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魂兮歸來
八月桂花遍地開,十裏飄香入城來。
已過中秋佳節,夜晚天空挂上了一彎下玄月,月光清亮地灑下來,微風吹拂,桂花的香氣飄飄搖搖傳香十裏。
已是深夜,三更的梆子早已經敲響,月亮也已經西斜,那點微弱的月華改變不了天地間的一片黑暗。
榮安公主府,東苑客院裏。
內室裏,拔步床上睡着一個白衣缟素且面容蒼白的女人,一絲微風從窗戶的縫隙透進來,燭臺上本就黯淡的燭火跳躍了幾下,唰的一下就熄滅了。
只是這會埋在枕頭裏的女人,臉色蒼白,汗滴不停地從額頭冒出來,頭顱也左右搖擺,她牙齒咬得緊緊的,呓語不斷,臉色猙獰,好似很痛苦一般。
“啊?!”
突然,她睜開了眼。
顏卉睜開眼,眼裏滿是茫然,入眼全都是黑暗一片,唯有窗戶外一絲光亮照進來,這是哪裏?
這是地獄麽?
也好,她記得她已經死了,女兒沒了,她還有活在世上的理由嗎?況且她本就重病纏身,活也活不了多久。她只是為了女兒苦苦支撐着,當聽到兩個女兒都自缢之後,她記得她一口鮮血吐出來,就再也沒有回氣了。
如此,到了地獄,她應該可以和琴兒雪兒團聚了吧?
想到兩個女兒,顏卉眼裏充盈着淚水,不自覺地滴滴流了下來,侵入柔軟的滿是茉莉花香氣的枕頭裏。
她伸出手擦拭了幾下臉上的淚水,手背濕濕的——
——呃,不對,怎麽還有溫度?
顏卉突然心裏慌亂了起來,四周一片黑暗,伸出手摸索了一陣,跌跌撞撞之間,她從床上掉了下來。
這時她才感覺到下半身火辣辣的疼!尤其是那個不可言說的部位。
她是一個女人,而且當了許多年的貴夫人,從來也沒有人敢打她梃杖,就算皇帝論罪,也不可能打她板子。
她身上裹着柔軟的棉被,手下撐着冰涼的木地板,頓時混沌的腦袋一下子清晰了不少。
她記得,許多年前,她受過一次梃杖。
那是她剛入京城,突然聽到新科狀元宋智和榮安公主前不久成親,聽着旁人說的那盛大的場面,頓時紅了眼。
後來她在京城上下走訪,灰心喪氣之時不小心撞到了一位貴人的馬車,經過那位貴人的牽引,在有心人的出謀劃策之下,她去敲響了登聞鼓,她這頓梃杖也由此而來。
顏卉愣愣的,她不記得榮安公主府是什麽樣了,畢竟她只在那裏呆了兩天。
她左右打量了一下,就着黯淡的光亮,稍稍看清楚了一點,這裏面的裝飾和家具無一不精致和昂貴,倒像是公主府的規制。
她渾身哆嗦,不敢置信,她這是回到從前了嗎?
還是她只是做了一個噩夢?
夢裏有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她記得在聽到兩個女兒死亡的那一刻,她飄忽之間,眼裏閃過的畫面——
——“顏娘子,接下來你是打算怎麽做?本公主是金枝玉葉,自然是不屑搶別人的男人。雖然本公主前兩日剛成親,索性還未造成大錯,還來得及挽回。”
“公主,您是何意?”
“呵呵,自然是踢了渣男。這等抛妻棄女的渣男不踢難道留着過年嗎?所以,你有兩個選擇,一是當回你的狀元夫人,二是和離。當然本公主支持你和離,這樣的男人可以抛棄你一次,難保未來不會為了前程再放棄你女兒的幸福。”
她小心翼翼地問道:“公主是要和夫君和離?”說實話,她心裏松了一口氣,若是公主真的放棄了夫君,那麽她就不用為難了。她只是一個相夫教女的賢妻良母。
“自然是和離。本公主不喜歡渣男,所以你選擇第二條路也沒什麽難度,本公主幫你辦成。雖說不知哪個混蛋撺掇你去敲響了登聞鼓,不過也就是下本公主一點臉面而已。呵呵,與終身大事相比,臉面又算得了什麽。”
“我……我還有兩個女兒,女兒不能沒有父親。”
半響榮安公主失望地望着她:“你想好了?好吧。不過以後你若有什麽難過的事情,盡管來找本公主,本公主能幫自然會幫你一把。”
……
沉浸在回憶裏的顏卉,突然被灼熱的右手心換回了神智。
——若是人生再有一次選擇的機會,公主,這次我不會讓你失望,我一定選擇和離!
