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00.4.15

這小區早前開發的時候有兩個套型,姥姥那會錢不多,買的是那種沒有電梯的多層住宅,一樓,位置也不是很好,小區邊靠着馬路很吵,小區的中庭是稍微高檔一點的小高層電梯房,無論是位置還是樓層,都會比這套房好上很多。

住在一樓的确很難受,陰濕不去說它,陽光也不夠充足,曬點東西都得往外搬,前兩年紀淑雲就和姥姥商量着要不要換套房,可房價那會實在太高,差價她們也很難承受。

還沒等紀皖說話,舅媽的臉笑成了一朵花:“好啊,我也早覺得媽該換套房子,只是我們現在的錢都花光了,還背了一屁股債,心有餘而力不足,得靠皖皖和你了。”

紀皖看了看姥姥,咬着牙開了口:“姥姥你想換嗎?想的話我去想想辦法。”

她飛快地在心裏盤算着,換套房的差價應該可以控制在三四十萬,現在公司發展得不錯,說不定能申請到貸款,實在不行,她把股份賣點給李博南,不控股就不控股吧,姥姥這把年紀了也該享享福了。

姥姥了然地看了看媳婦開心的模樣,目光卻憂慮地在紀皖和賀予涵的身上來回打了個轉,輕嘆了一口氣:“不用了,這屋子姥姥住慣了,不舍得搬,小涵你有這份心,姥姥比什麽都高興。”

舅媽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悻然把飯碗往裏一推,撞在菜盤上發出了一聲脆響。

賀予涵笑了笑,也沒多勸:“那好,姥姥你什麽時候想換了盡管和我說,不費什麽事兒。”

說着,他站了起來:“那我先走了,還有些事情要處理,皖皖你多陪陪姥姥。”

其實賀予涵沒什麽事,只是坐在那裏看着紀皖提防警惕的模樣,就算他再想熟視無睹,心裏還是止不住一陣陣地難受。再留下去,只怕紀皖會說出更多讓他難過的話,還是先暫時避一避,反正日子長着呢,不急在這一時。

無所事事地在大街上繞了一圈,正琢磨着要不要找席衍去喝點酒,賀衛芳發過來一條短信,責問他為什麽新年的第一天就不見人影,家裏人都在,讓他趕緊回來。

其實賀予涵不愛回老宅,家裏的人個個腦子裏都九曲回腸,各有各的算盤,而那幾個和母親的死有牽扯的人,他更是連眼角都不願掃上一眼,和賀衛安的父子關系,已經降到了這些年的冰點。

可賀衛芳到底不同,他不想太駁了姑姑的面子。

老宅裏倒的确挺熱鬧的,不管是不是一條心,最起碼人都到齊了,幾個小孩子滿客廳地跑着,賀予彤一見到他就手腳并用地撲了上來:“哥哥,我好想你啊,姐姐呢?”

真是奇怪了,自從紀皖過來以後,從前有點怕他的賀予彤忽然就黏上他們倆了,雖然占芸三令五申地禁止賀予彤接觸賀予涵,可她總是像泥鳅一樣滑不溜秋的,三不五時地就在賀予涵面前晃悠。

“她有事。”賀予涵面無表情地看着抓着他衣服下擺的小胖手,那小胖手瑟縮了一下,終于在那冰冷的目光下撒了手,失望地放進了嘴巴裏啃啊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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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彤彤你又啃手指甲了,有細菌,”保姆急得過來扯,“再啃的話你媽就要給你手指塗辣椒水了。”

賀予彤靈活地一閃身,在客廳裏引着保姆亂跑。

賀予涵的胸口有一瞬間的柔軟,小時候他也是這樣一個讓人不省心的主,保姆對他根本沒用,跟在他後面追着跑的是她的母親。

一陣威嚴的咳嗽聲傳來,賀寧在樓梯上看着他們。

賀予彤頓時不敢跑了,乖乖地讓保姆抓住了手到衛生間洗手去了。

“予涵,你過來一下。”賀寧說完就到書房去了。

賀衛芳在一旁擔憂不已,拉着賀予涵叮囑說:“別和爺爺起什麽沖突,你看看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幅樣子。”

賀予靈在旁邊一邊修指甲一邊漫不經心地笑:“大哥,大嫂呢?過新年都不出現,你們倆別是要離婚了吧?”

