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引陶孟青進門後,景逸發現對方的外套濕了。
“沒關系嗎?要不要拿吹風機吹幹?”他指指濕的那塊兒。
陶孟青正在摘口罩、墨鏡,低下頭,又擡起說:“算了,一會兒風幹就好了,這個天氣沒事。”
景逸“哦”了聲,一邊蹲着擦狗腳,一邊說:“那你随便坐吧。”
陶孟青環顧了下四周,然後束手束腳地在沙發上坐下。
“你找我有什麽急事嗎?”景逸懶得跟他客套,開門見山。
陶孟青摸了摸鼻尖,“非得有事才能找你?你很忙嗎?”難道比美國總統還忙?美國總統每天都還能發推治國呢,怎麽這人就喜歡玩賽博消失術?陶孟青覺得自己的确夠委屈,語氣不免沖了點兒。
景逸腹诽,這小子語氣也太狂妄了吧,明星都是這麽沒禮貌,以自我為中心的嗎?
他擰了下眉毛,忍耐着問:“那你沒事,為什麽來找我?”
“……”陶孟青默了片刻,“我下周殺青了………要是你有時間的話……”
這才剛開口,景逸像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對陶孟青作了個手勢,意思是“你說你的,我幹我的,放心聽着呢”。
景逸先去空氣開關那按了一下,再到餐櫃前拉開抽屜,像在找什麽,然後找到了。
陶孟青定睛一瞧,原來是個燈泡。
“你要幹嘛?”他不解,從沙發上站起來。
他看見景逸搬了張凳子,恰好放在客廳的壁燈下,估計是要換燈泡。
“我來幫你吧。”陶孟青想,自己比景逸高一點兒,做這事應該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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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逸搖搖頭說:“不用麻煩了。”話落,便利落地踩上凳子,動起手來。
陶孟青一臉糾結。
他差點脫口而出,你好奇怪,怎麽會有這種待客之道?當着客人面換燈泡?可轉念一想,自己責怪的資格其實并不牢靠,畢竟是不請自來。
他忍不住打量景逸,看他抻長胳膊,将上衣不小心提了起來,露出一小截凹陷的腰,視線不自覺往下,不知是牛仔褲剪裁太好,還是景逸天生就有基因優勢,那臀部也非常養眼,渾圓緊翹的。
陶孟青恍惚了一瞬,回過神來,在心裏默罵,下流!怎麽看男人的腰和屁股也能看得這麽起勁,還想入非非的,有必要這麽饑渴?!
景逸換泡完畢,滿意地拍拍掌心,剛從凳子上跳下來,院子那側的玻璃門就刷地被拉開。梅玉傑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小逸,你有朋友來啦——”
她略顯雀躍地率先進來,身後跟着景立誠和景淳。
“介紹一下吧,小逸。”梅玉傑朝兒子使眼色。
梅玉傑大多數時候都能維持端莊優雅,可偶爾面對新事物時,她會表現出種莫名興奮。她自己美其名曰為“好奇心”。當然,這“新”的對象也包括人。
景逸心底嘆了口氣,說:“媽,他馬上就要走的。”
“我沒有馬上要走,話都沒說完呢——”陶孟青據理力争,并朝景逸作了個嘴型“說是朋友”。
梅玉傑盯着他,先是慢慢疑惑地蹙起眉,而後瞪圓眼睛,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你看起來挺眼熟的……”她吃驚地捂住嘴,“我知道了,天啊不會吧,你是不是演了那個……”
陶孟青被她這一驚一乍的反應搞得也有點興奮,朝她眨眨眼,意思“繼續繼續,我是誰,猜出來了嗎”。
梅玉傑胸有成竹,“莫少丘!對對《雷霆時代》的那個殺人犯莫少丘是你演的,對吧!”
陶孟青沉默了。梅玉傑說的這個角色跟他完全八竿子打不着邊,甚至可以說,差了一個世代。他悲觀地想,自己長得有那麽老氣橫秋嗎?
景逸看見陶孟青吃了癟似的表情,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
這一笑,陶孟青的臉色愈發青了。他艱難地咽了幾口唾沫,向梅玉傑鄭重其事介紹自己。
“哦,原來是我搞錯了啊,可惜我沒看過你演的電視劇,以後有機會看看吧。”梅玉傑雲淡風輕的笑着說。
陶孟青說“好的好的”,幹巴巴笑了幾聲。跟普通人一般見識幹嘛,他安慰自己。
梅玉傑湊到他面前,使勁拍打他的肩膀,快把他打痛了,“小陶,你放心,我一定會看的!”
他不動聲色地往側邊躲,盯着梅玉傑,後知後覺地發現,景逸面容上的優點,一定遺傳自她。他又想,這也不奇怪,自己也經常被人說,跟陶蔓長得如出一轍。
好奇妙,他與景逸,竟有了這種無足輕重的相似點。
令人尴尬的插曲很快被抛在腦後,景立誠又自作主張,邀請陶孟青留下來吃晚飯。
景逸本想反對,但看見父母一臉期待的表情,沒忍心将“反對”說出口。
也是,普通人好不容易見到個活着的明星,就算沒那麽大名鼎鼎,可誰不覺得稀奇呢。
他轉頭問陶孟青,待會兒真沒事嗎?
