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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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幽幽從外面照進來,打在他濃眉廣目上,越發顯出蕭索冷意。
她臨睡前特地吩咐名煙将燭火吹滅,沒想到千防萬防終是做了無用功,他依舊好生坐在她面前。他發出厲光的寒眸森然地注視着她,讓她無處可躲。
兩人相對無言,沉悶在整間屋子裏流淌,她覺得自己像是置身在一座冰屋中,刺骨的寒意壓迫得她無法呼吸,許久才顫顫地往後挪了挪身子。
他聲音沙啞讓人辨不出其中意味:“不問我是怎麽進來的?你以為閉緊門窗就能與我劃清界限?”
她的小心思被戳穿頓覺尴尬不已,撇開頭,輕聲問:“世子是怎麽進來的?外面有值夜丫頭,你……”
他驀地站起身走到桌前,打開燈罩用火折子将燈點燃,這才轉過身來,俊朗面容緊繃,唇角緊抿,不怒而威,竟是一次比一次嚴厲不好親近。若說第一次相見,他的好言好語是客氣,這次活像是來讨債不得目的不罷休,饒是她也難得生了懼意。
他高大挺拔的身子被燭光籠罩,将他渾身的棱角包容顯得柔和了幾分,突然緊抿地唇角勾出抹弧度,徐緩低沉的嗓音:“光憑一個丫頭就能攔得住爺?呵。”他走到她身邊,粗粝大掌慢慢觸碰到她纖細的脖頸,虛虛地握住,灼熱氣息噴在她米分軟小巧的耳垂:“不過就這麽一擰,便斷了。”
翠翠聽他這麽一說頓時花容失色,又驚又怒,用力将他推開,跳下床急急往外面去,恨聲道:“你憑什麽肆意打殺我家下人?世子身份尊貴,我家粗鄙簡陋容不下您,往後請您莫要再來,男女有別,我不喜歡聽別人說閑話。”紫色珠簾在她大力揮開時發出清脆聲響,似是碧玉落盤好聽悅耳。專供丫頭值夜的小間裏,木床上躺着的丫頭赫然是随她一同長大的名煙,她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正想伸手去推,身後傳來他略無奈地輕笑:“不過是騙你的話,你倒是當真了。我只是給她聞了迷香,睡一覺便好。”
她還是不信,将手指探到名煙鼻下,感受到溫熱氣息才放心。可眼前這人卻讓她避之不及,待心平複下來,她示意世子進裏屋說話,柳腰輕擺,步伐款款,他不覺中看迷了眼,随在她身後。
她客氣地請他坐下,兩人之間隔了一張圓木桌,客氣地讓他忍不住皺眉,俏臉笑得溫雅淡然:“方才是翠翠失禮,一時急火攻心沖撞了世子爺,您別惱。”她從他冷眼中看到了一絲明然地嘲諷,臉不禁熱了熱。
“我這傷多虧您送來的藥才好得這般快,不知該怎麽謝您才好。我尋思着翠玉齋這幾日趕制的幾個專供男子佩戴的挂飾就要做好了,禮雖輕卻勝在匠人用心制作,在咱們京城也尋不出一模一樣的來,到到時候給您直接送府上去。”他周身戾氣讓她越發不敢擡眼看他,不知她這般拒絕他應該是能明白吧?她确實信不過他,她早已吃透了情苦,這輩子活着的唯一念頭就是看着那些害過她的人不得好死,不然她無法安心。
她的面容被光照得清晰動人,眼睫輕顫,水潤清亮的杏眸盯着自己的手,烏黑長發如瀑垂落肩頭,透出濃濃的疏離。
傅鐘沒有再看她,衣襟上的金色細線在燭火下折射出淡光,她想得可真是簡單,一件小物就想糊弄他:“如你所說,爺什麽都不缺。不過一件小物,如何勝得過眼前嬌豔美麗的妙人兒?便是換做那傻子怕也不願意換罷。”
翠翠心中焦急,面上隐隐露出幾分不耐:“翠翠與世子不過是數面相交,如此唐突之言還望世子莫要再說。莫非世子每見相貌姣好之人都要如此一番?”
