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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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茫茫,風肆虐的夜裏,往日常見的那道身影沒有出現。
翠翠只是故作淡然,她不願将神經崩得太緊,對于那夜夜造訪之人實在無話可說,只好裝睡。可是她今日積攢了諸多怒氣要發,而他卻不見了蹤影。
而這邊傅鐘便是滿心惦念也無法,他此時正同舅舅在山中打獵。滿山枯敗,行至一半又逢大雪,山路越發難走,每走一步便留一下深腳印,身上白雪彈落不久又積滿一層。
“真是背,沒挑着好天氣,本想着給你舅母獵頭狐貍做披風好賠罪,看來是要泡湯了。”厚重洪亮的聲音在這山野中顯得越發悠長。
傅鐘搓了搓手笑道:“如今我們還是先尋個地方避避風雪罷,待雪停了才好下山。”環顧四周,頓了頓,繼續說:“舅母知道舅舅有這份心便開懷了,只是你這般想要給她驚喜,她卻被蒙在鼓裏,說不定這會兒正怨你不顧家。”
邵德聞言爽朗笑出聲:“也只得走出這座山才能去同她賠罪了。說來你這小子也到了成家的年紀,前些日子阿姐還同我說給你物色尋了門好親事,你怎麽不願意?”
往前走了二三十步,嚴超眼尖看到一處山洞,幾人加快步伐走過去,只見洞口被人以幹草需掩,走進去只見裏面收拾的很幹淨,角落裏堆放着一小捆幹柴,旁邊便是燒水用的小陶罐,另一側有一摞幹草想來是當床用的。
“這想必是獵戶暫時落腳的地方,因着大雪封山所以才閑置下來。先将火燒起來。暖暖身子。”邵德說着在幹草上坐了。
傅鐘打量了一遍才走到舅舅旁邊,剛坐下來,舅舅重重拍打他的肩頭:“你這小子警惕性這麽高,真應該跟我上沙場,不比你在這京城裏整日游手好閑強。”
傅鐘垂下眼簾,眉頭微皺,若是以前他可以痛快的随舅舅走,如今心上有了牽挂,卻是舍不得了。那人卻是個比他還要心狠的,對他的心沒有半點在意,還費盡心思的想要甩開他,真是個沒良心的白眼狼。
邵德看他變得無精打采,便知為何,這幾日外面傳言他也有所耳聞:“莫非你真是對個小主事家的女兒動了心思?”
傅鐘擡頭淡淡地看着舅舅,話中有幾分清冷:“莫不是母親打發舅舅來做說客?若是便不必多言,橫豎我是瞧不上龐家小姐,母親還是不要白費功夫了。”
邵德哈哈大笑,瞪着外甥,不滿道:“你這渾小子!我何時不是向着你?快給我說說那位小姐生得是何模樣,能讓你和姐姐反着來?”
“舅舅也曾見過她。”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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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我迎舅舅回京,軍中戰馬差點傷了的那個小姐,便是她。”說完眼底柔意頓時被怒意渲染:“無奈這丫頭不甚開竅,偏偏認準了那趙家小子,任我百般示好卻也無動于衷。”
邵德嗤笑,不以為然:“不過個小丫頭罷了,還勞你費這麽多心思,哄的不行來硬的,就不信這丫頭學不乖。我最煩你們那套,不幹不脆,活該美人嫁了他人。”
傅鐘想起舅舅年輕時一心愛慕舅母,無奈人家喜歡的是風度翩翩的佳公子,瞧不上他這俗人,一直躲着他,卻不想他一惱竟是将人直接扛回府邸,不答應嫁他便不準走,舅母被他逼得沒辦法才答應了,與他僵了多年夫妻關系這才有所緩和。
傅鐘與舅舅關系最為親近,也沒大沒小慣了,不客氣地說:“虧得舅母大人大量,不然你此時能這般逍遙?那丫頭卻是個小心眼,最是記仇,我若學舅舅怕是要落得個老死不相往來。況且我傅鐘最不屑強人所難。”話是這般說,可他的所作所為與當年的邵德無半點不同。
嚴超帶人生了火又從外面取了雪水,放在火上很快化成水,沒過多久冒出熱氣。時間過得不快,還有幾分煎熬的味道,用了些提前備好的牛肉幹和餅子,就着水填飽肚子,便歇着了。一路勞累睡的有些沉,再醒來時已是黑夜,外面狂風怒吼,聽着有些心驚。