陶孟青忙不疊點頭,沒事沒事。
景淳和景立誠爺倆,一塊兒下廚做菜。梅玉傑去院子裏采剛剛長出來的青菜,大家各忙各的,配合得好不默契。
“你跟家裏人的感情可真好。”陶孟青感慨。
“是嗎,很普通吧。”景逸正在逗弄小寶,心不在焉地回。
“不不,真的,我就很羨慕像你們家這種氛圍……”陶孟青話說到一半,忽然斷了。
景逸擡頭,眼裏充滿困惑。
別的人說這種恭維話,他勉強能信一半。但陶孟青這種,出生就在羅馬的人,羨慕一介老百姓,可太沒說服力了。
陶孟青自然不知道景逸的所思所想,自顧自地嘆了口氣,“我是獨生子,很早就去了國外讀書,我媽一年都難得來看我一次,每回像家長日,或者需要家長配合的活動,基本上都是我的住家家長代為參加的……”他做了個假哭的動作,“唉,你不知道我偷偷哭了多少次,到了十一年級,我還會哭鼻子,哭得感冒,上不了學呢。”
景逸默了半晌。老實說,在海外留學這件事上,他倒是能和陶孟青産生共鳴。他也有許多重要時刻,特別希望能和家人分享。遠離家鄉萬裏,孤獨總會伴随左右,家人給予的感情與支持,的确無法替代。所以,他也想盡可能地保護好家人。
這頓晚飯吃得特別熱鬧。陶孟青說話并不多,可他每次一開口,總能引出梅玉傑或者景立誠的話。景立誠話閘子打開了,數落起年過四十還回“娘家”來住的大兒子。景淳在旁聽得耳根發燙,直咋舌。
“經常咋舌的話,會把好運都吐掉,倒黴一輩子哦。”梅玉傑笑眯眯地提醒,跟景立誠一唱一和。
話題不知道怎麽引到了景逸頭上,聊到景逸蓄長發的原因。
“小陶我告訴你哦,”梅玉傑托腮,盯着陶孟青認真道,“小逸在很小的時候就留長頭發了,他為了留長發可吃了不少苦呢。”
陶孟青若有所思地看了景逸一眼,“但我覺得景逸留長發挺好看的,很适合他,很特別……”
“Nonono,”梅玉傑豎起食指,搖了搖,“小逸留長發可不是為了漂亮,他是為了獻愛心。”
“媽——”景逸忽然出聲,希望梅玉傑閉嘴,不要繼續“揭短”了。
梅玉傑沒理會,繼續對陶孟青說:“他很小的時候去醫院看病,無意中看見得了癌症,沒有頭發的小朋友,問我們,為什麽那些小朋友沒有頭發呢,我和他爸爸就告訴他,因為他們生病了,為了治病,所以頭發都掉了,但我們可以幫助他們,把自己的頭發捐獻給他們做假發,沒想到小逸真的聽進去了。有一天,他很認真地告訴我,媽媽我來留長頭發吧,這樣是不是就能捐給其他小朋友了。
“我很驚訝,問他,你真的願意這樣做嗎?他點點頭說是的。我告訴他,如果留了長發,很有可能會造成許多不便,你做好心理準備了嗎?他看起來似懂非懂說沒關系。我和他爸商量了一下,覺得這樣也好,可以從小培養孩子的善心,所以決定一起幫助他,讓他能夠順利留長發。當年他的老師也挺好的,很支持孩子的想法,一切看起來都水到渠成,直到小逸的頭發留得越來越長,開始出現了真正的麻煩。
“有一天,他哭着回來跟我說,同班的男同學問他究竟是男生還是女生,既然是男生為什麽留長發,留長發的人,就不應該進男廁,要去女廁。他跟男同學們解釋,可小孩子們根本不聽他的,只是起哄,有的罵他娘娘腔,有的罵他醜八怪。
“我們向班主任和學校都反應了,老師嚴厲批評了那些男同學并告知了他們的家長,可收效甚微,你知道嘛,小孩子的惡意很單純,也很難消失,他們很容易被煽動,排斥和他們不一樣的人。
“後來,小逸會鬧脾氣,還是會哭,說堅持不下去了,要剪頭發。我們告訴他,既然做了,就不要半途而廢,堅持下去。他哭完了,抹幹眼淚,可憐巴巴地告訴我們,好的,我會堅持的。當然了,作為一名母親,我是很心疼的,可成長路上,不可能總是一帆風順的……這也算鍛煉了他的心智吧。
“小逸終于能剪頭發的那天,他很開心,他說媽媽你看,我的頭發合格了,能夠幫助別人了,太好了。那個時候,我抱着他想,我的孩子是天使,可我卻不是一個好媽媽,想到他這一路受到的委屈,我卻無能為力,就忍不住哭了。
“人吶真的很矛盾,既希望自己的孩子擁有一切美好的品質,又希望他能夠自私一點兒,保護好自己。大概這就是人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