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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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意融融的內間,燃香袅袅,本是清爽舒心的味道此時卻讓她覺得幾分憋悶。鼻間充斥着他身上倍感壓迫的氣息,讓她更覺難過,揮落壓在自己肩頭的手,客氣道:“周叔真是糊塗了,怎麽能留我們在裏面,若是被旁人看到會說閑話。”說罷就要往出走。
傅鐘眼中湧起點點寒芒,在她的手将要碰到簾子時,大步走過來拉住她纖細手腕,沉聲道:“朱翠翠,你不要裝傻。你以為這樣就能躲過去?”
她因為他突然的舉動驚得叫出聲,既而趕忙掩唇生怕被外人給聽着,橫眉冷目,本是柔得化了人心的聲音這時卻不大好聽,兩片櫻紅唇瓣微動,吐出一串妙音:“這是何道理?本朝雖是許男女自行婚嫁,卻也要雙方情願,端看這點世子便是讨不到便宜。”
傅鐘由着手中那道滑軟的小手抽離,怔怔地看她走出去,只餘一道冷香環繞在身旁。良久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她今日心情不爽快,他不同她計較便是,想至此悠閑地走出去。
傅薇選得都是看着豔麗富貴的,看見哥哥出來,喜滋滋地迎上去,嗔笑:“哥哥快幫我看看,哪樣最好看?”她吩咐繡房娘子多做了幾套款式不同的紅衣,配着這些首飾更顯好看。
傅鐘嘴角噙笑搖了搖頭:“小小年紀該穿戴些淡雅別致的,那些個豔麗華貴不适合你。你與她可不同,她樣貌美豔便是穿着街頭乞兒的衣裳也不會難看,老天倒是待她不薄,給了她這副好皮囊。”
話音才落旁得小姐都擡頭向翠翠看去,只見她身着櫻紅色鑲白兔毛衣裙,淺笑嫣然地同掌櫃說什麽,俨然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嬌人兒。她卻是不知因得世子一句話,招得店中小姐嫉妒與羨慕的目光。
龐小姐和戚蓮聽到他慵懶的聲音中帶着淡淡地寵溺與欣賞,登時白了臉,外人不清楚,她們卻是知道這位世子是個極有注意的,動了心思便是誰也攔不住,心中又急又怒,這裝扮人的首飾卻是挑不下去了,龐小姐當即向他行了一禮,嬌笑道:“突然想起府中有事,小女先行告辭了。”母親不是說侯夫人是中意她的嗎?世子怎得一副無事人模樣,瞧着俊朗眉目緊緊盯着那叫翠翠的丫頭,明亮眼波中流動的分明是喜歡與寵溺。那她這本要與他定親的人算什麽?
傅薇沖龐家小姐露齒輕笑,待人走遠了,才俏皮地眨眨眼,低聲道:“哥哥回去可是要挨數落了,惹着未來嫂嫂,母親定是不高興了。”
傅鐘摸了摸她柔軟的發,柔聲輕斥:“莫要胡說,這事往後都不許提起。哥哥幫你選些,回去把你那些衣裳都換換,老氣橫秋不說一看便知是個潑辣性子,到時候誰還敢求娶?”說着還真一本正經地挑起來,能入得他雙目的自是要價極貴的。傅薇得意洋洋地擡起下巴傲慢地看向戚蓮,從方才開始,她便安靜了許多,心中五味陳雜。不甘卻又不敢,她雖喜愛眼前這個男子,可是他周身清冷肅穆,讓人生出懼意。
此時陽光西斜,縷縷光照進來,那些好物折射出幽幽光芒,越發動人惹眼。翠翠瞥過去見他眉目含笑,顯然是看中了手中那兩樣,小聲同掌櫃說道:“那兩樣是什麽價錢?”
周叔已經許久未見過小姐靈動狡黠的模樣,輕聲回道:“那兩樣首飾最耗費功夫,用得皆是上等珠寶玉石,少了自是不能賣的。”
翠翠杏眸大亮,抿唇低語:“侯府中最不缺的便是銀錢,待會兒周叔每樣再往上提一提,若有什麽讓他來找我便是。”
待傅薇找掌櫃結賬時,周叔笑得滿臉慈祥,心中對小姐這般做法卻是不大贊同,如今這些權貴惹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看着她那雙無辜雙眸,他便糊塗一回罷。
傅薇自小見過衆多好物,雖是不懂價,卻也覺得掌櫃要價過高,本能的看向翠翠。卻不想哥哥未曾有半分猶豫,當即便讓人打包送到侯府去,俊臉上一副無所謂。
她的小心思,他一眼就看得出來,他淡笑不語,只要她覺得開心便成。總歸……将來是要做一家人的。
他還想再同她說說話,她卻一副不欲多談的樣子,轉過頭看了一眼跟在身旁的戚蓮,冷笑一聲,大步離開。她若再敢作亂,他便讓她自此再不敢登侯府大門。
翠翠直到這尊瘟神離開,強撐着挺直脊背的她頓時軟了下來,靠近椅子裏神色不明地盯着地面。終于清靜了,可是她腦海裏卻不停地閃現出趙言的模樣,站在游廊中溫柔地看着她,昔日情意太過美好,就算有那般恨卻還是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這世間唯有情愛不是說放便能放下的。
夕陽火紅一片,将周邊雲彩映照得現出瑰麗奇景,有種驚心動魄地美,她遠遠地望了一眼,天快要黑了。周叔給她備了馬車,她出來時坐的馬車被借口不舒服的朱蘭坐了,馬蹄噠噠聲敲在心上,讓人更覺凄冷孤寂。
此時街上行人漸少,那些去花樓消磨時間的浪蕩子三三兩兩混在一處,言語粗鄙不堪,讓人聽了只覺作嘔。她手裏抱着小銅手爐閉目養神,方才那陣喧鬧很快散去,又是一片沉寂。在這寒風冽冽的黑暗中,突然響起一道嬌脆聲音,聽着竟是有幾分熟悉。多年後她無比後悔停下馬車将這一幕看到眼裏,讓她的怨恨與報複變成了笑話,到頭來卻是成全了趙言與另一個人的患難與共,情深意重。
她挑起車簾望過去,就着馬車上的光亮,她看到兩個身形差不多高的女子在争吵,車夫見她往外看,趕忙開口:“小姐可要小的前去看看發生了何事?”
