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人
寒冬臘月天氣,東北風呼啦呼啦地刮着,一片蕭索凄冷。
院子裏的幾株寒梅随着風來回擺動,幾日前還是花苞的梅花初初綻放,經風一搖,米分嫩花瓣落下打着旋兒飄遠了,更顯寒風急切。
屋內燒了地龍,溫暖如春,淡黃色帷幔下翠翠光滑額頭上滿是汗水,濕漉漉地發緊貼在上面,櫻紅唇瓣幹澀,她全身都像是被灼灼烈火炙烤,呼吸粗重,像是渾身都陷入沼澤中不得動彈,啞着嗓子連求救的話都喊不出來。
眼前人影憧憧,無一不發出張狂的大笑,而她蜷縮在角落裏狼狽地捂着耳朵,發出低低啜泣聲。她看到将她捧在掌心中疼寵的丈夫與另一個女人厮混,穿着精致妥帖的老夫人站在一邊發出啧啧贊嘆:“你是不是心裏燒了把火?是不是覺得恨?瞧瞧這張漂亮臉蛋,表情怎麽這麽猙獰?你想他還會喜歡你嗎?這一切都是你罪有應得。”
…………
屋外突然響起一陣鳥鳴,清晰地聽到翅膀撲棱聲音,不大不小卻讓她從模糊一片中清醒過來。她費力地擡起眼皮,扭過頭四處打量一番,這黃色帷幔,這雕刻精美的梨花木床,還有窗臺上白底藍花的青花瓷花瓶中插着一截梅花枝,一切都是這般熟悉,這才後知後覺的知曉自己方才又被困在前世夢魇中。
朱府在灰色天幕下顯得越發肅穆,不時有幾個賣貨郎匆匆打前兒經過。
一輛裝飾華貴的馬車在府門前停了,黑色厚重簾子被掀開,走出個玲珑标志的嬌人兒來。她進了府,徑直往錦繡院去。一陣急風張牙舞爪而來,将她鬥篷上鑲了白色狐貍毛的帽子吹落,暖意被吹散凍得她直哆嗦。
才進院門,便和手上抱着一沓衣服的名煙碰上,名煙‘诶喲’一聲,待看清來人,笑着福身行禮:“原來是趙小姐。我家小姐昨夜宿在了紫竹院,這不剛拿了衣服要過去呢。”
趙錦聞言笑了:“我同你一道過去,好幾日未見她了,不知她應承我的玫瑰香錦囊做成了沒有。”
名煙将懷中衣服抱緊了些,心裏卻是笑得厲害,這幾日小姐竟忙着在府裏亂逛,那事怕是早忘到腦後了。
穿過紫竹院那道月亮門,眼前是一塊較大的花田,種着各種名貴花卉,夏日裏正是争相鬥豔地好時節,一株比一株嬌。冬天卻是一片頹唐,難看得緊。
她才進了堂屋,就見韋氏正坐在那裏繡肚兜,一看那翠色料子,還有上面的圖案便知是繡給翠翠的,當即笑道:“翠翠真是懶,連這個都要伯母繡。”
韋氏三十幾歲,平日裏注重保養,皮膚光滑瑩白,又會打扮,瞧起來也是年輕得緊。她一聽聲音便知來人是誰,一雙美眸微微眯着,唇角揚起,聲音軟糯糯地滿是慈愛:“翠翠還睡着呢,錦兒陪伯母說說話兒。”
韋氏與趙錦閑聊一會兒,放下手中物什笑道:“這會兒也該起了,再睡下去可是要頭疼了。”
紫色珠簾被撥開,發出脆脆地碰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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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錦随着韋氏走進內室,只見翠翠身着白色裏衣怔楞在那裏,俏臉蒼白如雪,幾抹淚珠挂在臉上,楚楚可憐。
“這是怎麽了?臉色這麽白,可是着了涼?”