她眼裏含着熱淚,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心。
那裏有一個葫蘆形狀的淡淡的水印跡,只是這個水印跡給她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還未從重新回到過去的震撼當中清醒過來,接下來的變化卻讓顏卉目瞪口呆。
只見她緊緊盯着的水印跡突然變得更加灼熱了起來,然後水印跡一點一滴的變大,很快一個葫蘆出現在她的眼前。
這、這、這不是她常年佩戴在身上的葫蘆形狀的玉佩嗎?這個玉佩是她常年去寺廟拜佛,有一次在山間無意中撿到的,後來拿給專門的工匠師傅看過,師傅說沒有任何問題,就是普通的玉石,也不值幾個錢,她覺得有緣,方才一直戴在身上。
此時的玉石葫蘆沒有了那種暗沉的感覺,變得晶瑩剔透了起來,要不是她多年不離身的東西,只怕她也認不出它來。
就在她目瞪口呆之時,葫蘆飄了起來,來到她的下半身位置,裹在她身上的棉被整個飄了起來,它一下子鑽到棉被底下來,飛到她的臀部上面一寸的位置,從葫蘆口上滴下了一滴液滴,浸潤在肉裏,本來火燒火燎的感覺一下子變得清涼了起來,她頓時感覺那個地方不是那麽痛了。
葫蘆卻慢慢地變小,然後嗖的一下回到了她的右手心變成了水印跡,只是水印跡比之前黯淡了幾分。
這時飄在半空的棉被重重地落了下來,又重新蓋在了她的身上。
此等玄幻的事情,讓顏卉差點接受不能,似乎重新回到過去,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了。
她盯着水印跡,突然埋在手心裏嗚咽着哭了起來。葫蘆,是你送我回到從前的嗎?!
回到從前?
那麽她就可以重新做選擇,那麽她就可以改變女兒的未來,哪怕沒有當狀元的父親,只要她的女兒平平安安健康活到老,她再辛苦都值得。公主有句話說得好,日子是人過出來的,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只要內心強大,外人的風言風語又能拿她怎麽辦呢?
在這樣的深夜,女人的哭聲總是讓人想到鬼怪,讓人毛骨悚然。
這不,外屋和偏殿的丫鬟、嬷嬷就被這若有若無詭異的哭聲給驚吓得醒了過來。
很快一陣混亂,燭火亮了起來,兩個丫鬟和嬷嬷舉着蠟燭進了內室,連帶着一股桂花的香氣入了屋內來。
明明滅滅的燭火下,嬷嬷和丫鬟頓時吓了一跳。
“顏娘子,你醒了?”
“哎喲,怎麽掉到地上來了?小菊,快,和嬷嬷一起扶顏娘子上床,趴在地上可不行。”
其實經過玉石葫蘆那滴液體,顏卉身上并沒有那麽疼了,只是此時她整個人還未徹底地回過神來。
“琴兒,雪兒?”重新回到床上,顏卉抓着嬷嬷的手,高擡着頭緊張地問道。前生她是睡到第二日的下午方才醒過來,那時兩個女兒一直在她身邊乖巧地玩耍着,她一醒過來就看到女兒了,今生醒得早了些,女兒自然不在身邊。
嬷嬷卻笑着說道:“顏娘子是在找兩位小小姐嗎?你放心,她們睡在偏房,天亮之後,我就把兩位小小姐抱過來。哦,對了,顏娘子,這裏是榮安公主府。雖說你敲響了登聞鼓,讓公主丢了臉面,但是公主卻沒有怪罪你,好好地把你從堂前帶回來了,還特意請了太醫醫治你身上的傷,所以顏娘子,你放心,公主不會對你怎麽樣的。”
其實嬷嬷心裏也打鼓,榮安公主作為延熙帝嫡女,是所有皇子公主中最尊貴的所在,一向刁蠻任性,此次這個小地方來的所謂的狀元夫人讓她丢了那麽大顏面,她卻一絲一毫都沒有怪罪顏娘子,這似乎很不符合公主的行事作風。
顏卉的聲音有些嘶啞,“謝謝嬷嬷和姑娘,麻煩你們幫我照顧我兩個女兒,顏卉感激不盡。至于公主那,待顏卉能夠下床了,便親自向公主致謝。”她今生當效仿公主做一個獨立自主的人,女人不是離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前生她畏畏縮縮,一輩子活在三從四德的枷鎖裏,不僅自己過得很辛苦,連帶着兩個女兒年紀輕輕就送了命,殊不知女人也能頂起半邊天。
丫鬟連連擺手,笑不露齒的樣子;嬷嬷笑得露出一臉的皺紋,“顏娘子客氣了,你受了傷,這會天色還早,你再睡會。天亮之後,我和小菊再來給顏娘子上藥,太醫說了三五日顏娘子身上的傷便會痊愈。”看在是女流之輩上,執行梃杖的人并未下重手,所以顏娘子身上的傷後日應該就可以下床了。
丫鬟和嬷嬷放下床紗,輕輕地走了出去。
趴在床上的顏卉也顧不得此種姿勢到底不雅觀,經歷過了世間最痛苦的事情,她還需要把這等外物放在心上嗎?
此刻顏卉腦海裏走馬觀花一般,掠過了所有的事情,然後眼皮卻越來越沉重,很快就真正安睡了過去。
她回來了,這次她不會讓女兒落到上輩子那樣凄慘的地步。離開宋智那個人渣,哪怕她和女兒過得再苦,女兒的未來也不會比被宋智送給達官貴人當妾室來得悲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