫似的,疼得能要了人的命,之後要把他從那麽一大點兒拉拔長大,也是累得很。”
白茗越聽越覺得這事兒不靠譜,問道:“既然如此,嫂嫂為什麽還要生?就算嫂嫂生不出兒子來,大哥也不會責難嫂嫂吧?”
“想知道為什麽?”獨孤伽羅突然笑得有點兒奸詐。
白茗一見獨孤伽羅這表情就猛個勁兒地點頭。
獨孤伽羅想了想,而後起身,往屋裏走。
“過來這邊。”
白茗起身,好奇地跟了過去,反正有獨孤伽羅都不避諱,她避諱什麽?
洛容和紅菱也是從沒聽獨孤伽羅說起這再生一胎的理由,還以為是懷上了,就理所當然的生了,故而此時也都好奇地跟了過去。小花見人都過去了,也跟了過去。
獨孤伽羅推開屋裏的小門,蹑手蹑腳地領着幾個跟着一起蹑手蹑腳的人進屋,而後指了指床上。
幾個女人往床上一看,登時就樂了。只見楊堅正睡得沉,小楊勇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醒了也不哭,也不叫,只用肉呼呼的小手抓着眼前的大拇指塗了楊堅一手口水。
似乎是聽見旁邊有聲音,小楊勇轉頭用晶亮地眼神看了看獨孤伽羅這幾個女人,就又轉回頭繼續啃,似乎比起親娘,還是親爹讓他比較感興趣。
只小楊勇轉頭這一個眼神,就叫白茗的心都暖化了。
怕吵醒楊堅,獨孤伽羅又把人都趕了出去,笑道:“這會兒小孩子還動不了,等再過幾個月能看着他在他阿爹身上爬來爬去的時候才是最有意思的時候。我看二弟比他哥哥有耐心,看他帶孩子,一定有趣。”
白茗眨眨眼,想起方才那對父子躺在一起的模樣,隐隐有些動心:“他能帶孩子嗎?”
若到時候她生了,孩子卻被扔給奶娘帶了,那不就沒有這番樂趣了?
獨孤伽羅道:“家裏有這位長兄做表率,應該都會親自帶吧?”
尤其是楊堅做起這種事情一向都是樂在其中,叫人看着就好奇得想要親自試一試。
“那……我再想想。”
洛容和紅菱對視一眼,心下無奈。
這也就是嫁進了楊家,且有了個獨孤伽羅開了先河,這若是嫁到別人家去了,還讓她想?獨孤伽羅也還真是不教人個好啊。
☆、第 147 章
呂氏這一病,就再沒好過,年夜裏都沒下得了床,而沒有呂氏,陳留郡公府的這年也沒法兒過。
怕小孩子過了病氣而沒敢讓小花和小楊勇再進呂氏的屋子,獨孤伽羅只領着白茗、盧氏和楊瓒三人在呂氏屋裏陪呂氏說話,大多也都是這三個人說着,呂氏聽着,偶爾聽着了樂子便虛弱地笑笑。
而外面的楊堅、楊整和楊嵩三人就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楊堅抱着小楊勇,和另外兩個弟弟一起看護院子裏玩耍的楊爽和小花。
半個時辰過去了,是白茗先從呂氏的房間裏跑了出來。
楊整一見白茗出來,便起身迎了上去。
“怎麽了?”
白茗撲進楊整懷裏,卻是搖了搖頭。
楊整茫然地扭頭看了一眼楊堅和楊嵩,這才一邊安撫白茗,一邊問道:“怎麽了?怎麽就哭了?”
