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 凡人的世界(6)

末的學校,大多人都回家去了,空空蕩蕩,倒讓他更想念妖冶之林了。

馬上就能回去了。他想。

心頭又猝然一痛:她回不去了。

回不去也好,她消失了,他的病就能不藥而愈。

他有長久不衰的生命,這短短幾周的相會如白駒過隙,總不至于一直病下去吧。

他這麽想着,卻越來越沒有底氣。

到了周一,她真的會去升旗儀式上跳舞麽?

然而并沒有。

做什麽都于事無補,那些丢人的事,就不辦了吧。

薛半半終于換掉了高跟鞋,踩着舒适的平底板鞋,換回她最習慣的休閑服,馬尾辮随着她輕快的步伐甩得歡躍。清冽無邪,宛若重生。

徐宇陽見了她的模樣,噓了一聲:“喲呵,放棄了?”

薛半半搖了搖頭:不能再說了,再說,就沒辦法和玄瞳說再見了。

她揚起笑容:“我是來告別的。”

徐宇陽一怔:“要走了?”

“是啊!”薛半半聳了聳肩,“和你鬥了這麽一場,什麽便宜都沒賺到,真是可惜。”

徐宇陽的表情有些郁悶:“其實,方華業那一條,我可以算你通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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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反正也沒意義了。”

“你說什麽沒意義了?”玄瞳的語聲從身後傳來。

這麽快就能見到他,薛半半心裏忽然有些高興,回頭:“你馬上就要贏了,興奮嗎?”

玄瞳蹙眉:“什麽意思?”

“你會知道的。”她仍舊那麽笑着,“玄瞳,再見了。能答應我一件事嗎?等你當上了霸主,饒了可憐的刺猬們,也饒了所有一心只想在平和的天空下好好生活的,對你沒有惡意妖精們吧。”

徐宇陽忽然覺得這個薛半半一定是瘋了,她到底在說些什麽?

他看了看玄瞳,他千年冰山的臉上似乎有了些變化,似乎聽明白了,又似乎有更深的疑惑。

“你到底什麽意思?”他終于問。

滿滿突然跳了出來,落在圍脖外面,開口就說:“系統宣布,今天是半半的最後一天了。”

玄瞳眉宇一凝:“為什麽?”

“因為你讓她心灰意冷,她每次有放棄的念頭,任務的時限就會縮短。”

“所以……”所以他馬上就能成為名正言順的九靈神君,當之無愧的妖界霸主?

這本該歡欣鼓舞的事,玄瞳卻從很早以前開始就再也高興不起來。

明明說好有九個世界的争奪,為什麽會在第一個世界就崩塌呢?

雖然系統的提到,第一個世界至關重要,幾乎是掌控九靈珠的捷徑。

原來,所謂捷徑,就是讓薛半半提前出局?

“滿滿,你就不要出來吓人了。”薛半半将滿滿塞回圍脖,對目瞪口呆的徐宇陽道,“呵呵……你別怕,它……是個錄音玩具!”

都什麽時候了還要照顧別人的感受!還這麽沒心沒肺地笑!

玄瞳心裏揚起一陣前所未有的怒痛,她很快就要被打回原形了!!

薛半半卻依舊笑得明媚,只是眼角含了一絲遺憾。

“玄瞳,我真想看一看妖冶之林。”她頓了頓,“現在,還想看一看你在那裏威風凜凜的模樣。”她又聳了聳肩:“也不知道等我變成刺猬,能不能夢見那些。”

玄瞳的心在她無畏又惋惜的笑容裏,幾乎要被碾碎。

病入膏肓,他的腦袋一片空白。

“那就去看!”他一步上前不由分說地吻住她的唇,只那麽一個瞬間,心裏居然有一種百骸不待,荒蕪重生的臆想。

“我不是好妖,我只是病了。”他動作生澀地擁她入懷,“我得了一種叫‘心動’的病,如果你不在,我怕我會一直病下去。”

說完,不顧薛半半滿臉的驚詫,他仰頭向天放聲高呼:“玄瞳放棄第一個世界。”

轟,天色突變,風起雲湧。

“玄瞳放棄第一個世界!”