“予靈!”賀衛庭在旁邊低喝了一聲,“別胡說八道。”

“是,我胡說八道,誰讓我只是一個遲早要嫁出去的孫女呢。”賀予靈陰陽怪氣地說,“大哥這樣才是賀家之光呢,為了一個女人神魂颠倒,連家都不要了。”

賀予涵充耳未聞,大步朝樓上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停了下來,回頭居高臨下地看着賀予靈:“對了,你昨晚和你那個男朋友在高安山莊跨年挺開心的吧?二叔二嬸知道這事不?”

賀予靈的臉色驟變:“你……你怎麽知道的!”

賀衛庭在沙發上頓時直起了後背,滿臉狐疑:“予靈你談男朋友了?”

“沒有,不是……”賀予靈慌張地說,“我鬧着玩玩的……”

賀予涵冷笑一聲,不理樓下的暗潮湧動,推開了書房的門。

書房裏十分安靜,外面的嘈雜聲都被擋在了厚重的木門外。賀寧坐在書桌後,眼神鋒利地掃過他的臉龐,落在了他的嘴唇上,他的五官大部分都遺傳了賀家的基因,只有嘴唇和下巴的形狀像他的母親,笑起來帶着那個女人溫柔美好的弧度,可惜,他幾乎不笑。

對那個早逝的兒媳,賀寧心裏充滿了遺憾。

如果她還在,這個孫子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難以掌控,她柔聲說上一句話,比家裏所有人說上十句都頂用。

“紀皖呢?今天這個日子都不回家來,她是不是壓根兒沒把自己當成賀家人?”賀寧緩緩地開口。

賀予涵沉默不語,好半天才答道:“她姥姥……”

他故意遲疑了片刻,好讓賀寧以為紀皖的姥姥有點問題,“這兩天她都在陪她姥姥。”

賀寧的臉色稍霁,示意他在書桌前坐下:“聽說你和席衍聯手,準備上馬一個電動車項目?”

“是,”賀予涵沒什麽好隐瞞的,這件事情馬上要公布了,“我和m國一個高檔電動車品牌談成了合作意向,項目的前期運作已經開始,預計明年就可以大批量生産。風險投資雖然來錢快,但卻不如實業腳踏實地,電動汽車是未來汽車行業的發展方向,我對這個項目的前景很是看好。”

賀寧看着他的目光複雜,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你的看法很正确,你二叔就是少了這種眼光和氣度。”

賀予涵在心裏冷笑了一聲,面上卻不動聲色:“爺爺,你該知道最近二叔的動向吧?和宇財團這麽龐大的一艘商業航母,他能管理好就夠他頭疼的了,怎麽還總是來眼饞我的這些小東西?”

賀寧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我會敲打他的,不過你最近又是怎麽回事?在占家背後捅刀子的是不是你?她就算再不好,那也是你的繼母,是賀家的兒媳。”

占家是生産食品飲料的大亨,老一輩和賀寧幾乎同時發家,産品幾乎覆蓋了東南地區,不過這些年下一代管理不力,市場份額被搶走了很多,已經不像從前一樣威風了。前兩天出了個食品事故,原本快要被他們公關過去了,賀予涵動了點手腳,現在越鬧越大,有點一發不可收拾的樣子。

“這種事情也值得鬧到你這裏來?”賀予涵輕描淡寫地說,“她自己來找我就是了。”

賀寧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才喟然長嘆了一聲說:“予涵,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麽?”

賀予涵的手掌緩緩握緊,這麽多年隐藏的恨意像毒蛇的吐信探了出來,他甚至能聽到那痛快的“嘶嘶”聲。

“我該知道什麽?”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古怪的笑意,“爺爺,我媽當初多尊敬你啊,把你當成親生父親一樣,可最後她得到了什麽?外公一走她沒什麽利用的價值了你就看她不順眼了?換了個占芸你就滿意了?我爸這樣背叛了我媽,你還一手替他瞞了我那麽久,這就是你總是說的賀家人的利益嗎?如果是這樣,那我寧可不是賀家人!”

“哐啷”一聲,賀寧把手裏的茶杯重重地摔在了書桌上,他的聲音淩厲,渾身氣得發抖,要不是書桌擋着,只怕下一秒他就會舉着拐杖揍過來:“賀予涵,誰準你這樣和我說話!”