白茗哽咽道:“我嫁進來那會兒,阿姑還是好好的,這才過多久,人就瘦了好大一圈,方才嫂嫂想喂阿姑吃點兒東西,可那粥都稀成湯水了,阿姑卻也只喝了兩口。我瞧着心裏難受,就先出來了。嫂嫂也馬上就能出來。”
白茗話音剛落,獨孤伽羅、盧氏并楊瓒三人就都出來了。
楊瓒走在最後,替呂氏關好房門,才垂着頭默默地跟在獨孤伽羅和盧氏身後。
囑咐盧氏去好好休息,獨孤伽羅這才笑着走向白茗,輕輕拍了拍白茗的背,卻什麽也沒說,默默地走到楊堅身旁坐下,身子一歪就靠在了楊堅的肩上。
見狀,楊堅什麽話都沒問。
楊瓒看了看獨孤伽羅,又看了看白茗,道:“兩位嫂嫂就莫要再去母親房裏了,母親有下人們照顧着,我與阿嵩會去陪母親說話。”
楊瓒實在是不忍心要獨孤伽羅和白茗兩個女人每日都要去見證呂氏的消瘦。雖然每個人都不說破,但是每個人心裏都清楚,呂氏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最近連起身都要人扶着,尋常的米粥喝不下兩口,已是時日無多的模樣,這一日日消瘦下去的不止是身體,還有壽命。
他們為人子,合該受着這份親眼看着親人死亡的痛苦,合該承受親眼看着生命一日日流逝的恐懼,可獨孤伽羅和白茗沒有必要親眼去看一個油盡燈枯的人是如何一日日瘦成皮包骨骷髅似的模樣。
“說這些做什麽?”獨孤伽羅睜開眼睨了楊瓒一眼,而後又閉上眼睛,疲累地整個靠在楊堅身上,“這個時候,阿姑開心就好。再說了,都交給你們兄弟,我還不放心呢。”
“可是嫂嫂,母親她……”
“大過年的,別說些有的沒的!”獨孤伽羅喝住了楊瓒将脫口而出的話,“倒是那羅延,給舅公去個信兒吧,若是能回,讓舅公盡早回來。也給陛下寫個折子,雖然舅公應該會寫,你也寫一個遞上去,請陛下準舅公回京。”
“恩,好。”
楊嵩一聽這話就是心尖一顫,看着獨孤伽羅疑惑問道:“嫂嫂,母親真的就……”
“啧!”獨孤伽羅咋舌,“說你們家兄弟不會說話,你們還真的給我百無禁忌啊?大過年的,有什麽話也都給我憋回去!三弟倒是無所謂,你們這幾個不會裝相的,這幾日少在阿姑面前晃蕩,真是一瞧見你們的臉色就知道要出什麽事兒,小花都比你們強!”
楊堅、楊整和楊嵩三人被說得不好意思,卻又覺得委屈。
頭一次知道不會說謊也是要挨罵的。
嘆一口氣,獨孤伽羅站起來,慢悠悠地往呂氏的院子外面走。
“做完了月子人都懶散了,我去睡了,有事就去叫我。”
聽到獨孤伽羅這話,其他人紛紛看向楊堅。
楊堅看了看獨孤伽羅的背影,揚聲道:“我一會兒再回去。”
獨孤伽羅頭也不回地擺擺手,示意楊堅随便。
楊整看看楊堅,再看看已經踏出院子的獨孤伽羅,還是開口對楊堅說道:“大哥,你還是回去吧,小侄子也得睡了,這裏有我們就成。”
楊堅一聽這話,才意識到獨孤伽羅走時竟沒把楊勇抱走。微微一怔,楊堅沖其他幾個兄弟點點頭,抱着楊勇,招呼上小花就去追獨孤伽羅了。
瞧這一家四口都走了,白茗才張嘴問道:“我怎麽覺得嫂嫂都不怕的啊。”
楊整和楊瓒聞言面面相觑,而後楊整嘆息道:“獨孤家那麽大的事兒嫂嫂都經歷過了,該是不會怕了。”
說到這兒,楊整突然想起了什麽,便對楊瓒說道:“恒生你也是,莫要再說不讓嫂嫂照顧母親的話,雖說是怕嫂嫂瞧見難受,可先公夫婦都去得突然,嫂嫂連個盡孝的機會都沒有,嘴上不說,心裏怕一直都惦記着。如今母親這種狀況,我們該把能做的都做了,不說有回天之術,至少盡了孝心中無悔,也讓嫂嫂借着這個機會彌補心中的缺憾吧。”
“話是這麽說,”楊瓒也嘆一口氣,“可你瞧見母親這幾日的臉沒有?瘦得兩腮都塌下去了,便是我瞧着都覺得瘆人,那還是我親阿娘呢,兩位嫂嫂瞧了那心裏得是什麽滋味兒?”