嚴超見主子坐起來,倒了熱水遞過去,壓低聲音:“主子怎麽不多睡會兒?離天亮還得好些時候。”
傅鐘接過來大口喝完,熱意流遍全身,舒服了很多。漂亮狹長的眼裏難得有絲暖:“怎麽不歇着,明天就算雪停了,路也不好走。”
嚴超笑笑,繼而拍了拍胸口:“屬下身體壯實的很,不過一晚上,不礙事。”
傅鐘站起來,才走到洞口一陣寒風向他襲來,忍不住變了變臉色。要是明天雪能停,也得晚上才能回去。
嚴超看了主子一眼,又垂眼撥弄火。不一會兒主子走過來在他身邊盤腿坐下伸出手烤火,待暖和了才開口:“回去後多留意些那丫頭。”
嚴超應了,心中不禁一陣感慨,主子順風順水慣了,卻不想在個女子這裏碰了釘子,近些日子眉頭從不見舒展。特別是夫人來過後,更是滿腹心事,他在一旁急得很,無奈卻是揣摩不透。
火苗随着風跳躍,兩人拉長的影子也跟着動,除了柴火發出哔哔啵啵的聲響,還有人翻身壓着幹草的聲音,其餘時間都安靜的很。
…………
天終于亮起來,看着讓人覺得沉重,嚴超站起身徑自往外面走,片刻後笑着進來:“主子,雪停了。”
嚴超這一聲驚醒了睡得不大舒坦的邵德,他起身伸伸懶腰:“這鬼天氣把人的好心情攪和了,在外行軍沒辦法,不舒坦就不舒坦罷。難得有個消閑日子,還是這麽遭罪,早知道還不如待在家裏看着夫人繡花好。趁着雪停了,趕緊回。”
傅鐘倒了碗水送到舅舅手中:“還是第一次跟着舅舅無功而返,回去若是給舅母知道,怕是要笑話你。”
邵德尴尬地輕咳一聲:“笑便笑去,随她樂意,一大把年紀了,又不怕這些個。”
他們帶的東西不多,稍微收整便好了,随從将用過的東西都歸置到原位,給主人家留了個銀錠子當作謝禮。一行人又原路返回了,雪漫漫,入眼皆是耀眼的白。
在這片寂靜的山林裏只有他們踏雪的腳步聲,突然兩道細小的聲音響起,邵德低叫了聲好,拉着外甥示意他往發出聲響的方向看,不細看真不容易發現,兩只與雪同色的白狐正在遠處尋覓食物,不時還會相互追逐打鬧,悠哉地讓人直羨慕。
嚴超輕聲道:“這般靈動的畜生不如抓回去養着賞玩。”
邵德輕笑一聲:“小子這就不懂了吧?這小東西看着讨喜,可味兒卻是不好聞,只有身上那張皮精貴。阿鐘,走。”
兩人取了要用的東西,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許久不入山,傅鐘這會兒只覺全身熱血躁動,手癢難耐。不愧是這世間最狡猾的東西,聽到動靜便擡起小巧頭顱四處查看,見無異常又垂下腦袋四處尋覓食物。
兩人都是練家子,箭法超絕,百無虛發,拉開弓對準白狐,兩箭同發,在它們不覺中已然刺入腹部,轟然倒地時呼吸猶在,它們發出惹人憐愛的痛苦嗚咽聲,圓溜溜的小眼睛裏滿是防備,渾身毛都炸起,不甚兇狠地瞪視着靠近它們的兩人。
嚴超快步跑過來,看着可憐,發出啧啧地聲音:“瞧着都可憐,怎麽好扒皮呢?”
邵德上前去看了眼,确認它們無力再跑,拍拍手:“我怎麽沒看出來你這小子這麽憐香惜玉!交給你了,回去把皮剝下來,皮上不能沾半點血,我家夫人怕血。”說完便大笑着走了。
嚴超無奈地看向世子,只見主子拍了拍他的肩:“照做就是,那張皮也不能見血,爺要送人。”
粗木環繞的空地上,兩個小東西還在掙紮要站起來,卻不過是白費功夫罷了。他嘆口氣,讓身邊的人将它們帶回去。他倒是沒那麽狠的心,無奈他只是個給主子辦差的下人,做不得主。
直到下了山,傅鐘悠悠開口:“要是在戰場生死拼搏,你還有心情同情別人嗎?知道我為何說你不如你哥哥,就是你這性子不像他那麽冷絕。罷了,你往後就在府裏呆着處理內事就是。”
嚴超動了動嘴想說什麽,終是放棄了。
回程途中滿路積雪,此時因着尚早,不曾被人踩踏過,潔白無瑕,讓人不舍得在上面踩踏,就像那張清淡容顏,不過是俏盈盈地站在那裏,便如這漫天的雪讓人移不開雙目。他便是自此在這世間消失,她也不會有半分不舍罷?當真是狠心。
尚在沉睡的街上,馬蹄噠噠和車輪轉動的聲音異常清晰,傍晚時大雪複又開始下起來,他們這才回到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