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陶孟青扶着景逸進門,環顧一周,家裏沒人,怪不得景逸會頂着這副虛弱模樣來開門。

好在帶了退燒藥過來,但他沒什麽照顧人的經驗,匆匆掃了眼藥盒側面的說明,手忙腳亂地拆藥。生着病的景逸,任他指揮,乖乖吞藥,借着他手,喝他喂的水。

“難受嗎?”他坐下來,側身摸着景逸燙得驚人的額頭問。

景逸半阖着眼,含糊地“嗯”了聲。

“要不然……還是去醫院吧?”他擔憂地建議。

“沒關系……”景逸忽然将腦袋倚在了他的肩膀上,沒精打采地說,“測過溫度,38℃多一點,還不至于上醫院……”

他一僵,餘光瞥見景逸的顴骨,浮着因生病而起的潮紅。還有睫毛,孱弱地垂下,明明是沒有份量的,卻那麽重地落在了他的心間,搔得他一陣心癢。

不是時候啊,陶孟青,他默默提醒自己。

“回房躺一下吧?”陶孟青撫摸着景逸的手說。

景逸徐徐睜開眼睛,濕漉漉的看他一會兒,而後又閉上,無意識地蹭着他肩膀說:“好。”

不可思議,景逸現下就像一只收了爪子的大貓,暫時順從地接受人類的安排。

陶孟青按捺住心猿意馬,打橫将景逸抱起。景逸揪着他的後背衣料,呼吸很重地将腦袋埋在他的胸口。心髒難以抑制地跳得更快了。

陶孟青俯身,準備把景逸放下,哪知景逸突然勾了下他的脖子,攪得他心一慌,重心不穩,倆人雙雙跌進床鋪。幸虧他反應迅速,雙手分開撐在了景逸腦袋兩側。

景逸在他的下方,睜開眼睛。他覺得景逸的眼裏,像蒙着一層霧,似在與他對視,不太确定。

景逸用濃重的鼻音問:“我在做夢嗎?怎麽是你?”

說話間,景逸軟軟擡起胳膊,摸上他的臉。觸摸帶來不屬于自己的,過燙的體溫,一點點吞噬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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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你呀……甩都甩不掉呢。”景逸笑了下,笑意裏有苦惱。

明明知道這是對方燒糊塗了,無意識的行為,可他又覺得這是老天爺存心開的玩笑,考驗他的定力。他艱難地咽了幾下喉嚨。

陶孟青抓住景逸的手,蒙住景逸的眼睛。

他低下頭,像被地心引力拉着下沉,陷入漩渦。

他的嘴唇與景逸的手背相貼,成為親吻。這個吻隔着手,像是在吻眼睛。景逸的睫毛在他自己的掌心裏顫,陶孟青感受到了,跟被捕獲的蝴蝶一樣。

他被景逸捕獲。

藥效上來,景逸沉沉地睡過去了。

陶孟青擰了一條溫熱的毛巾,替景逸擦着額頭、脖頸,物理降溫。

做完這些,他趴在床沿,安靜地盯着景逸。

景逸睡覺的習慣似乎不太好,會悄無聲息地翻身,壓向左心房。陶孟青很想将他扳正。

此時,有什麽東西從床與床頭櫃的夾縫中,掉出來一角,恰好砸到陶孟青腳背。

陶孟青撿起來,是上次約會時見過的速寫本。

翻開,封面內頁有兩行字。

——Ne t'abandonne pas au destin.

——Ne faites pas depromis.

像是法語,對,應該就是法語。

他知道不經過允許随意翻閱他人的東西很不好,本來打算合上,可他禁不住誘惑,帶點窺探性質,繼續往下翻。

滿頁的分鏡,一幀一幀,有些粗糙,有些精細,但無一例外筆觸流暢,傻子都看得出來,這需要深厚功力累積。更何況,他是拍戲的,愈發能理解,好的分鏡到底有多麽重要,幾乎可以決定整部電影的視覺效果,最終成功與否。優秀的導演,往往也是一名優秀的腳本分鏡師。

再往後翻,夾雜着一些速寫,其中有他們上回外出的所見所聞:猙獰的神像,山林野果,雲卷雲舒。還有登頂後,大幅的天地,懸崖石基,以及在蒼茫一片中,點着兩個小小人影。

他摸着那兩個人影小點,自己也沒察覺地,微笑了起來。

樓下傳來隐約的狗吠聲和交談聲,有人回來了。

梅玉傑看見從樓上下來的陶孟青時,捂着嘴,驚叫了一聲。小寶沓沓向他跑來,嗷嗚一聲,扒拉他的褲腿。

他摸了摸小寶腦袋,向景逸父母解釋為何在這裏出現的來龍去脈。

梅玉傑還沒聽完,就已經跑上樓,拉開景逸房門。景立誠站在樓梯口,感激地拍着他的肩膀,跟他說謝謝。

他輕笑着說不用謝,應該的。

盡管他很喜愛景逸的父母,可有時也并不太知道該怎樣面對,不自覺的心虛,會冒出來。

他局促地在樓下坐了一會兒,聽見梅玉傑忙裏忙外的動靜,準備告辭。

“小陶——”梅玉傑在二樓,叫住正在換鞋的他。

他仰面去看她。

“聖誕有安排嗎?”梅玉傑扶着欄杆問,她眨眨眼,神态和景逸有幾分相似,“小逸的好朋友這個月要出國了,我們準備給她辦個歡送會,順便把聖誕節過了,你要是沒什麽事,來我們家一塊兒玩吧。”