乾坤颠倒,鬥轉星移。

“玄瞳放棄第一個世界!!”

山崩地裂,歸置于無。

☆、chapter 18 九靈空境 1

傳言,遠在上古世紀,世間妖孽橫行,夭冶之林廣闊無垠,浩瀚無邊,囊括五湖四海,縱橫八方,貫穿天地。

九大妖族首領,分別掌控着九種通天之力,登峰造極,各不相讓。

九妖争霸擾得上天入地三界紊亂,民不聊生。

終于,天神震怒。

神威從天而降,經過一番激戰,終于将九大妖神之力封印于九靈珠之中,從此世間戰亂平息,各界安分守己,秩序井然。

直到五千年前,九靈珠重現夭冶之林,再度引爆硝煙,紛争四起。

傳言降服九靈珠者,為九靈神君,集九靈之力,能一統三界,無往不勝,比肩天神之能。

好在九靈珠封印頑固,幾千年來各妖相争,幾經輪轉,卻始終形同虛設,無人得其精髓。

直到那一日——

最後經手之妖,為夭冶之林橫空出世的新興強者,天賦異禀,如日中天的玄瞳。

而終究将其啓動之妖,卻是默默無聞,潛心修煉但求自保的薛半半。

九靈珠的神話淪為一場沒有硝煙的二人之争。

薛半半戳破九靈珠之後,九靈珠化成水晶刺猬,九靈之力則化為其中的耀眼彩珠。

系統開啓:

【你的靈魂将被分成九份,去往九個世界,完成九項任務。】

【每完成一項,你便能收回一份靈魂,也得到一份力量。】

【第一個世界,你将被剝奪一切妖力,無知無覺,成為一無所是的凡人。】

【這個世界對你而言至關重要,它代表你的最初之靈。】

【如若失敗,你的靈魂就會被九靈之力吞噬,而你,也将被打回原形,再無修煉的可能。】

【玄瞳将是你任務裏的勁敵,擾亂你的計劃,與你争奪九靈之力。】

【你可以選擇一個同伴,由他引出你第一個世界的任務。】

【完成之後,你會回到這裏,得回你應有的記憶。】

九靈之力的語聲,像是九個人的和音,高亢低沉合為一體,聽上去肅穆森然。

薛半半睜開眼睛之前,所有的記憶蜂擁回到腦中。

一瞬間,她想起了一切,卻又......

她睜開眼,有些迷茫地看着将她緊緊摟在懷裏的人,當她看清他的臉時,背上的刺驟然張開。

玄瞳始料未及,被刺了一下松手。

薛半半立即伏跪在他面前,抖如篩糠:“枭領主恕罪,枭領主恕罪!”

她一遍遍磕頭,一遍遍顫抖着重複那句話,瀕死的恐懼壓得她根本直不起身來。與她同樣驚懼謝罪的,還有她的同伴滿滿。

滿滿已經化成人形,看着像十二歲左右的男童體态。他與薛半半并肩跪着,同樣倏倏戰栗。

玄瞳皺着眉頭:“怎麽了,擡頭!”

她恢複了記憶,終于想起他是誰,知道該怎麽稱呼他,也明白她理應對他俯首稱臣,這是好事。

可吓成這樣,怎麽都覺得不太對勁。

那個伶牙俐齒,口口聲聲叫着“貓頭鷹大俠”,有恃無恐地與他鬥嘴的薛半半去哪了?

薛半半被他命令的語氣驚得更哆嗦了,整個身體緊緊地蜷縮起來,背上卻始終小心地抑着自己的刺。

那種班門弄斧的猥甲,還是不要拿出來獻醜了,激怒那個魔頭可了不得!

玄瞳有些不耐,不耐的背後,卻有一層薄薄的恐慌:“薛半半,擡頭!”

