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00.4.15
賀予涵今天穿了一身米色呢子大衣,同色系的格子圍巾,依然一派精英範兒,只是頭發這兩天沒有打理,鬓發都長了,軟軟地搭在額頭,臉色帶着宿醉後的青白,看上去有種頹廢的美感,這模樣最容易獲得老年人的好感,姥姥原本就心善,一看到頓時心疼得不得了了。
紀皖沒有說話,走進廚房挽起了衣袖:“姥姥,我來幫忙,這排骨做醬烤還是放湯?我先用高壓鍋炖軟了。”
“先用料酒浸一浸,過一會兒再入鍋,”姥姥的注意力立刻被引走了,跟在她身後走了進來。
“今天這麽多菜,還有誰要過來?”紀皖順口問道。
“你大舅一家要過來,你舅媽喜歡吃海鮮,今天的螃蟹還挺新鮮的。”姥姥絮叨着,顯然對大舅一家的到來還是很高興的。
紀皖的手一滞,不由得警惕起來。
“姥姥你去歇着吧,我來替皖皖打下手。”賀予涵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廚房太小了,三個人在裏面連轉身都有點困難,姥姥樂呵呵地笑了:“那感情好,小涵還會燒菜啊,我老太婆今天就沾你們倆的光享福了。”
狹小的空間裏就剩下了兩個人,熟悉的氣息近在咫尺,舉手投足間仿佛就能碰觸到對方的身體。
紀皖避開了那滾燙的目光,随手拿了根胡蘿蔔切了起來。
賀予涵湊了過來,贊嘆道:“你的刀工真不錯,哪裏學的?”
紀皖拿起胡蘿蔔順手一抄,避開了他的身體,放進了切好的花菜盆裏。排骨醬好了,她倒入了高壓鍋,吹了一會兒,又弄成小火慢慢炖,然後又去翻看旁邊炖的小母雞,添了些湯汁和醬料。
她忙忙碌碌的,任憑賀予涵在一旁如何搭讪都一聲不吭。
排骨紅燒的時候,賀予涵眼疾手快,擡手就去接鍋鏟:“這個我會,你歇會我來。”
紀皖忙不疊地避了開來,靠在牆上,眼神晦澀地看着這個男人。屋裏開着空調,他已經把外套脫掉了,毛衣柔軟合身,讓他多了幾分居家的溫情。
然而,這只是他的假象,蒙蔽了紀皖這麽多日子的假象,而這個男人在骨子裏的那種高高在上和生殺予奪,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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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的一聲,一團火苗驟然竄了上來,賀予涵狼狽地後退了一步,紀皖大吃一驚,一個箭步拿起了鍋蓋蓋在了炒鍋上。
火苗熄滅了,賀予涵倒吸了一口涼氣,手指上一陣痛意襲來。
紀皖飛快地握住了他的手往手龍頭下面一放,冰涼的水瞬間沖了下來,淋在了受傷的部位。
“你往裏面倒了什麽了!”紀皖氣急敗壞地問。
賀予涵看着竈臺恍然大悟:“可能把油瓶當成醬油了。”
手指迅速地紅了起來,上面漸漸起了兩個水泡,紀皖冷冷地說:“養尊處優的貴公子學什麽炒菜。你淋着,我去找藥膏。”
賀予涵的另一只手迅速地抓住了她,那雙深邃的眼睛牢牢地定在她的臉上,低啞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仿佛在懇求着什麽。
紀皖的神情淡漠:“松手,我不想在姥姥家和你吵架。”
眼中跳動的火焰漸漸熄滅了下來,幾近冰凍的水透過指尖傳入心髒,賀予涵緩緩地松開了她的手。
紀皖大步離開了廚房,翻箱倒櫃地找着燙傷藥膏,只是她的心緒紊亂,翻找了好一會兒才恍然明白過來,藥箱已經被挪到姥姥房間裏去了。
紀皖的手指纖長,半垂着眼睑,細心地将藥膏均勻地抹在了傷處,指尖灼熱的感覺被一陣清涼代替,賀予涵目不轉睛地看着那美好的側顏,心口一陣甜蜜一陣酸澀。
享受了兩情相悅的美好,這些日子的孤獨分外讓人難以忍受。空氣中的每一處仿佛都殘留着紀皖的清香;閉上眼睛,淺淡的微笑就印入腦海;夜晚的每一秒,都讓他回味指尖滑膩的觸感……
跨年的party再色彩絢爛,沒有了她陪在身邊,都是褪去了顏色的黑白默片。
午夜零點,辭舊迎新的時刻,聽着手機裏鼓噪機械的“嘟嘟”聲,想象着她冰冷的雙眼,他喝醉了,和着一口口的烈酒,他反複問自己,是不是到了該放棄的時候了?何必讓自己這樣痛苦?
這個念頭一起,就算整個人都被酒精麻木了,胸口那處還是好像被撕裂了似的,疼得令人窒息。
淩晨在酒店的套房裏醒過來時,他打開窗戶,刺骨的寒意肆虐在他的臉上,身後是酒店融融的暖風,冷熱的極致間,窗外濃重的夜色被一抹曙光刺破。
他忽然就清醒了過來。
他想要的是什麽,他很清楚。
紀皖全心全意毫無保留的愛。
這段感情,他不會允許它如同高二那時戛然而止。
如果紀皖要耗,那就耗上一輩子。
門外傳來了說話聲,紀皖的大舅和舅媽來了,塗着藥膏的手一滑,一陣刺痛傳來,賀予涵倒吸了一口涼氣。
紀皖擡起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眼睛中帶着滿滿的警惕。
賀予涵愣了一下:“怎麽了?”
