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問的聲音很溫柔,但還是把正在出神的景逸吓了一跳,攏回神,他擡頭,看見意料之外的人。
“你怎麽來了?”
陶孟青颔首,扒拉下墨鏡和口罩,露出眼睛、嘴巴,微微一笑,“擔心你,來看看你。怎麽不多休息兩天就來上班了?忙不忙?”
景逸站起來,瞟他一眼,眼睑又垂下去,整理發皺的衣擺,“上午忙,下午應該沒那麽忙了。”
“要不請假吧?”陶孟青盯着他,“你氣色看起來沒有完全恢複,還是應該多休息。”
他有點無語,“請假扣的工資,你發給我?”
“我補給你。”
他惱火了一瞬,很快平靜下來,“不用,省省錢,再多捐幾所希望小學吧。別老争着當散財童子了。”
陶孟青接受他的冷嘲熱諷,笑着聳聳肩。
“幾點下班?”
“你想幹嘛?”
“等你下班。”陶孟青大方承認。
景逸自知可能拗不過對方,還不如索性回答,“不确定,一般是六點,但加班的話……”
“不要加班,”陶孟青重新戴好墨鏡和口罩,語氣篤定,“我等你下班。”
這世上沒有喜歡加班的打工人,景逸也不例外。為了夢想,他是一根筋,但并不代表他願意被壓榨。別部門有不少怨聲載道的,好在夏息作為他們這支team的老大,很通情達理,只要份內工作做到位,那麽其餘規章上的限制,都可以相對放寬,有商有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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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逸比下班時間提早走了,一方面是他确實沒有摸魚,勤勤懇懇處理着工作上的問題,按步驟推進;另一方面他內心總顧慮着樓下的陶孟青,坐立不安,還不如走。
陶孟青的保姆車等在公司門外,景逸一出來,就能望見。
他捏了下眉心,面色無可奈何,卻還是上了車。
“辛苦了,”陶孟青看他,而後問,“餓不餓?”
他搖搖頭。
“我讓阿姨煲了花膠參湯,去我那兒吃飯吧。”
他都上了車,簡直“羊落虎口”,難道還有說“不”的立場?他嘆了口氣,給梅玉傑發消息,告訴她晚上不回家吃飯。
見他難得不反對,陶孟青在旁喜不自禁。
一進別墅,飯菜香味迎面撲來。餐廳桌子是大長條,動用了一半面積擺琳琅滿目的菜品。
坐下來,就有人幫忙上碗筷,盛湯,堪比五星級飯店的服務。
景逸越吃越覺得別扭,尤其是只有他和陶孟青倆人在閑逸地坐着,其餘人都階級分明地立在一旁服侍,令他瞬間夢回封建大宅門。
陶孟青似乎習慣了,該吃吃,該喝喝,偶爾示意,吩咐人去幫景逸夾菜添飯。
這才是陶孟青的真實生活。景逸放下筷子,嘆了口氣。
“怎麽不吃了,飽了?”陶孟青問。
“嗯。”他擦了擦嘴,向一旁服務的家政工們笑了笑,“很好吃,謝謝你們,讓我吃到這麽豐盛的一餐。”
陶孟青有些意外,也有些動容。景逸竟然會這麽周到禮貌地致謝。
吃完飯,倆人來到起居室。電子壁爐裏已經亮起火光,高雅的馨香在空氣裏飄散,那張柔軟的大地毯,比上次來時,更顯靓麗,纖塵不染。
陶孟青盤腿坐下來,“想喝點什麽,茶還是飲料?”
景逸沒客氣,“茶。”正好喝點茶消消食。
陶孟青笑笑,招手叫來阿姨,吩咐下去。
“對了,昨天我買了章姬草莓,挺甜的,要不要吃……”陶孟青借機靠過來問。
景逸對水果不怎麽感冒,換了個坐姿,想要拉出點距離,雙手往兜內一插,摸到袋裏的那枚u盤,臉色忽然沉了。陶孟青瞅出不對勁,問他怎麽了,他想了想,朝陶孟青借了筆記本電腦。
u盤裏只躺着一份需要解壓的文件。景逸點了幾下,邊喝茶邊等着文件解壓好。
差不多解了三分之二,景逸滑動鼠标,點開置頂的文件。
頁眉上赫然寫着“大藝術家旗幟動畫有限公司”字樣。接下來的內容更是大開眼界:財務報告,買賣合同,驗資報告,股權轉讓資産減值準備的議案……
沒想到這零零總總的,堪稱得上是一份一百多頁的舉報材料。
景逸不是很懂商業上的具體操作,但他大致浏覽了一遍,隐隐明白,這裏面絕對能找出不詳端倪,用以牽制這家公司,還有吳家人,要不然吉成也不會那麽神秘地傳遞給他。
陶孟青瞧他神色凝重,對着電腦研究了半天不吭聲,自己也只好在旁屏氣,不敢發出聲響。實在受不了了,才湊過去問怎麽了。
景逸瞟他一眼,将電腦屏幕一轉,推到他面前。
陶孟青靜下來,半晌才擡頭,慢慢說道:“這是誰給你的?”