“沒事的,”白茗終于開口道,“怕是怕,可嫂嫂說得對,到了這個時候,能讓阿姑開心才是最重要的。我雖是沒與阿姑好生相處過,可阿姑就是阿姑。如今過一日便是一日了,怎麽也得讓阿姑好好過着。”
楊瓒仰頭望天,又道:“我是當真沒想到大哥與大嫂會這般盡心盡力,畢竟母親對大哥他……”
母親對兒子的疼愛怕是全都用在他這個老三身上了,二哥也好歹是在母親身邊長大的,哪怕因為太過老實而被他搶去了很多母愛,可到底也是比大哥強。如今再想起自己小時候對大哥做的缺德事兒,他就覺得虧了大哥太多。
聞言,楊整和楊嵩心裏也挺不是滋味兒。
白茗不知道是個什麽狀況,可只聽這一句話,也大概想得出是個什麽狀況,心裏也對楊堅和獨孤伽羅更加敬重了。
☆、第 148 章
然而回到房裏的獨孤伽羅卻并沒有表現出什麽懊悔或者難過,可感慨良多倒是真的。
入冬以來,呂氏開始無法進食,起初她們想着怎麽樣也不能不吃東西,便勸着呂氏硬往肚子裏咽,以至于那個時候呂氏是一天吃三頓,也是一天吐三頓,折騰了半個月之後,她們誰都看不下去了,便由着呂氏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
呂氏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狀況,每頓都盡可能地多吃一些,可進入臘月就完全不行了,主食也是從米飯到稀粥最後換成了米湯。眼看着呂氏一天天消瘦下去,第一天不怕,第二天不怕,可如今再看呂氏的模樣,說不怕那是假的。獨孤伽羅從不信鬼神之說,可有時猛地一扭頭瞧見呂氏瘦得兩腮塌陷的臉和那青灰的臉色,心裏也是要顫上一顫。
人都說好死不如賴活着,尤其是楊忠還遠在外地沒有回來,怎麽着也要讓呂氏撐到楊忠回來。
這樣想着,獨孤伽羅便叫來了洛容,吩咐道:“洛容,你去醫師那裏要一些溫和的進補藥材,再讓人去市集買些牛骨、整雞回來,明日起,讓廚房的人大早起來就用這些東西熬上一鍋湯,做米湯的時候,就用這湯水,另外把一些蔬菜和肉剁碎了加進去,別加多。”
“夫人是想給老夫人補一補?可……”補怕也是沒用了啊。後邊這半句,洛容到底是沒敢說出口。
獨孤伽羅瞪洛容一眼,道:“別多話。”
“是,夫人。婢子這就去。”
洛容推開門時,正巧撞上回來的楊堅,楊堅一見洛容一副急着出門的樣子,便問道:“去哪兒?”
洛容先給楊堅行了個禮,而後才回答道:“夫人吩咐婢子去辦點兒事情。”
楊堅點點頭,道:“別什麽事兒都自己忙活,阿寶整日閑得四處溜達,若有他能做的,便交給他去做。”
“謝主君關心,婢子知道了。”感激一笑,洛容便跑出門去了。
一手抱着小楊勇,一手牽着小花,楊堅就這麽進門了。
獨孤伽羅一轉頭就瞧見楊堅這太過賢惠的模樣,忍俊不禁,趕忙快步上前,抱過小楊勇。
“我忘了把勇兒帶回來了。”
一聽這話,楊堅登時就翻了個白眼,道:“連兒子都能忘,你還能記着點兒什麽?”
他還當伽羅是特地留下勇兒,暗示他早些回來的。
獨孤伽羅扁扁嘴,道:“最近總也記不住事兒,可愁死了。”
楊堅笑道:“沒事兒,我替你記着,想起要做什麽,就先與我說。”
“那我也得記着先與你說才成啊!”将楊勇放在矮榻上吊起的大籃子裏,獨孤伽羅替楊勇蓋好被子,就跟小花一起坐在籃子邊兒。
楊堅一臉認真地問獨孤伽羅道:“要不要請醫師過來看看?”
