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心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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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林朝同韋氏站在窗前賞玩長出花苞的君子蘭,乍一聽世子就在自家莊子上,有幾分不信,好端端地世子怎麽會來山城?便是不解,也趕緊命下人去備着了,貴人臨門就不能馬虎了。
翠翠們回來時見擺了一桌子好菜,暗道這陣勢真是比得上過年了,緊接着朱氏夫婦趕忙過來見禮,傅鐘看了眼心不在焉的翠翠,笑着攔下欲行禮的兩人,溫聲道:“在外便不講究這些虛禮了,我上門叨擾已是唐突。”
朱林朝連連說哪裏,請世子坐了主位,傅鐘推脫不得只得應了,随即便轉眼看向翠翠,黑亮眸子裏透着無奈,一派是朱大人見外與我無關的樣子。朱林朝在世子右手邊坐下來,衆人也不便幹站着紛紛落座,趙言有心讓翠翠坐在自己內側,正好擋了世子視線,卻不想嚴超虛虛将她請至世子身邊,讓趙言越發不快。
韋氏與朱林朝對視一眼,強将心中疑惑壓制下去。瞧世子這架勢分明是對自家女兒有心思,若是這樣趙言又當如何?虧得這麽好的孩子一直對翠翠念念不忘,她雖想事事随着女兒,可是趙言同樣是他們從小看着長大的,不忍看着他難受,待用過飯後她得好好敲打女兒一番。
一頓飯都是世子同朱林朝在談笑,說起觀棋對弈,兩人談論得更是熱火朝天。傅鐘直言父親在府中閑來無事便喜歡擺一局,只是苦于無人與他共享解局之類,若是朱大人有閑暇功夫不如常到自家府上坐坐。
翠翠驚訝地看向他,他這是?誰人都知侯爺是皇帝眼前的大紅人,像自己爹這樣的小官若得侯爺一句美言,必定是要受人高看幾分的。
傅鐘感應到她灼熱的注視,回頭沖她淡淡一笑,原來他還真是動了這般心思。
趙言一直注意着兩人之間的一舉一動,他這幾年在京中摸爬滾打,對官場之事亦明白幾分。無權勢之人若不能攀附權貴,便無提拔的可能,一輩子渾渾噩噩,心高之人為不得重用而苦,倒不如那心态平和之人富貴清貧皆能過一生。趙家雖有萬貫家財,表面上也識得諸多權貴,怎奈他們大多看不起經商之人,白花花的銀子吞噬入腹事情卻辦得不甚分光,朱伯父憂心之事,他只能望而興嘆。唯今,便是他心中不愉,也得閉嘴不言。
趙錦看着那三人無奈嘆氣,□□多磨,最是強求不得,她雖是翠翠的好姐妹卻也不能逼着翠翠嫁給哥哥,讓人家一輩子活在不快之中,非她所願。她只是埋頭用飯,将那人的聲音隔絕在外。她承認到現在看到那張臉,自己依舊會耳紅心跳,可是她知道兩人之間的身份懸殊,從小她就知道自己不像翠翠那麽大膽,敢于為自己想要的東西做任何事,而她習慣了看着自己喜歡的東西從眼前流走。
翠翠向來不喜歡油膩之物,口味偏清淡,當初随着趙言的喜好用了幾年辛辣,委屈受夠了,如今只挑揀着吃自己喜愛的。只是有人偏生看不得她好,往她碗裏夾了筷子肥豬肉,她看着就覺得噎人的很,而且傅鐘用得是他自己的筷子,沾了他的口水……她真是嫌惡地很。低着頭在那裏扒拉了許久,眉頭緊攢,自是未看到在座的幾人面色變了幾變。
這一頓飯用得誰都心思複雜,韋氏更是将女兒拉到一邊,沉聲詢問:“這是怎麽回事?不是說只是偶然相識?你們什麽時候竟是這般相熟了?翠翠,你說實話,你可是為了世子而與趙言生分了?雖說世子樣樣沒得挑,可是那般家世不是咱們這等身份能高攀得上的,便是入了人家家門,也怕會被人看不起。娘勸你還是絕了那念頭罷。”