“你想幹什麽?”紀皖的眉頭輕蹙,“如果你還有點良心,不要用姥姥來威脅我。”
賀予涵的心一抽,頓時明白了過來:“你以為我要利用你舅媽做什麽?又來搶你姥姥的房子?”
紀皖沉默不語。
賀予涵的臉色一點點地泛白,好一會兒才冷冷地說:“你都這樣想了,我不做點什麽是不是對不起你?”
廚房太小了,坐不下五個人,姥姥把餐桌搬到了客廳。
午餐很豐富,中間放着的一個紅燒瓦罐小母雞,金針菇、黑木耳、香菇和各種佐料放在一起,香氣四溢;清蒸螃蟹、清炒秋葵、蜜汁糯米藕片……一個個都看上去色香味俱全,只有一個紅燒小排有點焦掉了。
表弟在m國留學沒法回來,大舅和舅媽見到賀予涵十分親切,說話的語氣都熱絡得好像恨不得把他當成菩薩供起來似的。紀皖聽了幾句就明白過來了,上半年表弟申請的學校出了一點纰漏,是賀予涵替他重新申請了一所合适的大學。
“你弟弟打電話來過了,說學校很不錯,這次過新年就不回來了,”舅媽開心地說,“男孩子出去歷練一下就懂事多了,知道錢要省着點花,還讓我們替他問姥姥和姐姐好。”
不管舅媽這個人怎麽樣,表弟和紀皖的關系一直都還不錯,這又欠了賀予涵的人情,紀皖心裏很不是滋味。
“予涵,楠楠學的是土木工程,你覺得這專業有前途嗎?”大舅小心翼翼地問。
“一般。”賀予涵随口應了一聲。
“皖皖,我們紀家下一輩就是你們倆個最親了,以後要互相扶持。”舅媽語重心長地插話說,“予涵你說說什麽專業有前途?我早就覺得學土木太累了,現在改還來得及嗎?”
蜜汁藕片吃在嘴裏前所未有的苦澀,紀皖淡淡地說:“舅媽,土木挺好的,而且,弟弟這樣的年紀正是要好好磨砺的時候,他一定也不喜歡你們對他的選擇指手畫腳的。”
舅媽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起來,僵硬地笑了笑:“可憐天下父母心,皖皖啊,等你有了小孩了就知道了。”
“好了,過新年盡扯這些做什麽,”姥姥開口了,“你們盡顧着自己吃,皖皖你替小涵夾菜啊,他的手不方便。”
賀予涵傷的是右手食指,翹在那裏夾不起菜來,只好左手拿了個勺子幫忙,看起來挺狼狽的。
“喏,給小涵分個雞腿。”姥姥心疼地發號施令。
紀皖只好夾了一個小雞腿放在了賀予涵面前的小碟上,然而賀予涵卻沒碰,只是舀了兩勺蛋湯拌了拌飯,一勺勺吃得挺歡。
“呦,予涵這手燙傷啦?皖皖你也真是,怎麽讓予涵去廚房呢。”舅媽責怪着。
賀予涵眼神淩厲地掃了過來:“我喜歡。”
舅媽立刻見風使舵:“哎呀這可真是難得啊,皖皖你太有福氣了,你看你大舅,這輩子都沒燒過一頓飯給我吃……”
這沒完沒了的叽叽喳喳聲,讓紀皖的頭都脹了起來,只好埋頭吃菜,腳上被人戳了一下,她擡頭一看,姥姥沖着她使眼色,示意她趕緊把小雞腿的肉分一分。
紀皖無奈,只好拉過碟子,把雞肉剔了下來,一股腦兒倒進了賀予涵的碗裏。
“謝謝。”賀予涵低聲說。
“不客氣,你是客人。”紀皖回答。
一口氣被堵住,賀予涵差點接不上來。
總算飯吃得差不多了,紀皖一直警惕着的神經也快松懈了下來,吃完飯就把賀予涵弄走,在外面不管兩個人怎麽吵都不能讓姥姥操心。
賀予涵瞟了她一眼,輕咳了一聲開了口:“姥姥,我有個考慮了很久的建議,想聽聽你的意見。”
紀皖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飛快地接口:“不用了,飯吃完了,你剛才不是說要去接個客戶嗎?我送你。”
“剛剛接到電話他誤機了。”賀予涵面不改色地應道。
“那就多坐會兒,”姥姥很高興,“你說吧小涵,什麽建議?”
“姥姥年紀大了,腿腳不利索,這房子在一樓,梅雨季節一到潮濕得很,關節容易堆積濕氣,我建議姥姥把這一樓的房子賣了……”
“不行,”紀皖想也不想斷然拒絕,“姥姥在這裏挺好,以前沒賣,現在也不會賣。”
“……換成後面一棟的電梯房,高一點。”賀予涵淡然地接了下去。
紀皖愣住了。
舅媽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