司機在路口等着陶孟青。

車慢悠悠地開,陶孟青窩進後座,抹了把臉,心神不寧。他在靠近景逸的生活,但他還是有所顧慮,自己會不會格格不入。

他不想當他生活裏的局外人,可他好像也拿不準分寸,到底邊界在哪兒是最為恰當的。

同景逸接觸得越深,越不可能半途而廢,景逸已經成為了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強大的精神安慰劑,他離不開他。

他一下子覺得孤悶起來。

他低頭,點開手機相冊,回味着從景逸速寫本裏拍到的那些照片。他的目光在那兩行法文上,停留了許久。

翻譯軟件告訴了他,原文的意思。

——不要向命運投降。

——不要妥協。

陶孟青眨眨眼睛,驀地有些酸,胸腔和鼻腔也跟着一塊兒,酸澀上湧。

景逸渾身是汗地醒了過來,一時分不清身在何處,他摁着腦門,緩了好一會兒,支起上半身,看向窗外。

遮光窗簾只拉了一半,天色發灰,灰中還有若有似無的藍,根本無法确定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

他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夢。

夢裏有個長得肖似艾随意小時候的女孩,提拉着一個桶,把桶一翻,往他身上嘩啦啦的潑東西。他想躲,竟然是一大堆糖果,淹沒了他。他往糖果山裏滑,還栽了幾個跟頭,來到了另一端,似乎是座寺廟。

可這寺廟不太正經,該供神佛的案臺,竟然設置了個舞臺,他恰好掉落在舞臺中央。臺下不知什麽人在歡呼,說開獎開獎給獎品,他卻只能看見黑乎乎的一片。

有人走過來,面目模糊地在他身邊蹲下,附在他耳邊,很有禮貌地問,我可以來拿我的獎品嗎?他覺得很古怪,問那人,什麽獎品?對方說,我可以摸一下你的頭發嗎?

他沒說話,躲也沒地兒躲,有些傻愣愣地等着那人來碰頭發。對方碰了碰他的發梢,嘆了口氣。他的心撲撲跳了起來,覺得這種感覺莫名熟悉。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醒了。

景逸下床,量了體溫,燒基本上退了,頭也沒那麽痛了,只是汗流得有些多,皮膚粘膩得難受。

他好好洗了個熱水澡,從衛生間出來,精神又恢複了一大截。除了嘴唇和臉還是有些白,氣色看上去不算太差,不再瘆人。

景逸按時去上班,乘電梯時,有人碰了下他腦後绾好的發髻。他很反感地回頭,斜對方一眼,竟然是吉成。

吉成朝他作口型,中午一起吃飯。

他愣了一下,點點頭。

中午,倆人想找個冷清的館子吃飯說話,哪料到公司附近處處都在排隊。

沒轍,幹脆打包了兩份蓋澆飯,去公司樓下花壇邊的長椅上,邊吃邊聊。

“聽夏息說你生病了,好一點兒沒?”

景逸淡淡笑了一下,“差不多好了。”

吉成拍了下他的肩膀,“你是不是心裏事太多,壓力太大,把自己累壞了?可別太拼啊,豪仔。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景逸不動聲色扭了下肩,“謝謝關心。”

吉成狼吞虎咽扒完飯,向景逸賣關子,“你還真挺沉得住氣,怎麽不問我找你幹嘛?”

景逸慢條斯理咽着嘴裏的飯,待食物完全下肚後,才說:“成哥,你肯定不會沒事找事,對吧。”

“你小子——”吉成呲了下牙,從外套內兜裏掏出一個u盤,遞給他,“喏,我想來想去覺得其他方式都不太安全,還是得親自給你。”

“這是?”景逸接過平平無奇的u盤問。

“你自己看呗。”

景逸若有所思,隔了片刻後問:“誰給你的呢?”

“那人要我不要說,但我想,你這麽聰明,肯定能自己找到答案。”

“懂了。”景逸攥緊u盤。

吉成打量他,陽光這麽明媚,但他看起來還是有些疲憊,眼下發青,随時像要被風吹走。

“豪仔,”吉成咬着煙,語氣有着過來人的感慨,“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孰輕孰重,還是得多掂量掂量。不要枉費心血,最後得不償失。”

他并不反對吉成的話。他想起早上堅持出門上班時,還跟梅玉傑拌了嘴。梅玉傑心疼他還未痊愈就要受累,氣上頭,最後說,愛去哪兒去哪兒吧,懶得再管你了。

見景逸沉默,吉成也沒再說什麽,他又抽了支煙,抽完先上樓。

景逸沒有浪費的習慣,即使胃口不佳,還是吃完了飯。他把飯盒丢在路邊的垃圾桶裏,又坐回長椅。

一輛保姆車停在不遠的路邊,景逸并沒有注意到。

陶孟青今天發的微信,景逸都沒回。他坐不住,擔心他病情加重,後從梅玉傑那裏得知景逸上班了,心裏更是詫異,心一橫,直接讓司機開到了景逸公司來。

他從車裏看見景逸瘦伶伶的一個人,臉側着貼在長椅背上,似乎不太舒服。

各色人鬧哄哄的從他身邊走過,他被那些人短暫地淹沒一下,接着又露出憂愁的面容與身影。像是沉在水裏,斷斷續續地探出水面。

陶孟青決定要把他從水裏撈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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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已經寫到一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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