獨孤伽羅一怔,随即嘴角一抽。
她是腦子有病嗎?為什麽要叫醫師來?
轉頭看着十分認真地在擔心的楊堅,獨孤伽羅問道:“你覺得人笨有的醫嗎?”
楊堅搖了搖頭,而後鄭重其事道:“那就算了,不請醫師就不請吧,反正你笨我也不嫌棄你。”
獨孤伽羅白了楊堅一眼:“那還真是謝謝你了。”
楊堅笑着湊到獨孤伽羅身後,坐下抱住獨孤伽羅的腰,把下巴抵在了獨孤伽羅肩上,問道:“你方才叫洛容去做什麽了?”
說起這事兒獨孤伽羅就蹙起了眉,道:“我讓洛容去醫師那兒要點兒溫和的補藥,想熬成湯水給阿姑喝喝看。”
楊堅默然,半晌後嘆息道:“能管用嗎?”
獨孤伽羅輕輕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但怎麽也要等到舅公回來啊。”
楊堅又将獨孤伽羅抱得更緊:“這些事兒都要你來想着、記着,辛苦了。”
整日都在盤算這些事情,如何還能記得住旁的事情?
“說什麽傻話。”獨孤伽羅輕笑一聲,“去給舅公寫信吧,明日便叫人送出去,能早一日,別晚一日。”
“好。”楊堅點點頭,放開獨孤伽羅,轉身去書案後寫了一封信和一封折子,信是寫給楊忠的,如實交代了呂氏的身體狀況,期望楊忠能回來與呂氏見最後一面,折子則是寫給宇文邕的,楊堅特地花了心思措辭,希望能讓宇文邕動容,召楊忠回京。
然而信和折子都送了出去之後,楊忠的回信都已經收到了,那折子卻是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楊堅特地叫來鄭譯問了問,鄭譯卻說壓根兒沒聽宇文邕提起這事兒。
鄭譯回宮之後就特地在宇文邕面前提及楊堅的家事,說到是否該請楊忠回來時,卻被宇文邕敷衍過去。之後鄭譯跟高熲一通氣,高熲便在朝堂上當衆提及楊忠年事已高,是否該從泾州召回,盡管朝中大臣有不少表示贊同的,宇文邕還是模棱兩可地敷衍了過去。
得了鄭譯和高熲的回複,楊堅一咬牙,放低了姿态進宮去求,跪在宇文邕面前言辭懇切還掉了幾滴眼淚,卻也只得了宇文邕一個含糊的敷衍。
當日,楊堅一回到陳留郡公府就先将獨孤伽羅和一雙兒女趕出了房間,而後怒不可遏地将一屋子的東西都砸了。
見楊堅的表情不對,獨孤伽羅出了門就将小花和楊勇送到白茗那兒去了,那兒離她和楊堅住的院子遠一些,聽不見動靜。
送走了孩子,獨孤伽羅又急匆匆地回了院子,站在大屋門口就聽見裏面一陣叮裏哐當,有瓷器被狠狠摔碎的聲音,有桌子反倒的聲音,還有那榻上的木板被砸斷的聲音。
洛容和紅菱被留下照顧小花和楊勇,阿寶和洛生跟在獨孤伽羅身邊,聽見這動靜也是心裏打顫。
好容易屋裏的聲音停下了,獨孤伽羅便毫不猶豫地擡腳往屋裏走。
阿寶一驚,急忙拉住獨孤伽羅,道:“夫人還是等會兒再進去吧,主君這氣兒還消不了呢。”
“你們兩個留在外面,将院子裏的下人都撤了,守住院門,我不出來,便不許任何人靠近這裏。”
話音落,獨孤伽羅便一路小跑進了屋子,反手關上門,還落了栓。
☆、第 149 章
房間裏,楊堅坐在已經斷裂的榻邊兒,抱着頭十分沮喪的樣子。
獨孤伽羅環視了一下已經面目全非的房間,見連床都不能幸免地被毀了個徹底,暗想果然還是不能随便惹人生氣,瞧瞧,這一生氣就毀了一個房間,什麽價值連城的花瓶、雕工精湛的桌椅全都不能再用,細算一下這可是不少錢呢。
心疼了一瞬間,獨孤伽羅便緩步走到楊堅身邊,轉身坐下,輕輕靠在了楊堅的背上。
“怎麽了?他不想讓舅公回來?”
