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情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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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踉踉跄跄地過來護住女兒,被病痛折磨得消瘦的臉上一片猙獰,弱不禁風的身子擋在前面喘着粗氣咒罵:“程耀堂我當初真是瞎了眼,不聽勸和你這個白眼狼成了親,你在我家混吃混喝多年,這會兒能耐做了官倒會擺架子了。既然瞧着我們礙眼,趕緊帶着你那狐媚女兒出去。”
程耀堂卻是沒那般硬氣,他如今官衣加身人前兒別人還稱道聲程大人,面子是有了月月拿到的俸祿卻是沒多少,若從這院子裏搬出去怕是要重新回到食不果腹的日子,登時氣得臉紅脖子粗,惡聲道:“往後別随便碰晚晴的東西,若是給我發現了照舊輕饒不了你。夫人這身子骨可得争氣些,多熬個幾年,可別早早去了。到時候可就不知道是誰趕誰了。”
婦人被他氣得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還是路遙趕緊拍打她的背部才好不容易順氣了些。
路遙巴掌大的小臉上全是擔心,寒風吹得她紅唇都裂開口子,鮮紅血珠湧出來,聲音艱澀而焦急:“娘,咱別氣了,不值當。再過兩天等我拿到銀子就能搬出去住了,您這病得靜養才好。”
程夫人心中悲怆,蒼白能看到青筋的臉緊皺在一起,兩行清淚簌簌而下黏在臉上緊繃的難受:“像他這種混賬不得好死,只是可憐了你,這日子可還有什麽活頭。”
翠翠遠遠地看着她們,心中五味陳雜,她不過是想從程路遙身上知道是誰對她有敵意罷了,親眼看到這場面,她竟是跟着有些難受。
傅鐘生得高大健碩,像一座巍峨大山為她遮擋風寒,只是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壓迫感讓她不适應。
從遠處看過去兩人像是摟抱在一處,親昵而自然,在這天寒地凍的天氣裏讓人莫名地移不開眼。
“既然下不了手就回去罷。”他唇角微揚,冷厲清亮的黑眸盯着她,慵懶與肆意在其中。他轉身就走,黑色大麾擦過她的鬥篷,她又往院子裏看了眼,那兩人相互扶持着回屋裏去了。
他走得不緊不慢,她不費功夫就追上他,悠悠道:“我方才有聽到她說起銀子的事兒,錢還沒拿到想來要從她嘴裏問出幕後之人是誰怕是不可能了。”
傅鐘聞言擡眸淡淡瞥了她一眼:“你且與我說說,找出作弄你的人你打算怎麽辦?”
兩人挨得很近,她身上的馨香盡數湧入他的胸膛,蔓延至四肢百骸整個人都暖起來。
她圓潤可愛的鼻頭被凍得通紅,小手才從鑲毛寬袖中露出來正要去抹鼻子,聽到問話身子頓了頓,一副不以為然地口氣:“我就想知道是誰這麽不待見我,總不能稀裏糊塗白挨了這罪,若是找到那人……”她突然說不出來了,孩子氣地沖他露齒一笑,齒如瓠犀,巧笑嫣然,将湧到嘴邊的話兒盡數咽回去。
他将她烏亮眼睛裏一閃而過的亮光抓住,或狡黠或靈動,就這般大大咧咧地撞在他心口霎時只覺一陣酥麻湧上心頭。她有意遮掩,他卻是來了興致,停下步子示意她繼續說下去。他彎着唇角,連帶着整個面部都顯得柔和,見她不開口,繼續說:“若是那人?”
翠翠好一陣羞窘,摸了摸鼻頭,才輕聲回:“敢在侯府作亂的人身份自然不會低,我心中知曉那人并不是我這般身份能惹得起的,可就是不甘心。”
她一擡頭便望進他那雙深邃不見頭的眸海中,不像以往那般冷反而多了幾分柔意,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絲,随意自然像是在一起許久的人,翠翠趕忙往後退去,看到無人經過才松了口氣。
指腹上隐隐約約還帶着她身上好聞的味道,還有她如緞發絲劃過時柔軟手感,他微微揚起下巴看着那方湛藍如洗的天空将心底蠢蠢欲動的情愫壓制下去,片刻後才開口:“若是那人比你不得,你便是要尋點法子還回去,若是你惹不起……你當如何?”