薛半半小心翼翼地擡起頭來,果然,她的眼中除了歇斯底裏的驚懼,再無其他。

玄瞳終于絕望。

他似乎明白發生了什麽,卻又難以接受。

他放棄了第一個世界手到擒來的勝果,等同于放棄了一舉拿下九靈珠全部力量的機會。

只為她那一句“想看看你威風凜凜的樣子。”

現在,她看到了,卻也忘記了。

【薛半半,你已得到記憶之力,從此,你可以随意閱讀、操縱,甚至修改旁人的記憶。】

【但是,你不會記起任務期間發生的一切,若要強行改變,一切都會随之改變,切記,切忌。】

眼下,他們身處的空間,稱作九靈空境,是九靈珠啓動之後自發張開的隔絕外界的封閉空間。

只有參與系統任務的四人被允許入內,同樣,在九靈珠之争塵埃落定之前,他們也無法自由出入。

九靈珠會在合适的時間将他們四人送到下一個世界。

薛半半作為啓動者,自有她的優勢。

她的九片靈魂早已分布在九個世界中獨立生長,擁有那個世界的匹配技能。

每一個世界的匹配技能又與對應的九靈珠之力相輔相成,盡管只取其千分之一,卻也熟能生巧。

而回到九靈空境中的薛半半,作為最初之靈,當時機成熟,會與另一個世界中的靈魂合為一體,共享記憶,并在那個世界中得到新的任務指令。

至于玄瞳,只能緊随其後,見招拆招。

當然,這只是理論上。

實際雖然并不打破理論,卻也有理論不能囊括的意外。

比如現在,水晶刺猬現身在玄瞳身邊,九靈和聲未變,語氣卻判若兩人,面對薛半半的時候,它是嚴肅的君主,在玄瞳面前,它卻成了俏皮的小妖。

【你太讓我失望了。】

玄瞳挑了挑眉,他正郁悶着呢:“為什麽薛半半會失去第一個世界的記憶?”

【我已經告訴你第一個世界只要贏了就能大獲全勝,你為什麽放棄?】

玄瞳不答,重複問道:“為什麽她會失去記憶?”

【我希望你贏,所以我作弊了。】

“什麽?”

【如果讓她記得你可以為她而選擇放棄,并且你願意為她這麽做,這游戲還玩不玩了?】

言之有理。

玄瞳點了點頭,卻只想問:“能改回來嗎?”

【她已經得到記憶之力,她的記憶程序比任何人都穩固,根本不可能更改。】

玄瞳突然垂頭喪氣,不再言語。

【除非,有除非,你要不要聽?】

“快說!”

【除非你最終得到全部九靈之力,你就有能力操縱她的記憶。】

是嗎?看來還是有希望的。

玄瞳嘴角輕輕一動,心情終于好了些:“為什麽希望我贏?”

【強大的神器都會有選擇強大宿主的意願,這不難理解吧?】

馬屁拍得極其到位,玄瞳又點了點頭:“之後的任務,如果她失敗了,會怎麽樣?還會打回原形麽?”

【不會,接下去就沒有生死攸關的大事了。你放心去搶就好。】

“你确定?”

【你真的以為薛半半的道行駕馭得了九靈之力麽?她根本承受不住,若是九靈之力集于她一身,她必然會被操縱,失去本性。】

玄瞳凝眉,面色有些凝重,它說得有幾分道理,所以一味相讓,或許也并不能為她帶來益處?

他心底一滞,什麽叫一味相讓,呸!

他可是要穩坐神位一統天下之妖,為了饒她一命放棄一回也就算了,還想有下一次不成?

絕不,這樣的事絕不可能再發生!

看着他壯志淩雲的模樣,刺猬型的九靈珠閃了一下。

好像滿足于自己的聰明才智,終于說服了一時情迷心竅的貓頭鷹王。

它當然明白玄瞳心裏在想些什麽,九妖争霸至今少說也有上萬年的歷史,九妖雖然遭到封印,曾擁有的記憶和能力卻從無削減。

只是有一句話它并沒有說出來:薛半半一旦回到這裏,也不過是個小妖而已,就算不收走她為人的記憶又能如何?