這話雖聽得冤枉,可他偏喜歡她這種使小性子的脾氣,明知會被她拒,可還是忍不住放下身份,站起身走到她身邊握住她那雙白皙滑嫩的柔夷,放在掌心裏輕輕揉捏,柔和下來的嗓音裏含了幾分誘哄,若是她肯多用心便能發現他俊容泛紅,只是她固執地低頭掙紮,嫌惡他地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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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與我相處便将我視作登徒子,與我可公平?你雖容貌卓絕,我也不是那貪戀皮相之人,只是難得遇到一個人前知書達理人後機靈好動的有趣人兒。那日我瞧着你訓斥你弟弟,便對你留心了。這般疏遠的話,我往後不想再聽到,到時候可別怪我惱。”
她卻是油鹽不入,任他好說歹說都本着臉,半分情面都不給,讓他好不受挫,只得沉着臉揮袖而去,臨走前丢下一句:“過兩日爺再來,你不是怕得罪人?爺便讓你得罪個徹底。”
翠翠看着來回搖蕩的珠簾氣得身子直哆嗦,這人怎得就說不通呢?她怎麽偏偏招惹了這麽個人!這次不行,下次她再來,她可不是那愛攀富貴的人,總得捱到他放棄才行,她可不想這個人壞了她的好事。
這一夜翠翠被他擾得睡不安穩,連夢中都是與他無休止地各種吵鬧與追逐,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
她洗漱完穿戴好衣裳正坐着用早食,只聽雲錦雲霞的聲音響起:“桓少爺。”
朱桓擺擺手,直接掀起簾子進來,俊臉上笑容似外面暖陽,露出潔白銀牙:“阿姐越發懶了,竟睡到這會兒才起。趙伯母和趙錦姐姐一大早就來了,這會兒正和母親說話。可不是我說你,你早晚是要嫁到趙家的,這般随性可不好,将來小心惹得婆母嫌棄。”
翠翠伸出筷子夾了個豆沙包到碟子裏,還未送入口聞言停了動作,斜眼看着弟弟,不冷不熱道:“你是聽何人說我要嫁到趙家?這事可不要亂說。”
朱桓只當姐姐如往常一般羞惱,直接在她旁邊坐下單手抓起僅剩的包子一口塞進嘴裏,嚼咽半天才苦着臉說:“阿姐怎麽竟喜歡這些甜膩地味道。你也別不好意思,咱們自小和他們玩在一處,你和言哥的心思沒有誰能比我看得通透,不過是早晚的事。我方才可是悄悄問過趙錦了,趙伯母這次上門來可是來探口風的。阿姐的好日子要到了。”
翠翠本就不甚好看的面容頓時冷了下來,狠狠拍打他往旁邊盤子裏伸的手,沉聲問道:“娘可是答應了?”
朱桓從未見過阿姐發怒,打起人來手腳這般重,都留了道醒目的紅痕,哪像她總是一副溫婉嬌美模樣,聲音輕柔讓人心都快化了,當即不快道:“娘哪能應了,得等爹點頭了才成,不過我想就咱兩家的交情,爹不會反對。”
翠翠眉頭緊攢徹底失了胃口,擱下筷子:“爹這會兒在何處?”
朱桓不解,木然地回答:“爹今天在家,這會兒該在書房裏罷。”他話音才落就見姐姐急急得出去了,細細想來覺得不對,換做以前阿姐必定跑過去見人了,怎得這會兒卻是往爹那裏去?看阿姐方才那樣子,像是有些不願意,可是趙言做了什麽錯事惹怒了阿姐?心中好奇也跟着去了。
院中的積雪被中午暖陽融化,待太陽落山後氣溫驟冷雪水凍成冰,人若是不注意一腳踩上去必定摔個結實。此時将消未消,一腳踩上去發出沙沙聲響,再往前走兩步留下一串腳印。
院旁都是幾十年的老樹褐色枝桠交錯,将黃色太陽光線隔成好幾道,細密而耀眼,明明看着很溫暖可被風這麽一吹,依舊是一身清冷。
大房家向來對底下的丫頭随和,做完事便是聚在一處唠嗑也不攔着,因為從人牙子那裏買丫頭的時候都是經過她細心挑選的,那些個容易動烏糟心思的斷然是進不來府中的。朱桓走進小院的時候,丫頭們正縮在一旁耳房裏說嘴,并沒有看到他進來。
書房裏的案幾擺放在靠窗的外置,此時窗戶打開,能看到院中幾株梅花盛放,散發出幽幽清香。他本來想直接推門進去,可聽到父親沉聲斥責頓時吓得将剛要推門的手放下來。他将耳朵貼在門上,細細聽裏面的動靜。
父親聲音才落下,就聽到阿姐像個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來,像是受了什麽委屈般也不開口光顧着流眼淚。
過了好一會兒聲音才小了些,只聽父親哭笑不得地問她:“翠翠你都到嫁人的年紀了,不過是說你兩句至于委屈成這樣嗎?快別抹金豆子了,要是被你娘給看見,我也得跟着挨數落。就是平日裏太驕縱你,讓你養成這種性子。你且說說,為何不許爹應了趙家?”
朱桓将耳朵又貼近了幾分,斷斷續續正聽到要緊關頭冷不丁地給人拍了下肩膀,頓時吓得往後退了幾步,回頭一看竟是跟在自己身邊的近侍魏陽。他瞪大眼低聲埋怨:“做什麽吓人吶?沒看着辦正事呢?”
魏陽有些委屈,暗道爺您這做賊的模樣可瞧着不像做正事,垂首回道:“趙家小姐這會兒正找您呢!”
朱桓這才急急地往過走,俊臉上有幾分不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