“一個同事。”
陶孟青默了片刻,“這些資料很關鍵,說不定可以證明‘大藝術家’裏的高管董事,涉嫌財務造假,職務侵占……”
“真的?”景逸一下來了神,雙目放光,“好厲害,你怎麽看出來的?”
陶孟青害羞地摸着脖子,“我以前是哥大的,讀經濟。嗯……這種報告,我還是看得懂的……”
景逸啧啧幾聲,他當然明白陶孟青的學歷分量,忍不住揶揄,“我覺得你們公司給你的人設規劃方向有誤,還不如打造個大學霸人設。”
“嗨,別提了,”陶孟青回想起往事,一陣心酸,“我剛出道時,就表明了學歷,結果網上群嘲我是水貨學歷,說我是捐錢買的,硬是瞎扯,說我媽跟學校捐了幾百萬美元的圖書館,我才有書讀。我媽可精明了,算盤打得老響,她才不會花那麽大價錢供我讀書呢,她必須投入就要有回報,折騰過分了,就及時止損。”
景逸若有所思,聯想起陶蔓銀幕上的經典形象,常常是那種神經質、離經叛道、亦正亦邪的大女主。沒想到私底下,竟推崇保守風格,不輕易冒進。
“沒有進入跟專業相關的工作領域,最後跑來演戲,你覺得開心嗎?”景逸突然問。
陶孟青一愣,有人因為他高學歷卻去演戲,為他不值,覺得虧;有人因為他是星二代,刻薄他,覺得他只是玩票,遲早要後悔。
很少,不,幾乎是沒人問過,他做這行有開心過嗎?甚至陶蔓都沒征詢過他的意見,這份工作,你做的開心嗎?
“我沒有資格談論‘開心’或‘不開心’,”陶孟青聲音變得有些低落,“我已經比很多人起點要高,能輕松地掙很多錢了。”
景逸略感詫異,他看陶孟青飛揚跋扈的模樣慣了,忽然這麽有自知之明,确實不太适應。
“不早了,我該走了。”景逸彈出u盤,預備起身。
陶孟青拉住他,“你這麽上心地查‘大藝術家’,能把真正的原因告訴我嗎?”他覺得景逸并不只是想“伸張正義”,這世上該挂路燈的黑心資本家幾乎數不勝數,景逸卻死死盯着這麽一個,一定有不可小觑的緣由。
“非得知道?”景逸問。
陶孟青點點頭,殷切地看他。
“為什麽?”
陶孟青牽起嘴角,笑了,“你大可以想得勢利點兒,就當我有目的地想幫你,在你面前圖表現吧。”
景逸垂下眼睛,燈光在他背後錯落,照得他一臉溫柔,可他卻用最為冷酷的語氣說:“報仇,我想報仇。”
他對陶孟青只解釋了最重要的一部分,陶孟青臉已經垮下來,變得鐵青,一股火像要從他眼睛裏蹿出來。
“有辦法的,”陶孟青攥緊拳頭,聲音癟癟的,“無論付出什麽代價,我一定會讓他不得好死。”
景逸第一次從陶孟青身上,感覺出如此強烈的憎惡情緒。他也是第一次,主動去拉陶孟青的手,想要安撫對方。陶孟青反握住他的手,挨向他的肩頭,喃喃,“為什麽我就不能早點出現呢?”
他被弄得疙疙瘩瘩的,抿着唇,不知該說些什麽。
離開前,景逸留下了一份u盤拷貝,把實習生肚肚的資料,還有那個吉成發過來的受害者視頻,都轉發給了陶孟青,讓他想辦法去聯絡這兩人,尋找證人,建立更多的證據鏈,或許可以操弄輿論發聲。
陶孟青派司機送他回家,親自送他到車邊。他說完“再見”剛想鑽進轎廂,被人攔腰一攬,從背後整個抱住了。
陶孟青的手臂硬梆梆的,力氣很大,像是要勒斷他的肋骨。他梗在他的懷抱裏,有些喘不過氣來。
“什麽時候,我可以不用再看見你從我身邊離開的背影呢?”
這一剎那,他幾乎分不清,他們誰更難受,誰心跳得更亂。
到家時,客廳裏充盈着音樂,主牆投屏上播放着華爾茲的錄像。梅玉傑和景立誠正在手挽手胸貼胸地練舞,甩頭發、扭腰、挺胸。看見景逸回來,他們也沒停下,舞步蹁跹地繼續滑行。
景逸不忍心打斷這番熱鬧,悄無聲息地上樓,站在陰影裏,看了一會兒。
倆人偶爾沒合上拍,步伐錯亂,梅玉傑嗔怪一聲,卻被景立誠一哄,重新笑得花枝亂顫。幹瘦的景立誠,也很久未這般的容光煥發。
華爾茲舞曲悠悠,歌詞依稀在唱:“No' I don't want to say goodbye,All I wanna do is live with you.”*
他揉了下眼睛,眼圈跟着紅了。
*歌曲是《I don’t want to say Goodbye》——Teddy Thomp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