愛情,那是經過三千年的修煉才得以滋生的複雜情緒。

小妖一只,何來愛情之說?

九靈空境其實并不是空的,除了沒有別的妖精,大致布局與夭冶之林無異,食物充足,背山面水,樹木環繞,精致秀麗。

薛半半卻無心欣賞,這裏有一只貓頭鷹,還有一只雀鷹,活生生的大天敵!

她又變回了刺猬的形态,這樣自在地多。

她本也沒有煉成人形,只是在刺破九靈珠的時候,白白增加了三百年的道行,被迫化成了人形。

她連雙腿行走都還不太自然呢。

此刻,這只小刺猬抖抖索索地躲在灌木叢裏,撿了許多樹枝草杆将自己掩蓋起來,全身上下一動不動,只有小鼻子警覺地嗅着周邊的氣息。

确認周圍并沒有危險動物之後,她才小心地刨了幾下土壤,挖出一條蚯蚓吃了起來。

呀!貓頭鷹來了!

她吓得趕緊扔下蚯蚓,緊緊蜷縮起來你。

篤,什麽東西掉在了她的刺上?一股肉香,怎麽感覺在哪裏聞過?

貓頭鷹的氣息終于遠了,她戰戰兢兢地探出鼻尖,呀!是田鼠肉幹!

聞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可是,那似乎是枭領主最喜歡的食物。

能吃嗎?會不會是陷阱?

她猶豫半晌還是作罷,謹慎地撥開肉幹,又抓起吃剩下的半條蚯蚓啃了起來。

玄瞳隔了老遠,隐藏了自己的氣息才小心地定睛看她,不然,她一定會永遠蜷縮在自己的刺裏不飲不食不眠不休。

他的眉頭擰得打都打不開。

她怎麽就變成了這樣?沒有了記憶,就什麽都沒了嗎?

倒是有一點沒有變。她始終不敢接受他分享的食物。

連自欺欺人的機會都不給,太讓人沮喪了。

片刻之後,他又自我開解:這只是暫時的。

總有一天,他會用九靈珠的力量,讓她想起那一切。

她會想起自己曾經對他放下戒備,說他“是個好人”。

薛半半終于填飽了肚子,頭一擡,那塊肉幹不見了!

好險沒有去碰它,果然是個陷阱!剛松了口氣,玄瞳的氣息鋪天蓋地地籠罩下來,她立刻蜷縮起來,瑟瑟發抖。

玄瞳站在她面前,他明明已經将自己身上的妖氣調成極其柔和的頻率,為什麽她還要怕成這個樣子?

“化成人身。”他簡單下令。

薛半半哪敢違抗,僵硬的身子顫抖着,逐漸化成人形,身上穿的還是在凡人的世界裏最後一天的那一身穿着。

玄瞳的心又疼了。

物是人非。

“枭領主饒命!半半不知此處是領主之地,請饒命!”她又開始磕頭了。

玄瞳心底的疼讓他煩躁不已。

“夠了!”他的語氣不由自主地一重,薛半半将身子壓得更低了。

玄瞳嘆了口氣,盡量柔和道:“從現在開始,你不許叫我枭領主。”

薛半半立即叩首:“謹遵枭領主之命!”

“……”

她是不是笨蛋?

“你就不問我,你該叫我什麽?”

“半半愚鈍,請枭領主明示!”

“……”玄瞳頭疼地揉了揉眉角,“聽着,從現在開始,你就叫我‘貓頭鷹閣下’,記住了,再叫錯,罰!”