“我到底是哪裏得罪他了?”楊堅抱着頭憤然吼道,“他讓我去随州,我去了,讓我上戰場我也去了,他不用我我便呆在家裏,更不用說父親在泾州為他鞠躬盡瘁,他到底還有什麽不滿?”
獨孤伽羅輕撫着楊堅的背,柔聲道:“要不要我再進宮一趟?”
“不許去!”楊堅吼道。
獨孤伽羅下意識地一抖,而後就不說話,趴在楊堅的身上繼續輕撫楊堅的背,倒不是因為被楊堅吼得不敢說話,只是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能說什麽安慰楊堅。
獨孤伽羅這一不說話,楊堅才意識到自己失态吼了獨孤伽羅,立刻直起身,長臂一伸就将獨孤伽羅抱進懷裏,道:“對不起,我不是要沖你發火的。”
獨孤伽羅一扭身,直接坐進了楊堅的懷裏,摟着楊堅的脖子笑道:“我知道,沒事的。”
楊堅抱着獨孤伽羅沉默半晌,好容易消了消氣,才又開口道:“我原本是覺得如今的朝堂依舊是如履薄冰,父親仍在時,他宇文邕既然忌憚着不願用我,我便也不去他眼前招惹他,他若有差事交給我辦,我便去辦,若沒有,我就這樣在家裏陪着你們,偶爾出去與人喝酒,讓他瞧見我楊家也就到此為止了,咱們阖家上下才能過得安穩。可是他太過分了!”
獨孤伽羅不語。
怪只怪北周的皇帝換得太快,可朝臣卻始終都是同一批,時至今日,當年随文皇帝打天下的武将權臣許多仍然健在,比起才掌權幾年的皇帝,這些手握兵權的三朝甚至四朝老臣更得民心,而且為了家族利益,他們都趁着前些年政局混亂之際壯大勢力,借着姻親關系幾乎控制了整個朝堂,對他們來說,會威脅到自身利益的并不是皇帝,而是曾經并肩作戰如今卻成為政敵的老戰友。
宇文邕登基之後,一直努力想要尋回皇帝在朝堂上應有的威儀,于是宇文邕替獨孤氏平反,卻不召獨孤氏後人回京,提拔鄭譯這樣出自名門望族的子弟,卻只給楊堅、于翼這樣的權臣之子晉封各種爵位。
宇文邕已經很努力了,只是那些從北周開國就積累起來的權臣勢力并不是那麽輕易就能被他壓制住的,他更是不要想能掌握到自己手裏了。
君臣勢力如此不平衡,獨孤伽羅覺得宇文邕的壓力應該也是很大的,只是這并不值得人同情,所謂父債子償,他也不過是在收拾宇文氏留下的爛攤子罷了。
一直沒聽到獨孤伽羅的安慰,楊堅一低頭就見獨孤伽羅是在沉思的模樣,眉心一蹙就頗為嚴厲地說道:“伽羅,不許你去求他!”
獨孤伽羅回神,頗有些茫然地看着楊堅。
楊堅又道:“不許去求他!你身上扛着的是楊家和獨孤家的兩家榮耀,還有這長安老臣寄托在你身上的許多東西,絕對不許你去求他!”
“可是……”獨孤伽羅也是一臉憂愁地看着楊堅,“可是阿姑怎麽辦?若舅公真的回不來……怎麽辦?”
楊堅咬牙,道:“回不來便回不來!”
“那羅延,我……”
“就是不行!”楊堅瞪着獨孤伽羅,目光堅定,分毫不讓。
說他賭氣也好,說他不能忍辱負重也好,說他什麽都好,他自己可以去宇文邕面前跪、去求,可他決不能讓伽羅去做這樣的事情!
