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庫柏有些迷惑地擡眼去看景逸。“我懂”兩個字,似乎很有說服力,尤其是景逸用那麽認真的眼神望着他。

“吳漾以前利用過我……”景逸緩緩說,“我被他切實害過,失去過最在意的東西。如果你有聽說過他怎樣得到的第一桶金,你應該明白我在說什麽。”

咖啡館內的噪音和氣味,驟然像被弱化了。

半晌,庫柏才不可置信地開口,“是你?那個跟他分家的合夥人?”

景逸點點頭。

又安靜下來,面對面的兩人,臉上都缺乏着一種生氣。

庫柏低頭,捏起桌上的餐巾紙,将它一會兒揉成一團,一會兒又展開。

景逸端起咖啡杯,嘬了幾口,看起來很正常,不露痕跡。

“你恨他嗎?”庫柏忽然擡頭問。

景逸放下杯子,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恨?當然了。難道你不恨他?”

庫柏盯着他看了一會兒,而後又把視線撤開,“我、我不知道……”

景逸發現,庫柏似乎很怕把自己置于跟吳漾對弈的境地,像是會刺激到什麽可怕的東西,或者僅僅是忌憚于被報複。

“不需要你親自出面和他對峙,”景逸全神貫注地看他,“你是匿名的,只需要告訴我他或者他堂兄的……”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庫柏擰眉打斷,“這對我有什麽好處?”

言下之意,我明明可以明哲保身,遠走他鄉,為何還要跟你一塊兒趟渾水?

“他和他的兄弟都垮臺了,你就少了最大的威脅,這還不夠嗎?難道你喜歡被人制約,被人像用槍指着腦袋,做違心的事一輩子?更何況,你很清楚,在灰色邊緣游走,只能活得戰戰兢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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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逸的音量很小,将将倆人能聽見。可他的語氣是那麽铿锵,有頭有序。

庫柏沒再說話,有些愣怔地盯着桌子,視線落在被他搓揉得皺巴巴的餐巾紙上。

景逸起身,屈指叩了下桌面,庫柏機械地擡頭看他。

“人應該揚眉吐氣地活着,就算你認為很可笑,但你不能否認,自由和獨立,絕對比受限制要好得多。即使你跑得再遠,跑到南極,只要你項圈上的牽繩還在他們兄弟手上,你就一天不得安寧。”

聞言,庫柏瞪大了眼,臉上浮出了那種有點憤怒,又有點凄慘的表情。

景逸留給他一個不夠善良的笑容,然後安安靜靜走了出去。

回家的時候,景逸發現景逸淳和景立誠正站在光禿禿的葡萄架下,讨論什麽。他走過去,加入交談。

景立誠說,按他以前跟着父親養葡萄的經驗,到了冬天,葡萄藤就該下窖,等待來年蘇醒再纏藤。

“爸——”景淳怪笑,“咱們這是長江以南,誰家裏會跟北方一樣,動不動有地窖啊。”

景立誠敲了下他的腦袋,“你小時候跟我回老家,不記得還幫爺爺把葡萄入窖冬眠過?”

“那都多久的事了啊——”景淳揉了下被敲的地方,“那爺爺種葡萄,還樹稻草人趕鳥呢,你現在也會這樣幹嗎?”

老家,對于景逸而言,徒具模糊的輪廓,新奇且遙遠。那些老一輩的親人,由于去世得比他降生得早,所以他壓根沒能見上一面。

這裏,這個城市,就是他的故鄉。

他曾聽景淳說,爺爺在世時還養過一只特別會模仿唱歌的鹩哥,但爺爺生病快不行的那一年,它沒能捱過冬天,郁郁而終,不久,爺爺也走了。

萬物有靈,他想。鹩哥可能想提前過去等爺爺,給爺爺作個伴兒。

“你明天要用車嗎?”景淳突然轉向他。

“嗯。”景逸點點頭。

“小逸要去哪兒玩呀?”景立誠八卦。

“就周邊轉轉呗。”

“跟誰呀?”景立誠不依不饒。

“爸爸——”景逸拖長尾音,有點不耐煩。

“好好,不問就不問,”景立誠佯扇了幾下自己嘴巴,“我老了,嫌我啰嗦了……”

“哎呀不是的……”景逸哭笑不得,“又不是什麽不得了的人,就陶孟青。”

“哦,他啊,”景立誠努努下巴,“我還以為你會跟新交的……”

景淳咳嗽了幾聲。

“對對,不幹涉你們的婚戀自由。”景立誠瞟了眼大兒子,“我的錯,我煩人了。”