薛半半身子一震,繼續叩首:“遵命!枭……不,貓……貓頭鷹閣下……”

玄瞳蹙眉,假的到底是假的,了無趣味。

☆、chapter 19 巫師的世界 1

霧茫山是這裏唯一的山。

它不高,不入雲、不惹霧,只是座落在一覽無餘的平川上,成為赫然的點綴。

足以讓它成為點綴的,卻不是山體本身,而是山頂上的那座古堡。

神秘、肅穆、莊嚴、詭異、讓人心馳神往又望而生畏。

不過這只是對外人而言。

在汝巫平原,所有人都知道那座古堡裏住着可愛的巫醫薛半半。

她為人和善、長相甜美、醫技卓越、德行廣濟,并且價格公道。

古堡的采光并不好,整日也不見敞亮。高挑的尖頂上鑲嵌着巨大的教堂式的彩色花窗,那幾乎算得上是唯一的光源。

當天氣晴朗,陽光穿過玻璃,呈現五彩斑斓的丁達爾效應。這樣的時候古堡裏才會有一絲暖和美麗的氣息。

古堡裏爬滿了藤蔓,結出稀奇古怪的果實,有些有毒、有些會說話、有些看上去俨然像是內髒。

大如米缸的燒鍋下,常年燃着青灰色的火焰。鍋裏的藥劑咕嘟犯泡,冒出各種顏色的煙霧。

厚實的槐木長桌上擺滿了透明的瓶瓶罐罐以及五光十色的藥劑。

沒事的時候,小巫醫薛半半會與她的寵物,一只渾身烏黑的烏鴉聊聊天。

或者将古怪的藥劑倒來倒去,嘗試各種調配,當然,有的時候藥物之間也會發生化學反應,轟地一聲,炸得她一身焦黑。

這一切聽上去并不那麽有趣,甚至有些駭人聽聞。

不過,汝巫平原的大巫小巫們還是願意騎着掃帚,飛到古堡裏看望薛半半和她新奇的小玩意兒。

巫族人并不常常生病,病到需要求醫問藥更是鮮有耳聞,可薛半半還是深受大家的喜愛。

試過的人都說,她不僅能治愈身上的病,還能治心。

這一天,原本平淡無奇,在薛半半看來卻特殊得如同神跡将至。

一直以來,她都知道自己身負使命,超越汝巫平原所有認知的使命。盡管她并不清楚它到底是什麽。

頸脖上挂着的,從不離身的水晶球在胸前一閃,她打了個寒戰閉上眼睛。

站在她肩頭上的烏鴉也跟着用力地抖了抖羽毛。

薛半半閉着眼睛深深吸氣,她幾乎能感受到自己的靈魂逐漸侵染了身體,擴展向梢枝末節,從四肢到記憶,慢慢合而為一。

再睜眼的時候,原本坦然而近乎期待的目光鬥轉。

薛半半低着頭,順直的長發垂落,遮住了臉頰,辨不清神色。

“原來是這樣啊。”她的語中流露着一絲嘆惋,“原來我是刺猬呢。”這一句,又顯出些俏皮。

她終于擡起頭,烏鴉滿滿正直勾勾地等着她的表态。

“你居然變成鳥了,習慣嗎?“

滿滿鼓動了幾下翅膀,“還不錯吧!幸好你的寵物不是蛇。”他最不喜歡的就是蛇。

“那麽,陪我出去飛一圈吧。”說着,薛半半向着古堡裏的某個角落勾了一下手指,一柄烏木掃把穩妥地停在她面前,恰好是一步可以騎跨的角度。

耳邊是嗖嗖而過的風,底下是一馬平川的汝巫平原。

巫族成員不需要行車,整片平原沒有堅硬的水泥或石子路,綠油油的青草以及簇擁的野花鋪滿整片平原地表,如同一張巨大的毛毯。

平原上的房子有着漂亮的彩色瓦片尖頂,與滿地的綠草鮮花合成一體,從空中俯視的角度尤其讓人心曠神怡。

除了薛半半的古堡,汝巫平原上的一切都是多彩絢麗的。

所以她喜歡到外面去,穿着黑色的鬥篷,戴着黑色的尖頂女巫帽,坐在烏木柄的掃把上,領着她的烏鴉,浸潤到亮麗的顏色裏去。

而薛半半本人,卻是巫族公認的,內心最多彩多姿的小女巫,她身上的那一抹黑,反倒與她晦澀的古堡一樣,成為別樣的風景。

“嘿!半半!”紅色鬥篷的小女巫朝她飛來,笑着打了聲招呼。

她還來不及回應,立刻有各種各樣的問候從四面八方穿來。

年長的巫師:“半半,你好!今天有沒有研究新藥?”