翠翠見母親着急擔憂,擡手抹去淚水,無力笑道:“不礙事,方才做了個噩夢,夢到你和爹不要女兒了,我怎麽在後面追喊,你們都不理我。”
韋氏面上神色柔了幾分,撫摸着她滑順如緞的頭發,自家女兒模樣初張開,身段如拂柳,相貌更是比花還要嬌豔,她這孩子氣的模樣,看得自己心都快化了:“你是爹娘的貼心寶兒,怎麽會舍得丢下你呢?這晦氣夢,早說早消,咱們一家子只會越過越好。”
“伯母說得是,翠翠不要将那些烏糟事放在心上,趕緊起床罷。若是好天氣,太陽都要曬屁股了。”
翠翠轉眼看着嬌笑靈動的姑娘,嘴角的笑驀地沉了下去。趙錦是與她關系最親的姐妹,本該欣喜相迎,可她此時心中滿是對趙言的恨,讓她瞧着這個與他容貌分外相似的閨中密友無法開懷。
趙錦只當是看花了眼,前幾日還與她縮在一個被窩裏說悄悄話的人,怎麽這會兒眸中似是淬了毒,狠厲而陌生,宛如看仇人般,吓得她呆怔在那裏,連往前一步都不敢了。
韋氏将她從床上拉起來,給她披了件衣服,催促道:“趙錦都等你半天了,瞧瞧你這臉不洗頭不梳的邋遢樣,快些起。”
翠翠這才回神,嘴角微微上勾,柳葉眉彎彎,白嫩臉頰上露出兩個小酒窩:“對不住,我方才還被夢給吓着沒醒過神來。怎麽這麽早就來了,這大冷的天可真适合睡懶覺。”說着雙手合握向上舉起,打了個長長哈欠,伸了伸懶腰,清如潭水的杏眼內漾着像被光照過的粼粼波光。
趙錦頓了頓,這才笑着迎上去,去撓她癢癢。一時銀鈴笑聲大起,披在翠翠身上的衣裳因她來回躲閃再度滑落下去。方才是自己看錯了,翠翠雖是嬌氣、脾氣大了些,卻不會有惡毒心思。
名煙待主子玩鬧夠了,才拿了衣服進來伺候。不想小姐撒嬌讓夫人幫着穿,嬌憨甜美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韋氏無奈,卻還是取了淺綠色繡花短棉衣給她穿,将領口最後一顆扣子扣緊了,佯裝怒道:“裙子自己穿,快點收拾好,出來吃早食。”
翠翠吐了吐舌,讓名煙伺候梳洗了,出去端坐在桌前,見眼前都是自己愛吃的,口中分泌出香津,饞得吞了吞,一場夢耗盡了她全部力氣。
韋氏特地讓廚房備了女兒愛吃的梅花糕,見她今兒老走神,不滿地輕輕敲了敲她額頭,笑道:“怎得睡一覺,竟把人給睡呆了?她不吃,趙錦吃。”
趙錦也愛吃梅花糕,兩家關系這般熟稔,她也不拘着,挑了愛吃的到碗裏,一口咬下去,入口甜而不膩,軟脆适中,誇贊道:“還是伯母家的廚子做出來味道正。我出來時在家中用了早食,見着這滿桌子好吃食,竟是又餓了。都怪伯母,專門饞我。”
韋氏笑罵她嘴巧,專揀愛聽的說,真會哄人。連翠翠也跟着笑了。
用完早食,趙錦就忙着要帶翠翠回家,直說自己淘來樣好玩物,是只巧嘴八哥,能說好多吉祥話兒,想讓她也見見,稀罕下。
翠翠認真盯着母親一陣一線穿梭,好看的孔雀花紋圖案在母親手下變得栩栩如生。任趙錦怎麽勸怎麽拖拽她都不理,她喜歡看母親為自己縫制小衣,貪戀這份難得的寧靜與溫暖。被趙錦纏得煩了,她不高興地白了她一眼:“一只八哥什麽時候看不行,怎麽非得今兒?”
連韋氏都好奇地看過來,趙錦驀地紅了臉,支支吾吾一陣,才不好意思地說:“是我哥哥,他和爹明兒就要從江南回來,想見翠翠,想讓翠翠迎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