“爸爸——”倆兒子無奈地異口同聲。

愣了一瞬,最後,父子仨相視,咯咯笑出聲來。

陶孟青從來不知道約會可以定在清晨五點,天都還沒亮。

他頭天過于興奮,捱到很晚才睡着,迷迷糊糊被鬧鐘催醒後,幾乎是彈跳着下床。

景逸特地囑咐,讓他穿得舒适保暖一些,還有一定要穿運動鞋。他想,照這樣裝備,應該是去爬山。

服裝上不能過分招搖,他就對發型格外用心。對鏡捯饬半天後,他終于露出滿意的笑容。

蒙昧的天色中,陶孟青走向停在別墅門口的SUV。

副駕的車窗無聲地降落下來,景逸坐在駕駛室,側着臉。他的頭發全部綁了起來,束成低馬尾,穿着橄榄色的沖鋒衣,面部表情全部埋沒在黯淡光線裏。

陶孟青登上副駕,腦子在急速轉動,适應這種新鮮感。“我沒遲到吧。”他系完安全帶,看了下屏幕電子時鐘問。

景逸打量了他兩眼,“可以呀,還挺服從指揮的,沒瞎穿衣服。”

陶孟青嘿嘿笑了兩聲,“加多少分?”

景逸扭頭,正視前方,啓動車,嘴裏嘀咕,“無不無聊,還想着吶。”

“不無聊,”陶孟青撥弄着車內倒視鏡下方的鈎針娃娃挂飾,“我離100分還很遠,所以無時無刻不得努力,順便提醒你。”

景逸重重“唉”了一聲,似乎很為苦惱。大概是懶得跟他擡杠,景逸一腳油門,車頭直往前驅,陶孟青整個背,直往座椅裏窩。上路了。

一路上,陶孟青不停偷窺景逸開車的側影。他從來沒想象過這幕,太陽披着金光升上來,車窗外灰蒙蒙的一切逐漸變亮,景逸整個人也在光亮裏,毛茸茸的。此時此刻,他有一種沖動,想要去碰一碰景逸的頭發絲,感覺會很柔軟,陽光也在上面,一定很暖。

“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景逸從倒視鏡裏瞥了他一眼,“你這樣跟做賊似的,很影響我開車。”

陶孟青一怔,幹巴巴笑了兩聲,為自己找補,“不用眼睛看,你長什麽樣,早就在我心裏了。”

景逸沒忍住,掌着方向盤笑了下,“你土味情話還挺多,到底哪裏學的啊,演電視劇裏面的臺詞?”

陶孟青腹诽,不會真這麽不解風情吧。

“臺詞?我們那臺詞一般都是劇抛的,拍過沒到上百,也有幾十部劇了,誰能記得那麽清楚呀,”陶孟青自己也覺得好笑,幹脆調侃,“你覺得我還需要靠臺詞來征服你?”

“你臉皮還真厚,演員都得像你這樣,才能演戲,是吧?”

陶孟青見景逸胳膊在細微抖動,嘴角還在不自覺上揚,就明白這人憋着笑呢。

“不厚臉皮的話,那被你一拒絕就該玻璃心了。”

景逸沒接茬,藍色道路指示牌懸現,即将上高速了。經過收費站,等黃色欄杆擡起時,景逸忽然說:“你期待的,可能從我這裏很難實現,就算這樣,你也要一直堅持嗎?”

陶孟青狠搓了下雙頰,像是要把自己從睡夢裏叫醒一樣,他慢慢轉過頭,凝視景逸的側臉,“很難,并不代表不可能,對吧。”

指示燈變綠,杆擡起來了,景逸繼續開車,沒有回答他,就像沒聽見似的。

陶孟青默想,景逸這人不會撒謊,也不屑于撒謊。只要沒有直接拒絕,就是進步。他在心裏為自己鼓氣,加油,陶孟青,萬事開頭難,今天能夠約會就是一個階段性小勝利。

到達目的地,約需四小時車程。

車內實在過于安靜,免于尴尬,陶孟青點擊屏幕,連上了自己手機藍牙,放音樂。

放到其中一首歌時,景逸握着方向盤,手指卻蠢蠢欲動,打起了節拍來。這點小動作,自然被陶孟青發現了。

“勞倫希爾的Rap,你也喜歡嗎?”

景逸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陶孟青在說什麽,“我對她不太了解,可這首歌我經常聽。我媽以前教別人舞蹈時,會放這首歌呢。”

陶孟青如數家珍,“提名格萊美十項,掃獲格萊美五項大獎後,在巅峰就激流勇退的女歌手啊,後來接近二十年都沒有女Rapper能達到她這種成就,太了不起了。”

景逸沒有發出什麽唏噓的贊嘆,平淡道:“是嗎?”

好不容易抓到話題點,陶孟青忍不住想繼續,“如果換作是你,在最輝煌的時刻實現了夢想,會一不做二不休,從此退隐江湖嗎?”

景逸沒有立刻接話,再次冷場。陶孟青懊惱,為自己的“發揮失常”。

“還沒實現過夢想呢。”話落,景逸打了把方向盤,向右靠,車子往高速加油站的方向駛去。視野裏一望無際的灰色道路與防護綠化帶一并消失,聊天氛圍也随之消失。就像随機播放的歌曲到了下一首,再想回頭聽,找起來有些麻煩。

景逸剛剛的語氣是那般輕描淡寫,可不知為何,陶孟青心裏卻忽如其來難受了起來。他屈了屈手指,僵硬地陷在座椅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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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有像11和tmq一樣出去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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