年輕的女巫:“半半,上次你給我的變漂亮的藥效果真好,我想再要一瓶!”

剛會說話的小女巫坐在媽媽懷裏,兩人同乘一騎:“半半,要吃糖!”

接着更多的小朋友指着薛半半的方向嚷嚷着要過去,一聲聲叫着:“變!變!變!”

薛半半勾了勾嘴角,努着嘴故作不滿,待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時候,只聽噗得一下,她變成了一只刺猬。

她能變成刺猬,這是她另一個無人能及的技能。汝巫平原沒有這樣的動物,大家都喜歡看她的變形。

薛半半降落到地面上,小朋友們立刻圍上來,輕輕地摸着她柔軟的肚皮。

這樣的事經常發生,她也樂于逗孩子們歡喜。

只是這一次,她的眼神裏多了一些惆悵。

原來擁有變形的技能是因為她就是刺猬,期待已久的使命竟是如此沉重的負擔,想起來都讓人膽寒。

薛半半飛行的時候感覺特別奇妙,分明是熟能生巧的技能,心裏卻有些慌張。

小巫醫薛半半并不是個膽小的女巫,可小刺猬薛半半卻是實打實的膽小鬼。

兩片靈魂帶着使命感和恐懼感沖撞相合,如同兩種不同的藥劑調和在一起,在她心裏咕嘟嘟地冒着泡。

她所喜歡的、也喜歡着她的這個五彩的世界,最終也只是一場泡影。

這難免讓人有些心酸。

終于回到古堡的時候,槐木桌面上悄然多出了一只水晶刺猬,裏頭懸浮着八枚彩色光球。

綠色的那一枚尤為亮麗惹眼。

薛半半明白自己該做什麽,卻為此有些心慌。終于,她還是伸出手點了點刺猬的鼻尖,它說話了。

“找回冥黎的心。”

只有這麽一句。

冥黎是誰?薛半半有些喪氣,九靈珠真是言簡意赅到令人發指!

“滿滿,你能找到嗎?”她回頭對正在啃自己腳丫子的烏鴉問,剛問完,她凝重的面色突然放松,噗嗤笑出聲來:“你現在能告訴我……為什麽鳥類喜歡吃自己的腳嗎?”

滿滿的眼珠子烏溜溜地轉,極為不滿倒:“因為癢,沒有手!”

在薛半半銅鈴般的笑聲裏,滿滿撲騰了兩下翅膀,壓低脖子,腦袋與翅峰平齊。這是鳥類表達憤怒的姿勢。薛半半笑得更歡了。

滿滿沒好氣道:“貓頭鷹也是鳥類,你倒是去嘲笑一個試試?”

笑聲戛然而止。

薛半半打了個寒戰,終于愁眉苦臉起來:“我本來也不怕什麽貓頭鷹,現在只要一想到……”她又明顯地抖了一下,“滿滿,你到底能不能找到冥黎?我在這裏沒有妖術。”

“可你有巫術。”

“我的巫術也只擅長治愈啊。”

滿滿搖了搖頭,擡起翅膀指着她胸前:“水晶球,拿來。”

水晶球其實只是一顆棗子大小的透明珠子,烏鴉滿滿将它銜在嘴裏屏息凝神,片刻之後,珠子裏漸漸浮出一張人臉,小得只有手指頭這麽大。

薛半半湊近看了又看,幸好,那人是她認識的,汝巫平原上的每個人她都認識。

卻也并不好,因為他根本不是冥黎,還有更不好的事,他是個人盡皆知的異類。

“是洛鴛……”她念出那個名字,心裏更沒底氣了,“是要我去問他麽?”