翠翠失笑,有些話與母親說了只是平添煩憂罷了,她哪能讓母親知曉這人夜夜登門來擾她清淨?她早拒絕過他多次,若是有用便不會與他糾纏至今。與她來說,只要不是趙言不是傻子,誰都可以。
韋氏見他不答話更是無比憂心,點着她的額頭,恨聲道:“我不願看到你去高門受氣,不管你想什麽辦法都得給我回了。我不管你爹應不應,唯今也只有趙言最為可靠,免得那裴家又差人上門催。”
翠翠聞言依舊只是笑,若是裴家再上門來,自有人幫着處置。
傅鐘随着朱林朝去了別院飲茶,正好炕上留着一盤殘局,兩人一黑一白聚精會神相對,不過短短時間棋盤上已是一片腥風血雨,你守我攻,約莫一炷香功夫,朱林朝堪堪勝過他。兩人各自謙虛一番,談書品茶好不惬意。
傅鐘暗道這未來丈人倒是沉得住氣,明明心中疑惑滿滿卻作出一副沒事人的樣子,看來只得由他開再這個頭。
朱林朝只見他站起身,拱手失禮,誠意十足:“傅鐘自見過翠翠後,她之模樣便日日萦繞心上不去,今日鬥膽求伯父答應傅鐘求娶之事,晚輩定待翠翠如若珍寶,不讓她受半分委屈。”
朱林朝沉吟一陣,不應卻也不拒,沉聲道:“能得世子厚愛是翠翠的福氣,只是門第懸殊……世子也知曉,朱某就翠翠這麽一個女兒,自小也是捧在手心嬌養大的。若是無意外是要同好友家公子結親,卻不想這丫頭不知何時有了自己的心思,我這做父親的也不好貿然替她做決定。”
傅鐘等得便是這句話,雖知朱家長輩疼寵翠翠,他卻還是為了防止人家不同意想了諸多辦法,如今省了力氣,晾她朱翠翠也不敢拒。此時他只為了能得到她而欣喜,縱使她的心不在他身上也沒有關系,卻不知在往後的日子裏因為索求更多而日漸疲累。
因着昨夜飽睡,以至于入夜深了許久,翠翠還無困意,在床上輾轉反側許久,卻難抹去心中的煩亂。良久嘆了口氣,起身穿了衣服,自己提了燈籠在幽幽月下緩步而行。光禿禿的枝桠借着月光投下不甚好看的影子,她像個游走在這世間的孤魂,突然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莊子裏池塘、花園皆有,只是寒冷天氣下也瞧不出幾分美意,那漆黑一片的池塘更是結了冰,在這時看來莫名覺得滲人。翠翠琢磨着想要回去了,正要轉身,卻聽到前面傳來衣料摩挲聲,心頓時提到嗓子眼,嬌聲呵斥:“誰在那裏?”
只聽那人嘆息一聲,幽幽道:“翠翠是我,你也睡不着嗎?”說着從暗處走出來,分明是趙言。月下他滿臉沉痛,竟是比昨天還要難看。
兩人站得極近,風吹動他們的發絲交纏在一起,就像他們之間的感情剪不斷理還亂。翠翠嘆口氣,伸手摸上他瘦弱的臉頰,輕聲道:“怎麽越發瘦了呢?你的臉色也不好看。”
趙言頓時狂喜,搓了搓冰涼的手待生了點熱意才包攏住她的手,喃喃地聲音裏帶着祈求,說道:“翠翠我們不鬧了好不好?往後我凡事都由着你,事事聽你的話可以嗎?這些時日我無心他事,反複尋思你為何惱我,只是我愚鈍,着實想不出來。”
翠翠将手抽出來,以手背掩唇笑得很是歡快,好一會兒才輕聲道:“時候不早了,早些回去歇息吧,夜風吹多了小心傷身。”她擡頭看着天上那輪皎月,頓了頓:“趙言你可知,我今日才發現自己是這般小心眼的人。以前總聽人說難得有重新來過的機會,總拘着過去的那點怨做什麽,徒找不痛快罷了。我也曾想過放下一切,往前看,可是我越來越發現自己不甘心。”她的苦痛憑什麽白白受了?她便是拼了這輩子,也要看到他們不得好過。
趙言呆愣在那裏,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麽,焦急道:“阿錦與我說你懼怕與那個夢,還特地求了慶福寺方丈相看,翠翠你怎麽這麽傻?那不過是個夢而已,沒有任何的道理,而那禿頭和尚也只是編胡話來騙你的香火錢。翠翠,咱們自小到大,我是何人你竟是不願相信嗎?”