賀予涵的神情冷漠,那張酷似其母的嘴唇緊緊抿着,迎向賀寧的目光卻半點沒有退縮。

兩個人對視了片刻,賀寧頹然倒在了椅子上,用手撐住了頭,疲憊地說:“你果然知道了。予涵,可你知道嗎,我一直想方設法瞞着你,不是我故意要替你爸和占芸隐瞞,更不是我嫌棄你媽、喜歡占芸,這都是你媽臨終的意思。”

“什麽?”賀予涵愕然。

賀予涵的外公去世後,選的繼承人能力不足,家裏的事業無人支撐,公司的資産又被親信席卷一空,很快就到了倒閉的境地,等他母親知道的時候,就算賀家再介入也回天無力,這讓他母親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不久之後就得了抑郁症。

那一段時間,她的抑郁症非常嚴重,把全家人都折騰得夠嗆,賀衛安為了替她治療更是疲于奔命,就在那會兒因為心裏煩悶喝醉了酒,一時疏忽和占芸有了魚水之歡,這讓他後悔莫及。

“他們不是一直在背地裏偷偷交往?”賀予涵靜靜地聽了一會兒,忽然問。

賀寧搖了搖頭:“你爸很愛你媽,一直把占芸當成妹妹,出了事後就一直避着占芸,後來不知道是誰把他們那晚在一起的照片給了你媽,你媽的病情驟然加重,就自殺了,臨走前她留了一封信,說是原本她就是為了你爸在苦苦掙紮着治療活下去,現在已經毫無意義,她理解你爸的那一次失足,也願意祝福他和占芸,她唯一牽挂的就是你,在遺囑裏叮囑我們一定不可以讓你知道你爸出軌的事情,只盼着你不要步她的後塵,能夠快樂地活下去。”

賀予涵輕笑了起來:“胡說,爸要是愛她,還能和別的女人上床?別說笑話了。”

賀寧靜靜地看着他,那幾近蒼老的眼睛中帶着一股說不出的悲涼:“你媽的病當時真的非常麻煩,那一年你爸媽幾乎就是病人和看護的關系,連最基本的夫妻義務都無法履行。”

賀予涵說不出話來,這意外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你爸雖然有錯,可這也只能算是命運的捉弄吧,”賀寧疲憊地說,“後來是我逼着他定婚期娶占芸,又因為怕你知道真相,逼着占芸把肚子裏的孩子流掉了,結果到了現在,我費勁心機,反而讓你們三個心裏對我都有怨恨。”

他拉開抽屜,從裏面取出了一封泛黃的信來:“你去看看吧,你媽留下來的,她諒解了所有的人,她的心願就是你和你爸能夠幸福快樂,別違背她的意願,別再報複占芸了。”

賀予涵盯着那信封看了好一會兒,這才緩緩地抽了出來,母親溫婉秀麗的字跡出現在他面前。上面的語句有些混亂,但字裏行間都充滿了厭世的情緒,只在提起賀衛安和他時,還帶了些許的溫情。

“別讓予涵知道這些事情……要讓他快樂地生活……”

“衛安,對不起,我要走了,我撐不住了,祝福你和占小姐,下輩子……但願我不再得這個可怕的病。”

“幫我好好照顧予涵,衛安、爸爸、二叔和小叔,拜托你們了。”

……

遺書上近一半的話都在提及賀予涵,她對兒子充滿了愧疚和愛,然後這抑郁症卻好像惡魔一樣肆虐在她的身體裏,讓她的意志選擇了死亡。

賀予涵的雙眼通紅,好一會兒才顫抖着手,将遺書收進了懷裏。

“爺爺,”他平複了一下心情終于開口,“我會尊重我媽的遺願,但我要弄清楚兩件事情,首先,爸爸和占芸醉酒發生關系,是誰和占芸一起設的圈套?這存了心要我們家庭崩潰,其心可誅。第二,是誰把照片給我媽的?如果明知我媽有病還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他這就是謀殺,我不會放過他。”

“第一個問題,我可以告訴你,那天的确是你二叔的生日,占芸和你二叔他們一起長大,關系向來很好,占芸一直喜歡你爸,他或多或少總要順水推舟地幫一點。”賀寧非常肯定地說,“但照片不是你二叔給的,那天完全是個意外,你二叔為了灌醉你爸,自己也喝醉了,根本沒有時間去拍照,這點你可以問你田叔,那天他在,他一清二楚。”

除了賀衛庭,還有誰會這麽處心積慮、卑鄙無恥?