滿滿放下水晶球,自信道:“是相關人物。”

“冥黎呢?”

“找不到。”

薛半半嘆了口氣:“走吧,去找洛鴛。”

洛鴛是汝巫平原上最年長的巫師,沒有人知道他具體的年紀,只是祖祖輩輩都知道他的存在,算起來,有兩千年了。

沒人知道他到底來自哪裏,屬于什麽族類。巫族的人雖然壽命比普通人長一些,可最高壽不過三百來歲,并沒有長生的勢頭。

他有着比汝巫平原上所有人更俊美的容貌,更強大的巫術,住在汝巫平原最西面的藍白相間的兩層房屋裏,總是穿着一身不太入時的雙排扣的白色長款燕威西服,戴白色禮貌。

他獨來獨往,幾乎從不與汝巫平原的人打交道。偶爾與他産生交集的人,卻都說他的言行舉止極其紳士,那紳士裏有流露着讓人捉摸不透的詭谲。

他喜怒無常,身上時常帶着蕭殺的氣息,傳言他經常去普通人的城市裏殺人,卻沒有什麽理由。

薛半半騎上掃把,很久都沒有起飛,直到滿滿不耐地催促:“想什麽呢,走啊!”

她不由自主地輕顫了一下:“我總覺得有點恐怖。”

小刺猬特有的警醒,讓她不可能再像從前那麽膽大妄為了。

終于飛出了古堡,薛半半定了定神,洛鴛是目前為止唯一的線索,總不能坐以待斃。

剛飛到汝巫平原人最多的中心地帶,薛半半又被孩子們熱切的期待圍住了。

“半半!半半!糖!糖!!“

薛半半笑了笑,單手扶穩掃把,另一手揣進兜裏拿出一枚白色的糖果,往空中一抛。

那珠子觸到雲朵,噗噗噗地爆開,炸出一朵朵棉花糖來,安靜地懸浮在空氣裏。

小巫師們立刻騎上自己的兒童掃把去捉,底下的巫師巫女們好笑地看着孩子們哄搶,這個薛半半,任何時候只要出現,都能給大家帶來歡樂。

薛半半笑着向大夥兒揮手:“半半今天有事,先走了,下次再陪你們玩!”

說完,她的掃把驟然加速,刷得飛離了熱鬧之地。

終于來到最西面的那幢藍白相間的小樓,那周邊的花開得尤為茂盛,花團錦簇争奇鬥豔,誘人得很。

可是作為巫醫的薛半半再清楚不過,洛鴛的家附近那些花,無一例外都有劇毒,碰一下都要人命。

☆、chapter 20 巫師的世界 2

薛半半站在藍白相間的小樓面前,小心翼翼地按了兩下門鈴,沒人。

她将掃帚妥帖地收好,坐在門前的臺階上,非常仔細地避開所有的花。

她等得都快睡着了,洛鴛才風塵仆仆地回來。

“咦?有客人?”洛鴛從自己的掃把上跳下來,曲臂抵在胸前,身子略微前傾,“不知薛小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這還是薛半半第一次和他打交道,傳言不虛。

他看上去非常友好,臉上始終帶着若有似無的笑容,卻讓人忍不住心生怯意。

還有,他身上,的确有死亡的氣息。

薛半半勉強扯了扯嘴角:“叫我半半就好,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嗎?”