他好看的桃花眼眯起,冷厲中摻雜着幾許柔意,只是被人道破心思的嬌人兒輕咬着唇瓣,又羞又惱,未曾察覺到自己籠罩在一片那人早已編織好的大網中。他倒是極喜歡她這副模樣,不自覺地做一些小動作撩撥着他的心。
翠翠俏臉時白時紅,見他一副不得話便不走的樣子,只好開口:“若是遇到惹不起的,我往後便少出府,就算哪天無意中撞見了,我跑得快些便是。”
傅鐘聽她這般說頓時笑了,帶着冷意的手指輕輕碰了碰她的唇瓣,将她眼中閃現的嫌惡、拒絕都摒棄在外,溫聲道:“今兒爺便給你壯壯膽子,讓你出了這口惡氣。”說着有意識地看向她負過傷的雙腿。
翠翠一聽便慌了神,若是他摻和進來,吃虧的還是她,當即推脫:“不勞世子費心,這點小事便是不去追究也成,不過是翠翠心中執念過深罷了。”
他怎麽會不明白她想什麽,霎時一股無名火在胸膛中竄起來。她裝傻充愣地本事越發大了,明知他有意與她親近,她卻是避得利索,無非是不願與他有半點關系!他驀地沉了臉,先前還帶有一片溫意這會兒又成了荒涼孤寂的冰國。
翠翠不大敢瞧他,緩了一會兒才開口:“這天兒忒冷了,世子快進馬車裏暖暖罷。”說完腳才踩上轎凳就聽到一道輕柔聲音,陌生而又熟悉。
有一抹恨意從她眼睛裏飛快地劃過,待轉過頭時又是一副溫婉姿态,她嘴角噙着笑,兩只杏眸明亮而有神帶着些許迷蒙,許久才說道:“小姐好生面熟,我們可是見過?”
這人正是趙言順路帶回來的女子名叫靜晚,相較于初次相見時那副粗糙裝扮如今俨然是位富家千金,新衣裳、新首飾穿上身将本就好看的臉蛋襯得越發貌美。
“朱小姐可是忘了,我是搭趙爺的馬車才到京城的。”
翠翠這才恍然大悟,失笑:“瞧我這記性,小姐是住在這裏嗎?”
靜晚點了點頭,擡手指了巷子深處的程家,風吹動她的袖子發出獵獵聲響,說道:“那便是我家了,都到門口了,朱小姐不如去我家暖暖身子罷?”
傅鐘面色不愉,冷着臉從牙縫裏擠出聲‘哼!’大步上了馬車,還未等她收回視線,他的那兩馬車就這般離開了。
翠翠心中一陣氣悶,暗惱這世子脾氣可是不小,眼睛再度看向上一世癡纏趙言的靜晚竟是連笑都笑不出來了,她怕待下去她會忍不住做出什麽事來,匆匆說了句:“不勞煩了,府中有爹娘記挂我得趕緊回去才行。”
程靜晚心中卻是雀躍得很,臉上洋溢着止不住的笑,她正不甘心就這般與趙家失了聯系,卻沒想到連老天爺都幫她,竟是将朱翠翠送到她身邊來,她知道他們兩家交好,往後怕是得多攀着這位小姐才成,當即追過去,羞窘道:“上次走得匆忙也不曾好好道謝,不知道趙公子什麽時候得空兒,靜晚想好生招待二位以表謝意。”
翠翠的心難得的平靜下來,她看着眼前這個女子一雙含水的眼睛裏裝得都是滿滿的情意,任誰見了都會心生憐惜,嘴角的笑容泛得更大:“待我回去見過他之後,再派人來知會你吧。”
馬車晃悠悠地行走在寬敞街道上,她懷裏抱着手爐,定定地坐在那裏發呆,突然她笑出聲來。
前世無憂無慮,而這一世卻背負了太多東西沉重而又壓抑,每走一步路她覺得喉嚨像被人掐住了一般難過得很。
因為走錯一次,所以這一次她過得小心翼翼,生怕因為自己一時疏忽而重蹈覆轍。
他們幾個人的命運像是一串斷了線的珠子,四處散落,某一天彙集在一處卻把原本的平靜打亂,因為他們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翠翠對何人要害她這件事一直耿耿于懷,雖然她在傅鐘面前說了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她打心底裏恨得厲害,平白無故挨受疼痛,誰能樂意?這事她得重新想想法子才成。
她心中不快,只是想到自此之後便與世子間沒有任何關系才露出幾許笑來,連帶着胃口都變好了許多,晚食她向來只用一碗粥便夠了,這次竟是破天荒地吃了兩塊小點心,讓随侍在旁邊的名煙好不驚訝。
前些日子因為傅鐘每晚都要來,她整顆心都跟着懸着,積攢了幾日的疲累讓她早早地便鑽了被窩,屋內溫暖如春,還能聞到幾縷梅花香味,安靜而舒适讓她很快睡了過去。她入睡前特地吩咐了雲錦和雲霞不許放任何人進來,若是……別怪她心狠。她把門窗都加固了,就不信這賊偷能進得來!
睡到後半夜她覺得嗓子有些幹癢,睡眼迷蒙地坐起來,費力地睜開眼皮,只見她的床上坐着一個男人,目光如炬,就這般直直地盯着她。
除了傅鐘還能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