翠翠本想說什麽,回頭看到他身後的嚴超做了請的動作,頓時止住了話頭,笑道:“我累了,先回去歇着了。”說完便快步往回走。
果然,她回去的時候,傅鐘正坐在她屋裏悠哉地品茶,見她進來,指腹輕輕描摹着杯沿,不鹹不淡地開口:“與舊情人聊天,可是心情好?”
她輕笑一聲在他對面坐下來:“你不是就在旁邊看着嗎?問我做什麽?”接過他遞過來的茶,抿了口,熱意從喉間流竄于四肢百骸,将渾身的寒意驅趕。
傅鐘低低笑起來,健碩胸膛顫動,他站起身往前走了兩步,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到自己懷裏,指腹上的粗繭磨得她柔嫩的臉頰生疼,在她含水眸子的注視下俯身探上她的唇角輕輕碰了碰,低喃:“我向你爹提了求娶你之事,喜得是他并未拒絕我,悲得是要看你是否願意?翠翠,你可會拒絕我?”他的手指轉到她紅潤的唇瓣上,極近挑逗的點了點。
翠翠垂着頭眼睫輕顫,傅鐘猜不透她在想什麽,想起方才她伸手撫摸趙言的臉頓時來了脾氣,端起自己方才用過的茶杯,裏面黃色茶湯已然失去了熱度,全數澆在她觸碰過別的男人的那只手上,茶味塗滿手,冷得有些難受。
翠翠猛地擡頭怒瞪他,聲音高了些:“傅鐘你做什麽?”
他呼吸急促,一手擡起她滑嫩的下巴,聲音低沉而涼:“你知道我做什麽,我的意思你懂。明天你就去告訴你爹娘,說你心屬于我,願意同我回侯府。”
翠翠瞧他這副宛如被踩到痛處的模樣,頓時笑起來:“你且放心,我不屑做那食言之人,當初既然應了你便沒想過反悔。不過你卻是應該想清楚,我不可能放棄打理我那兩間鋪子,我也不會像別家小姐那般一心守在家中只等着你回來。我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我想侯府的規矩怕是不能準許罷?”
她洋洋得意的笑在他看來卻是刺眼萬分,他又将她攏緊了幾分,惡狠狠地說:“爺可不是那種有膽撩撥沒膽負責的人,與那龐家小姐的親事作罷便是為了你,我就是将你推到風口浪尖上,由不得你退縮。你的那點小心思,哼,趁早給我收起來。”
翠翠突然覺得他其實和自家弟弟有幾分像,他身份尊貴卻願意在自己面前将最真實的表情展露出來,或怒或笑從不吝啬,她不是不知道,她也許是除他侯府的親人外唯一一個能看到最真實的他的人。
他對她好像真的有感情,此時他弄眉緊攢,雙眼裏放出讓人無法忽視的亮光,有緊張有不甘,如果這個男人真的喜歡她,她是不是只要接受就好,自己不會像曾經那麽受傷。她一直不願意承認,重生讓她可以再見到父母和弟弟讓她覺得欣喜,可是欣喜過後是漫長的孤寂。她的心像是空了一塊,曾經滿滿當當的愛都轉為了怨恨,看那些人不痛快她的心才能變得安穩下來。
如今有這樣一個人陪伴自己,他真的會願意陪着她去做壞事嗎?他看到她的壞心會不會也背棄她?呵,她想的是不是有點多?兩人目光相對,她望進他的那譚深邃中,裏面情潮翻湧,竟讓她生出莫名想要信他一回的沖動,就算将來生了變故,只要她守好自己的心和情便不會有任何傷害發生。對于将來的生活,她已經無力去期待了。
她将下巴從他的牽制中解救出來,慢慢将頭靠在他的胸膛上,他的心跳節奏強烈讓她覺得溫暖,喃喃道:“但願你不要讓我失望,有些事情我無法與你說明白,但願你将來不會厭惡甚至恨我。”
傅鐘那夜聽了她絮絮叨叨的哭喊,雖無法将其串起來卻也知道她受了不少委屈,他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放在心上的人,他怎麽會舍得厭惡甚至恨她?
他拍打着她瘦弱的脊背,溫聲道:“何時回京城?我讓你看出好戲,早些便說要替你報仇,只是未來得及。”
她擡頭看他,杏眸閃亮,軟糯糯地開口:“我爹想在山城住段時間,怕是要過完年才回去。”
他撇撇嘴,不樂意:“相隔這般遠,我豈不是見不到你了?”