“當然可以,可愛的半半小姐。”洛鴛笑着一揮手,門開了,“請進。”

屋子裏的擺設有一種古樸的皇室氣息,雖說不上富麗奢華,卻處處精致。所有的碗器茶盞都是銀質的。

最顯眼的還是圍了整個客廳的書架,上頭的書大小不一錯落有致,更讓人難以忽略的是,它們大多含有魔力,更有可能是□□。

“請坐。”洛鴛向沙發處展了展手臂。

薛半半将眼神從書架上收回,有些拘謹地在古典的歐式沙發上坐下。

洛鴛的手臂又輕輕一動,茶幾上出現了銀色的成套茶具,茶壺的長嘴裏冒着熱氣,帶出好聞的香氛。

“這是什麽茶?”薛半半雖然沒有聞出有害,還是警覺。

洛鴛笑了笑,在單人沙發上坐下,伸手将茶斟出,他一舉一動都透着極致的優雅。

“試試?”他手心向上,指了指薛半半面前的茶杯,“這可是在汝巫平原上喝不到的。”

薛半半哪裏敢喝,搖了搖頭:“謝謝,我不喝茶。”

“噢……”洛鴛斂了斂笑容,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閉上眼回味無窮:“那還真是可惜了。”

薛半半不想再觀賞他的好客之道,開門見山:“冒昧造訪,是想向你打聽個人。”

“噢?誰?”洛鴛放下杯子,饒有興致地看着她。

“冥黎。”

這兩個字如同在洛鴛滿臉堆砌的假笑上劈下一道驚雷,所有暖人的氛圍驟變。

他的目光鬥轉,冷得像一把冰錐,恨不得穿過薛半半的心髒,連同整個屋子都充斥着一股冰冷的邪氣。

薛半半攥緊了拳頭,強抑逃跑的沖動:“冥黎,是誰?”

“你為什麽會知道這個名字?”洛鴛幾乎是咬着牙說出這句話。

這卻讓薛半半犯了難,她怎麽知道的呢?還不是該死什麽都不願意說清的九靈珠搞的鬼!

但這樣的解釋當然是不行的,系統任務不對外人道,是規矩。

薛半半靈機一動,煞有介事道:“你知道,我是個巫醫,有人來尋醫問藥,我總不能坐視不理。最近,有個異族人找到我,只說了一句冥黎病了,要我去救她,我不知道她是誰,只能來向你求助。你年紀最長,應該……見多識廣……”

她的語聲越來越小,話說了一半,洛鴛愈發扭曲的表情早已明示:這是個蹩腳的謊言,立刻就能拆穿。等她說完,他的雙眼早已敖紅,沉默片刻之後怪異地笑起來:“哈哈!冥黎病了,哈哈哈!”他一下子湊近薛半半,冰涼的手貼在她的手背上,目露兇光:“告訴我,找你的人是誰?”

“我……不知道……”

薛半半緊閉雙眼,因為觸到他的手,只要她願意,他的記憶就能源源不斷地導入她的腦中。

冥黎,冥黎,她在他紛亂的記憶裏拼命尋找。

可是,他活了兩千年!兩千年的記憶,哪是瞬間的握手可以翻遍的?

這短促的一刻,她只能确定一件事:洛鴛在回來之前,剛去人間殺過人,他在一個叫倫敦的地方,殺了一對四十多歲的夫妻,還在他們的脖子後面留下了自己特有的巫術印記。

再之前的記憶變得模糊不堪,她只能感受到壓抑、逼仄、灰黯……濃重的悲傷和疼痛,還有仇恨。

至于冥黎是誰,她沒有找到。

按住她的那只手放開了。

洛鴛一下子又回到彬彬有禮的模樣,手臂抵在胸前微微鞠躬:“對不起,半半小姐,我失态了。”他唇邊的笑容流露出心痛扼腕的意味,“我的确曾經認識一個叫冥黎的人,她在很早以前就已經死了。”

嗡,薛半半心弦一震。

死了?那還怎麽玩?

不過,洛鴛的表現那麽反常,可不像是沒有故事的樣子。

她定了定神,問:“你剛去殺人了?”

“對。你怎麽知道?”

“你剛碰到了我的手,我能看到你做過的事。”

洛鴛眉宇一蹙:“噢?沒想到,你的特異功能還真不少。”

“除了看到你剛做過的事,我還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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