賀衛安一倒,最終獲益的就是他。

賀予涵顯然不信,只是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

“家宅安寧才是一家人和樂興旺的根本,”賀寧的神色漸漸嚴肅了起來,剛才昙花一現的脆弱和衰老已經不翼而飛,他還是那個威嚴的賀家家長、和宇財團的掌舵人,“我不會允許家裏再出亂子,予涵,你別逼我,你要是再不懂事,我不會再講情面。”

賀予涵沉默了片刻問:“你這是要把我趕出賀家的意思嗎?”

“胡說八道!”賀寧氣得一拍桌子,“只要你姓賀一天,就是賀家的人,你為難你繼母一個女人算什麽本事?就算你看在你爸和你妹的份上也不能對她動手,你媳婦呢?把她找來我和她說,讓她好好管管你!”

賀予涵愣了一下神,這是賀寧慢慢地開始接受紀皖了嗎?一時之間,滿嘴的苦澀泛了上來,他不由得捏了捏口袋裏的信封,心裏暗自祈禱:媽,趕緊保佑你兒子把媳婦再次騙回來吧。

“好,爺爺,我答應你,只要他們和那些送到我媽面前的照片沒關系,我就不和他們計較,可要是這件事和他們有關,我不可能會放過他們,就算你打死我,我也是這句話。”賀予涵冷冷地說。

賀寧幾乎有點不敢置信,從來沒人這樣挑戰過他的權威,手裏的鎮紙被緊緊握着,他強忍着要砸出去的沖動怒喝了一聲:“滾!你這不肖子孫生下來就是要氣死我的!”

賀予涵的臉色一變,飛快地朝後退了幾步:“爺爺我走,你別生氣,身體要緊,過兩天我就帶皖皖一起過來看你。”

“走走走,別讓我看到你。”賀寧捂着胸口靠在椅子上直喘氣。

賀予涵立刻拉開了門,田叔就等在門口,一見賀寧這模樣立刻搶入房間,賀衛芳也緊跟着進去了,裏面一陣忙亂。

賀予涵站在門口,心裏有些擔憂,雖然賀寧的身體一向健康,可剛才捂着胸口時的臉色好像有點不太對勁,看起來整個人都比以前蒼老了不少。

不一會兒賀衛芳就出來了,她沉着臉拽着賀予涵就往她的房間走,一路經過了賀衛庭的住處,裏面隐隐傳來了責罵和哭泣聲。

她的腳步頓了頓,神情古怪地搖了搖頭:“你們這些年輕人啊,成天都情啊愛啊,予靈這麽機靈一個女孩,怎麽就挑了這麽平庸的一個男人?你是怎麽知道的?”

賀予涵沒有回答,他已經忍讓了賀予靈的小動作很多次了,這次算是給她一個小教訓。

“你呀,把這精力都用到正事去行不行?”賀衛芳把他拽進了自己房間,謹慎地四下看看,便恨鐵不成鋼地問,“過完年就是董事會的換屆選舉了,你爺爺肯定打算退了,這陣子你二叔一直在四下活動,你真的打算不要和宇了嗎?

“姑姑,我沒心思想這些,”賀予涵直截了當地說,“二叔要他就拿去好了。”

“你是不是被那個紀皖弄得傻掉了?”賀衛芳的聲音驟然尖利了起來,“她都不要你了,你還上杆子往上找虐,你這是連臉都不要了嗎?”

賀予涵愣了一下:“你怎麽知道?”

賀衛芳的眼神一滞,旋即飛快地說:“我看你這模樣就知道了,你以為你這幅深情的樣子就能打動她了嗎?她愛的是財、是權、是勢,從她高二的時候就敢收五萬塊分手費就知道她是個什麽樣的女人了。你現在接掌不了和宇財團,她已經看不上你了。”

“姑姑,她不是那種人。”賀予涵的眉頭緊皺了起來。

“是嗎?”賀衛芳神情古怪地笑了笑,“她都已經找到下家了你感覺不出來嗎?”

賀予涵的心口一顫,一股不安的感覺襲了上來:“你說的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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