翠翠沒好氣道:“你說說的相見也不過是夜夜擅闖我閨房,若是被我爹娘知曉,不管你是何身份定要将你打出去。”
他不以為然,尾音上挑,好不得意:“先前或許還真會被打出來,只是往後你作了我傅家兒媳,我再來不就是名正言順?聽話,明兒就去同你爹娘說你屬意我,不許你與那趙言再來往,不然可別怪我不客氣。”
她像是要故意挑起他的怒火,揚起嬌美如花的臉:“你又當如何?”
他卻壞笑起來,就勢将她打橫抱起,輕放與床上,俯身細細打量着她這張臉,一下一下的摩挲,雙眸眯起。
她雙目清明,不似他一般為情所擾,雖千方百計地告訴自己不要在意,卻還是胸間升起滔滔火氣,沉聲道:“閉上眼。”
她聽話的很,只見她身段玲珑纖細,雙手交疊置于腹部,眉目間淡然無比,她平靜地接受他所給與的霸道癡纏,哪怕有了痛意也依舊保持原樣,他只覺得挫敗無比。他從未覺得他們兩人的心貼得這般近,他以為會有所不同,事實……
她待他退開後才睜開眼,笑着坐起身,柔聲道:“時候不早了,你還是回去早些歇着吧。我爹本想尋個親近,卻不想迎來這般多的客人,怕是明日會請世子到林府呆兩日。”
他負手而立,先前的真實早已盡數收斂,俊朗沉穩:“不了,府中還有要事,不便多逗留。你只要記得你答應過我的話。”
那日雖惹惱了母親将與龐家的親事推脫了,可保不齊母親又動了旁得心思。她生于大家,自小便将規矩門第看得極重,她已經擺明了不會接受翠翠這般身份的,他還得說動自家老祖宗站在自己身邊才行。他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他的良苦用心不知這丫頭可能體會一二?
話說這邊韋氏與朱林朝多年夫妻還是頭一回生了矛盾,談及世子屬意女兒之事,朱林朝大有女兒樂意便樂見其成的意思,韋氏頓時不快。
“你我都知侯府可不是咱們這等小門戶家能進的,那侯夫人出身大家,最顧及門第,翠翠若是嫁過去豈不是有吃不完的苦頭?我想着咱家翠翠在人家眼裏也不過就是能排個妾室位分,不說還好,我豈能讓我放在掌心疼寵的寶貝女兒去給人做妾?想都不要想!”
朱林朝無奈道:“那世子同我說這事時,特別有誠意,說是會珍視我家翠翠的。我聽聞侯府是立了規矩的,不許納妾室,女兒便是嫁過去也不會吃虧。”
韋氏不松口,任是他如何說也是不願意:“你可別忘了,前朝可是出過為了攀附權貴而逼迫兒子休妻之事,既然有過說不準這事還會發生。我以前想着随着翠翠喜歡,待她遇着合适的了再說,可現今我瞧着都不如趙言讓我放心。我告訴你朱林朝,這事你要是不依着我,我和你沒完。”
“你不也與我說過那世子看着便是個好的嗎?如今怎麽變了?你不知,這種人看似冷淡,若是把人放進心裏便會真對人好。你我在世與形形□□的人打交道,豈能這點都看不出來?”
韋氏翻身背對着他,一副不屑與他多談的架勢:“随你怎麽說,我就是不同意,我就看準了知根知底的趙言。你莫非是惦記着好與人家結親家讓人提拔你?”
朱林朝騰地坐起身,一臉不快,氣呼呼地說:“不樂意便不樂意,夫人何故要誣蔑我。我朱林朝就是這輩子只能當這個小官,我也不會出賣我閨女去換取功功名利祿,你這般說當真是在為夫胸口捅刀子。”
韋氏也是嘴快,說完便後悔了,趕忙坐起來,拉着他的胳膊柔聲道:“是我糊塗了,你別與我計較了可成?我只是覺得咱家得罪不起侯府,往後便是女兒受了委屈也只得打掉牙齒往肚子裏咽,而咱們也不能給她做主,我就是覺得心疼。”
朱林朝将夫人擁在懷裏,無奈道:“還是看翠翠怎麽說罷,我們在這裏吵鬧半天,她若是不願意,我們還能趕着她不成?”
韋氏點了點頭,輕笑一聲,才躺下來相擁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