她擺手說道:“不必,你到前面停下來便是,在這裏太過招搖。”
車夫依言在僻靜處停了下來,伺候着小姐下了馬車,本想随着一同過去被小姐攔了下來。
翠翠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此時早已不是一開始的争吵,反而變作了相互推搡,明顯瘦弱的女子處于下風,可她還是不甘心地撕扯着對方,像只雖然傷痕累累卻并不低頭認輸的小獸。既而是人摔倒在地發出的撲通聲,翠翠停下步子,靜靜地站在那裏。
“程靜晚,我娘大度留下你,你怎麽這般沒良心,反倒誣蔑她?”只聽倒在地上的女子聲音激動,像是費盡了全身的力氣向另一人吼出來。
“這些都是我該得的,如果不是你娘死氣白臉地要嫁我爹,我怎麽會被丢在鄉下這麽多年?你們母女奪了別人的東西,今天這一切都是你們自己做得惡果。”
翠翠眼睛大睜,真是讓人刮目相看,白日還溫柔如水聲音如春風般輕柔的人,此時像是自地獄而來的惡鬼,寒得讓人發顫。
“我娘真是可悲竟遇到這麽個僞君子,你可真是與他如出一轍,不愧是他的女兒……”
程靜晚恨聲打斷她,居高臨下地說:“瞧你這副窮酸樣,與我走在一處,別人還當你是我的随身丫鬟,任是誰都不會覺得你是程家小姐。我與你不同,樣貌、待人處事哪點不比你強?其實自從我知道爹因為你們而抛棄我,我就開始恨,沒想到終于讓我盼到這一天,你們往後所受的一切苦難都讓我覺得痛快,而我永遠會站在你的頭頂看你痛哭流涕。以後不許你們再踏進那座院子,不然別怪我心狠。”
程靜晚的腳步聲越走越遠,而她這才知道原來倒在地上的女子是程路遙,獨自躺在地上啜泣流淚,一如撞她那日,縮着身子顫抖的讓人覺得可憐。
月亮挂在天際發出銀白光亮,照在兩人身上顯得迷蒙淺薄。程路遙終于哭夠了,掙紮着從冰涼的地上爬起來,彈了彈灰塵,抽抽噎噎地往回走。
“這麽大的委屈你就準備這麽不聲不響的咽下去嗎?我瞧你也不是那麽軟弱肯服輸的人。”她緩步走到程路遙身後,嘆息一聲。
“呵。”茫茫白霧随着路遙開口湧出來,她擡起頭努力想将快流出來的眼淚倒流回去,聲音顫抖而艱澀:“你覺得我還能怎麽辦?以前還有個住處,缺錢想辦法就是,現在倒好,什麽也沒了。我倒無所謂,可是我娘她纏綿病榻多年,受不了這個罪。”
翠翠聽得出她話裏的自嘲,她的恨和自己一樣深,不然前世也不會想盡辦法告訴自己趙言不忠之事。那時她衣衫褴褛,想來也是過得極為不易,輕聲道:“如果我幫你解決掉這些憂心之事,你可有心與她鬥上一鬥?我聽說那座宅子可是你外公留給你母親最後的東西,沒想到……真是可惜。”
程路遙黑亮的瞳孔緊縮,她怎麽會不動心,可是她現在不想相信任何人,而且誰知道這人會不會因為自己推她受了傷而想報複回來?她如今已然承受不起半點摧殘。
翠翠頓了頓繼續道:“你也該知我朱家雖不是權貴人家,保你無憂卻是不在話下。我之用心自不會傷及你半分,你且回去好生想想,若是答應,去翠玉齋留句話便成。”說完便轉身離開,不曾有半分拖沓,很快馬車轱辘轉動聲和馬蹄噠噠聲響起,在這夜中一下一下敲打在程路遙迷茫的心上。
她的家事,這位朱小姐為什麽要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