獨孤伽羅皺皺鼻子,道:“好了好了,不去就不去,我聽你的。”
楊堅抱住獨孤伽羅,自責道:“原本娶了你,是想着盡我所能讓你如同在家裏那般自在快樂,還曾跟你三哥說大話保證不叫你受委屈,結果我卻什麽都沒能為你做,還整日讓你受委屈。”
獨孤伽羅笑道:“怎麽是什麽都沒做呢?咱們家有一間屋子裏放了好幾個箱子,箱子裏盡是你給我的桃花,若拿出來,足夠裝扮整個長安城的。你還帶我去了雲州,給我開了一家小酒館,所以秦川的生意才能做到如今這般地步。你親自下廚給我做的飯菜,我每一道都記得。
哦,對了,你送我的小黑還在家裏的池塘裏,我又買了小紅和小白陪着它。後院裏還圈着小白,小花出生那年我又讓人買了小小白。
我每次病了你都片刻不離地陪着我,我每次生氣了你都不遺餘力地逗我。成親十年你沒納過一個妾,甚至連別的女人都沒碰過……好多好多呢。
我嫁給你啊,可是賺着了,哪裏受了委屈?”
楊堅笑着抱緊了獨孤伽羅,有話想說,可聲音卻哽在喉嚨裏。
伽羅說的這些事情,确實都是他做過的,可他待伽羅如此,伽羅待他又何嘗不是全心全意?
他送的每一樣東西伽羅都格外用心地收着,且三不五時就親手做些什麽給他。母親懦弱,父親又不常在長安,伽羅要一個人挑起兩家內務,說起來覺得好似沒什麽事情,可大大小小的事情一年到頭沒個停歇,伽羅卻從未抱怨一句。
如今母親病重,伽羅卻還是一句怨言都沒有地照顧着,只因那是他的母親。
這十年來,他不懂的,伽羅都教給他,他做不來的,伽羅替他做,伽羅給他生了一雙兒女,伽羅替他緩和了與家人之間冷淡的關系,伽羅替他打通了官場人脈……該她做的不該她做的,她都為了他做了,可不說抱怨,她連提都沒提過。
外人都覺得他十年如一日地獨寵伽羅是伽羅的幸福,可卻沒人知道若非伽羅,他也絕不會是今日這個他。
楊堅無比慶幸自己當年誤闖那片桃林,遇見了獨孤伽羅。
☆、第 150 章
遠在泾州的楊忠似乎也察覺到宇文邕不會下令讓他回京,便寫了一封信給呂氏,信是獨孤伽羅念給呂氏聽的,楊堅等都在邊兒上看着。
聽了信之後,呂氏虛弱地笑了笑,道:“跟他說,不必勉強,陛下終究是陛下,為人臣,得聽君主命令。”
獨孤伽羅看着呂氏的笑容心裏難受,卻還是笑着安慰呂氏道:“阿姑放心,舅公一定有辦法回來的,我們也會再去跟陛下求情的。”
呂氏搖了搖頭,道:“不必求了,帝王大多如此,打仗的時候用着你了,那不管你提什麽要求他都會答應,只要你能替他打下天下,可若不打仗了,天下太平了,又怕了誰功高蓋主,總想試一試自己是否真的有說一不二的威嚴。到底是手握生殺大權的人,莫要為了我給楊家惹禍。”
“可是阿姑……”獨孤伽羅看着呂氏紅了眼。
呂氏看着獨孤伽羅,慈愛地笑道:“傻丫頭,哭什麽?我懦弱了一輩子,總惦記着自己的出身不如別人,總怕哪時就被人抛棄,整日惶惶,自顧不暇。別人家的妻都能幫上夫的忙,我卻只給你舅公拖了後腿,我唯一對得起他的,就是給他生了三個兒子。這臨到最後了,我不能再折了楊家的骨氣。
我楊家上無愧于天,下不愧于地,你舅公戎馬一生皆是為皇室賣命,從無二心,那小兒不配在我楊家面前擺架子!也不配我楊家兒孫那一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